第二十四章 时代
面对暴发户，我们该有一种怎样的态度？ 是心平气和平等论交，还是不管不顾一律否定？或者是满怀无奈愤怒但必须服从？ 秘书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是无奈却不得不服从的。 秦总不懂装懂，举着红酒问她：就这么干喝啊？她为了生活，担惊受怕，只好说：“我刚来，不了解您情况。” 秦总嘲讽她不懂观察生活，她又形象地解释红酒不能兑雪碧。 秦总继续嘲讽她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她没法儿解释，总不能说这是导演的安排吧？于是沉默不语。 秦总有钱任性胡闹，要寻找一个外瑞菲莫斯的祖宗，她觉着荒唐，但还是照办。 这些都是无奈却又不得无可奈何的表现。他有钱，他掌握了你的工作，他就决定了你的行为。 于是她只好忍耐，谄媚，讨好，服从。 …… 尹学姐看着范大叔跟数叶抠了两日细节就准确地在小品和电影中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学霸的高智商暴露无遗，在这么一部线索纠结，风格突兀的短片中硬是把这四个词语演地淋漓尽致。弄得数叶经常盯着监视器整个人都兴奋到发颤。四个字！真特么牛！ …… 秘书总结秦总一切要求输入电脑：“官居显赫，妇孺皆知，二十四史皆有传，特长爱好是啥？”她问开车司机：“张师傅，您跟秦总时间长，您说！” “怎么说呢，特别能给人顶罪名。” “哦，那就是莫须有呗。” 通过雅虎一搜索，“秦桧！” 于是在秦总召开的寻找祖宗新闻发布大会上。 “这，这咋会是他呢？”范大叔身穿金马褂，惊诧莫名。 他把后摆一撩，做出一个下跪的姿势，：“这不是那个下跪的跪族吗？” “这条件不都符合您的要求啊？”尹萱学姐弯下腰去：“官大，级别相当于现在美国国务卿，妇孺皆知，爱好也随您呗？” 范大叔急成褶子脸，右手不断往下压：“问题是他是陷害岳飞的大jian臣啊！” “您换个角度想想，当时岳飞是跟北方少数民族打仗是呗？打得是内战是呗？按现在的说法，您祖上也是和平主义者啊！” 从始至终，她脸上的表情都在谄媚和另一种神秘上游移不定，出彩无比 …… 可如果秘书的戏份只写到这儿，那就顶多算个段子，能让观众一乐，却绝对不能让小刚叔满意。于是数叶之后还加了一笔—— 她站直身体，声音冰冷，口语标准，一扫之前的服从和谄媚，肃然道：“人生当知来处，不认极为不孝！宣布吧！” 这就让整个故事耐人寻味起来。 可以光从这一句话来看，认为这是在告诉暴发户们，发财了不能忘本。 也可以结合整个片子来看，从这一处反差，怀疑她之前的谄媚和服从就是等这最后一下的转折和爆发。 于是暴发户找祖宗这么条主线线索就从单纯的讽刺升华，转而体现出了对当代金钱观满满的反思。 …… 尹萱学姐是黑龙江的，范大叔是辽宁的。刚见面的时候，互相介绍一阵，数叶就是一怔，这俩是老乡？ 尹萱对着自己这位小学弟张口就是喷：“啥玩意应儿？分明就是两个省好不？” 数叶不予辩解，反正东三省东三省，大多数人没太多明显的认知，总觉着cao一口卷舌，第四声永远上扬的人儿，不管来自吉林还是辽宁还是黑龙江，都是一个旮旯里出来的。 尹萱学姐拍完她的戏份就匆匆忙忙走了，电话都没留，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再相会的缘分。数叶只好通过这么一件小事儿对她表示记挂和可惜。在他的记忆中，这位演技精湛的学姐最终没混开，被一堆烂片湮没。 她的脸不够立体，轮廓稍稍嫌大，她的鼻子在高挺和小巧之间不尴不尬。她的美丽大气中透着温婉，看久了觉着舒服，初看却不惊艳——她的美丽是那种不适合做主角的美丽，而这是一个看锥子脸看到学霸都不好混的时代，总有些令人小绝望。 …… 一张凳子正对着门口，赵丽影坐在凳子上，一盏大功率的黄灯从她身边打过去，把她的侧着的身子勾勒出来。 她腿上摆着一个本子，右手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时往右边看一眼。 这是一个大厅，民国建筑风格，数十间狭长的窗户泛出昏黄，富丽繁华的水晶顶灯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光。她右边，离她七八米的地方，一张很长的桌子后面密密麻麻坐了一堆群演，桌子对面是一张土豪气质浓重的真皮沙发。范大叔坐在上面，摩挲着一串佛珠。 这是秦总见砖家的一场戏，拍了整整一天，演砖家们的群演才慢慢地把状态找出来。 随着砖家伸出三个手指，摇头晃脑说出那句“大约需要三十年。” 数叶皱着眉头，有些无力地喊了声“过。” 这场戏到此为止。 老戏骨的意思是从业多年，演技精湛。但很明显的老戏骨是少见物种，按比例来的，几十个演员里面出一个。像今天这些光长年龄不长演技的大把大把。《贵族篇》开拍了将近一个星期，他跟范大叔磨啊磨的，对表演质量越来越追求起来，看着这些人糙到不行的浮夸，总觉着心搞痛。但也没办法，前期找方向抠细节花了太长时间，现在只好牺牲点东西求进度。 拍完了这出，就剩下赵丽影的戏份没完成，大概还需要一两天。扳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总共跟老师请了俩星期假，这一转眼都出来半个月了，再拖下去老师能把他的皮扒了。 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大伙儿说了声辛苦，又跟范大叔剪短地交流了两句，伸个懒腰，下班走人。 把表演风格这件事情解决了，他的工作就跟李然在电话里说的那样，只需要安排拍摄计划和喊过。其实不知道是该说爽还是不爽。