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子不才，可入陆家
白驹过隙，三年光阴，转瞬即逝。 三年间，大乾发生了不少大事。 皇家，元锦帝渴求长生，痴迷修道，一心悟得长生大道，尊道抑儒，一时间道门兴盛，历来被尊为正道的儒家却被冷落，以至于儒家四大书院今年的招生人数骤降。 朝廷，以国师魏青为首的阉党得宠，势力急剧膨胀，而朝廷三大党派中的另外两方——以当朝首辅肖义林为首的肖党和以赤魂卫总指挥使陆云修为首的陆党，前者不受重视，后者更是惨遭排挤，处境岌岌。但后两党隐隐有结盟之势。 民间，因皇帝尊道抑儒，道观大兴，香火旺盛。道士数量激增，读书不再是百姓眼里最好的出路，至少不再是唯一有前途的出路。 江湖，道家三山近两年人才辈出，龙虎武当摩拳擦掌，只为争得道家正统之名。而青城山则是风景独好，不攀不比，香火不及却乐得清闲。除此之外，一位无门无派的江湖野鹤踏入三品，成为百年来剑圣与刀仙二位之后的第三位入三品境界的无势力人士。 但这一切都是陆叁柒所不知的，因为三年来，他从未踏出过那个牢房的铁门，也从未逃出过那个老人的魔掌。 三年的非人折磨，已然将他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变成了一个能喝酒、能骂娘、能手拿耗子、能脚踩蟑螂、能挨打不哭爹喊娘、能被虐不弯脊梁的野蛮小子。 但他不得不承认，老酒鬼确实很会教人。他常常被打个半死以增强体魄，被强行灌醉来修炼身法，被戴上三十斤重的手铐脚镣来练习拳法腿法，用三十斤重的百炼刀来修行刀法。 手铐脚镣和百炼刀都由陆云修友情提供。 且一切的修炼都是在喝完酒半醉的状态下进行。老酒鬼称教他的刀法名叫“醉刀流”，共有三式：酌醺舞刀流，酣然狂刀流，酩酊仙刀流。 目前陆叁柒只修炼成了第一式酌醺。 身法为“醉逍遥”，分为三境：酌醺，酣然，酩酊。仍然只修成第一境酌醺。 拳法为醉八仙拳，共分八招，分别为：醉酒提壶力千钧，仙人敬酒锁喉扣，跌步抱捏兜心顶，弹腰献酒醉荡步，单提敬酒拦腰破，擒腕击胸醉吹箫，醉酒抛杯连环踢，旋肘滕碰醉还真。 这八招老酒鬼都传授于他，但据老酒鬼所说，此拳法是他从武当偷学而来，并不精通，而陆叁柒也只能学些皮毛。 虽已过三年，但武道一途，他才刚刚踏入。 古人将武道一途自下而上共分为九至一品，分别为九品聚气，八品凝丹，七品破丹，六品元海，五品化铠，四品炼神，三品无极，二品乾坤，一品大逍遥。 传说入一品者，不受天地所制，上天入地，逍遥自在，可谓真正的大逍遥者，于是被称为大逍遥境。而一品巅峰者，可开天门，入仙界，位列仙班。 但从古至今，入一品者不过五指之数，分别为上古沧元大帝、儒家圣人、道门道祖、佛教佛陀，以及大乾高祖皇帝。 其中除了儒家圣人与大乾高祖皇帝的下落为世人所不知之外，其余三人皆已被确定入了仙界。 当然，对于刚刚踏入武道的陆叁柒来说，一品还遥远得很，如今的他也不过刚入九品聚气。 聚气境分九重，每上一重就能在丹田处凝聚一个元力气旋，九个气旋都凝聚出来后，便能融合为元丹，进而踏入八品凝丹境。 自陆叁柒开始修炼到现在，只凝聚了四个元力气旋。三年四重，速度确实慢了些，但据老酒鬼所说，陆叁柒所凝聚的元力气旋比常人更加浓郁凝实，因而速度慢一些也无伤大雅。 三月初七，对于陆叁柒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小皇子宁潇在这一天诞生，小子陆叁柒因这一天而诞生。而今年的三月初七，他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三年的牢房，还有那个折磨了他三年的老酒鬼。 他悄悄地出狱了，以赤魂卫总指挥使的义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的视野。 皇城，陆府。 作为大乾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陆府宅邸十分气派，据说这是太上皇在位时赐给陆云修父亲，时任赤魂卫总指挥使的陆天涯的。 此时，陆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听闻了老爷收了一个义子的消息，丫鬟仆役都对这个新来的少爷充满了好奇。 