轻松是轻松，但数叶觉着这不是当导演，导演最起码跟李然一个样，整个剧组听他的指挥。但是一说到掌控全局，数叶又觉着自己不大想干这样的活儿，太特么累得慌。主要他突然发现他就不是那类人，天生就不喜欢干那类事儿，非得干自然心累。总之对着导演这么份工作，感觉不管怎样，就是不得劲儿。 走到门口，就看见还在写写画画的赵丽影。 她的本子是那种乡土气息很浓，但这时候又很流行的明星封面的那种本子，很大，纸张雪白雪白，封面花里胡哨的。她的字迹还算漂亮，但不是那种娟秀的漂亮，而是跟她的性子差不多，一个个跟个小皮猴子似的充满灵气。 悄悄凑过去看一眼，上面写着：“汝南周氏女丽影，我是一个贵族，肤白貌美，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英语过了八级，钢琴过了十几级，会跳芭蕾，早上吃的是澳洲进口鲜奶，晚上吃的是……有很多男生追我，比如四大世家的公子哥，南阳诸葛亮……” 看崩了！ 数叶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想笑又不敢笑。 妥妥的玛丽苏是个什么鬼？ 悄悄地等在后面看她继续写。 “……，明天早上，我要去马场练习马术，我的爱马名字叫做NORTHDANCER，北方舞蹈家，纯正的英格兰血统，这是父亲送给我成年的生日礼物，花了五十万美金。以前马场是真正贵族聚集的场地，最近一些暴发户也想成为贵族，三天两日地往马场跑，他们涵养好低，破坏了整个马场的格调，真讨厌。希望明天不要遇见他们……” 赵丽影那边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结果早就定好了，下周比赛她就要成为小刚哥那个组的冠军。家庭条件不太好，她早早就出来工作，听说演员挣钱多，于是她就有那么点想当一个演员，正巧就碰上了雅虎举办的这次搜星比赛。跟老爹商量了一下，也就来了，但主要还是抱着一种试试看的想法。她自己都不清不楚，没送礼没送钱更没潜规则啥的，迷迷糊糊的怎么就一路闯成冠军了？她觉着可能是自己运气好，也就不去多想，觉着这是老天眷顾自己，以后要多努力就是了。这两天趁着比赛间歇的功夫，就跑过来把广告给完成。 分镜头的剧本早就读过，她没有触电经验，看不出拍完后的效果，就是一个劲儿撇嘴。看上去不怎么滴……看样子那个年纪轻轻的导演也是个运气好的。 “这写的是啥？”一个憋着笑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她如受了惊吓的小鹿，倏地一下合上了本子，转过头去。 数叶对上她那双被发现了秘密然后羞怯中带着恼怒的大眼睛，心底早就后悔起来。这是怎么了，好歹三十几岁的灵魂，怎么一重生就总是干些幼稚的事情。 “那个，那个，我就是看到你写的挺认真的，就过来问问，诸葛亮啥的，我一个字儿都没看到。” ……这解释也太特么狗血了…… 赵丽影有些无语地默默吐槽。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怀揣心事，正好发情期的小姑娘，被人撞破秘密就要捂着小脸忙逃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出来混了这些年了，心底早就坚硬起来。既然被看到了，那就大大方方的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耸了耸肩，有些无所谓地道：“人物小传啊！” “就这个？”数叶惊诧道。 “怎么？”她问道，心里活动开来：写的貌似是简单直白了点，貌似是太那啥了一点。可这不是刚刚起步么，以后总会越来越好吧？ “没怎么，那啥，”数叶凑了半天词汇，“就是感觉，你挺努力的。” 除了努力两个字儿，还真的没啥好说的，贵族小姑娘这个角色就是他用来做剧情过度的。要想演好，无非就是板着脸装某个东西。这么一个接近背景板似的人物她写了满满当当的两页。这怕有两三千字吧？ 夸一个人努力，往往就是这人笨，这人水平不行，不好明说，只好换个词儿来，让语句变得婉转一点。可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知道写得不好，也知道像你这种专业的肯定看不上这么个角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这是我实实在在演的第一个角色啊！我也要上电视啦！就算很简单很简单，我也要好好准备，尽最大的努力去演好它。” …… 原来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姑娘，总算显露了她性子里坚韧和刻苦的一面。 她可以傻里傻气地面对舞台毫不怯场。 她可以淡然地吃着东西说：“认命。” 她可以大方地笑笑，干干脆脆地告诉你：“戏份少就少，没关系。” 但真让她发现原来自己离机会已经近在咫尺了，她就会如同溺水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濒死时候对待生命的认真去对待这份机会…… 这种认真的态度让数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副模样很像他刚学导演那几年，坚持写了三四个本子的感悟日记，可是到后面他又没写了。大抵是对职业或者生活的一种绝望在作祟。 沉默着看她慢慢地收拾好东西，他开口突然道：“吃晚饭了没有？” “？”赵丽影带着疑问号看向他。 “没吃的话，我请你吧。” …… “为努力！”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