此时，陆家客堂内，陆叁柒站在中间，一圈陆家成员审视着这位新成员。 陆叁柒的这张新面容，虽算不上特别俊俏，却也十分清秀，虽然才十三岁，却褪去了许多稚嫩，让他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要更加成熟。 值得一提的是，银面所赋予的新面容也会随着主人年纪的增长而变化。 虽然围了一圈，但其实人也不多。 陆家家主陆云修，坐在主座上，右手边第一位是陆云修的父亲陆天涯，是大乾上一任赤魂卫总指挥使。老人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便光荣退休，将陆家家主之位传给了长子陆云修，而陆云修也十分争气地接任他的原职。 陆天涯旁边是他的次子，也就是陆云修的胞弟陆雨行，乃是当今朝廷六部中户部的侍郎，正因为他，陆叁柒的新身份才得以毫无破绽。即使他也不知道陆叁柒的真正身份。 陆雨行旁边则是他的儿子陆淼，今年十七岁，是一名赤魂卫小旗官，从七品。 陆云修左手边第一位是他的夫人卢氏，年近四十岁，风韵犹存，只是眉目之间的略微病态让她看起来如生病的小女儿般惹人垂怜。此时她看着陆叁柒，眼里满是欢喜。 在夫人旁边是陆云修的长女，十六岁的陆舞衣，一袭青衣，虽正值豆蔻却有倾城之姿，她被称为皇城的四大明珠之一，被一位士子称为有沉鱼之态，于是人称“陆沉鱼”。 陆沉鱼身旁是年仅十岁的陆云修次女陆玖儿，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也能看出来是一副美人胚子，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哥哥。 陆叁柒接受着几人各有不同的目光，心里虽有些紧张却也不至于犯怵，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等着几位陆家成员的发言。 陆云修早就交代过，他的皇子身份不可暴露，整个天下知道的人只有陆云修与老酒鬼。 不出众人意料，老爷子陆天涯先开口了：“小子看起来还挺结实，看样子有九品四重的境界了吧，十三岁的年纪如此境界，倒还算说得过去。” 老爷子不愧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陆叁柒的水平。 “哼，我十岁时，就已经九品四重了！大伯，就算您想找个家族继承人，也应该找个比我强一点的吧。这种水平，说不过去……”十七岁的陆淼接着开口，眼里却是对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堂弟满满的不屑。 “淼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陆雨行瞥了一眼儿子，轻声呵斥道。“大哥，淼儿就是被我惯坏了，你在赤魂卫中给他多安排点儿脏活累活，改改他的脾性。” 陆云修微微一笑，并未在意这父子俩的话。 陆云修膝下无子，并不是因为那方面不行，而是因为他不肯纳妾，而正室卢氏又体虚多病，生下两个女儿后，陆云修便不再让她生育。 也正因如此，下一任家主的第一顺位人也就成了他的侄子陆淼。这也难怪陆淼会认为陆云修收义子是为了家主之位。 “淼儿所说不无道理，家主继承者，天赋、品行缺一不可，在天赋上，明显淼儿更胜一筹，但就算这小子天赋更好，他并无我陆家血缘，让一介外人继承我陆家家业，岂不惹旁人笑话。”老爷子陆天涯老脸上刻着固执二字，在家主继承上，他比谁都在意。 不等陆云修说话，陆叁柒便说道：“我对家主之位没有丝毫兴趣，义父收留我已是难以回报的大恩大德，岂敢垂涎陆家家主之位？不过……”顿了顿，他转头对陆淼问道：“难道你就这么怕我抢了你的家主之位吗？” 面对一个黄毛小子的挑衅发问，心高气傲的陆淼当即火冒三丈，怒道：“臭小子，你以为你什么身份，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是我儿子！”不等陆淼发作，刚才一直沉默寡言的陆云修便喝道。 闻言，陆淼只好停止发作，对于这位人称“虎皇”的大伯，他可没有一点脾气敢发。 夫人卢氏轻咳两声，看着陆叁柒的眼神充满了关切。而陆舞衣的眸子中更多的是对这位年纪虽小胆子却大的弟弟的好奇。 而小姑娘陆玖儿则完完全全是以看热闹的心态来观赏。 “淼儿，既然你看不惯大伯收的这个义子，不妨你二人比试比试……”陆云修抿了口茶，嘴角突然上扬，出人意料地说道。 闻言，众人都有些惊讶，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与大他四岁已然成人的陆淼比试，这是常人能想出来的？ 陆淼扯了扯嘴角，说道：“大伯，您别开玩笑了，这小子连我一拳都接不住，有什么好比试的？” “我若能接住呢？”不等陆云修说话，陆叁柒便问道。 这下子，众人更惊讶了，这黄口小儿哪里来的自信能接下陆淼的一拳呢？要知道陆淼已经是八品凝丹巅峰的境界。 而且，陆淼十六岁入赤魂卫，一年时间便靠自己晋升为从七品的小旗官，虽只管十人，却也是整个魂卫组织最年轻的小旗了。一年来也执行了不少任务，实战经验在同龄人中绝对算得上丰富。 “一招之后我若倒下，这就离开陆府，再不高攀。我若还站着，你便要承认你无才无德，不配家主之位，如何？”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陆叁柒嘴角微微上扬，以挑衅的眼神看着陆淼，还不忘问一句令陆淼怒火中烧的问题：“你敢吗？” 闻言，陆舞衣“扑哧”一笑，柔声道：“堂哥，十三岁少年的挑战，若是不敢接，恐怕会被整座皇城的公子小姐们耻笑呢。” 这位陆沉鱼绝对是人美心不善，温柔的语气里可满是刀子，专割陆淼最在意的面子。 陆淼气的牙痒痒，纵身跳到客堂中央，冷声道：“黄口小儿，看在大伯面子上，我会留点分寸的！” 老爷子陆天涯捋捋山羊胡，一双老眼却不昏花，看着堂中一大一小，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淼，无需手下留情，这一击必须尽全力，否则就遣你去南蛮半年。”陆云修抿了口清茶，悠悠说道。 陆雨行等看着这位难以捉摸的家主，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这黄口小儿真能以九品四重之境接住八品巅峰的全力一击？ 如何可能呢？这个想法在众人脑海游走了一圈便被赶了出去。 堂中，陆叁柒盯着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将近两个头的堂哥，清澈的眼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兴奋。 这将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敌人。 也将是他人生中打败的第一个敌人！ 陆淼闻言，面色一沉，去南蛮半年可不是闹着玩的。粗俗不堪的南蛮子，膀大腰圆的南蛮女汉子，遍地荒芜、黄沙漫天，待半年可是要了小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淼一想起那膀大腰圆南蛮女汉子，不禁打了个寒颤，瞬间斗志勃发。 蓄力，全身元力聚集于右拳。他只出一拳，他最强的一拳。 破军拳，赤魂卫专属功法，小旗官及以上方能修炼，拳意锋锐，势如破军，乃军中单体杀伤最强的功法之一。 再加上陆淼本身领悟了七十二小天道中的金之道，这招破军拳只怕是连初入七品之人都难以招架。 “破军拳第一式，金戈刺！”陆淼暗喝一声，右拳元力如尖锐锋芒，势如破竹，似乎出手便能大杀四方。 陆淼犹如离弦之箭，锋锐的拳意激起一阵阵破风声，直朝陆叁柒胸口而来。 陆云修捏着茶杯的手不经意间紧了紧，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堂中二人，若陆叁柒接不住，他便会立马救人。 谁料，陆叁柒身形毫无规则地往下一倒，竟然巧妙躲过了陆淼的攻击。 陆淼震惊之余却并未收拳，而是强制自己改变拳向，再次往陆叁柒胸口上砸去。 这一改方向，拳势立即减弱了三分，陆淼虽很快改变攻击方向，心里却难免惊骇，自己刚才那一拳，就是赤魂卫中与他同级别的小旗官都很难躲闪开来，如今竟被眼前的黄毛小子看上去很随意地便躲开了。 他又怎知，这看似随意的一闪，却门路非凡，其便是醉老头教给陆叁柒的身法“醉逍遥”。 醉逍遥，练至第一境界“酌醺”，身形恍然，脚步迷离，身影如落叶一般飘忽不定，风起叶落、再起飘然。 陆叁柒显然已经掌握其精髓，但终究是修为不够，刚才那一个闪躲即是极限，这迅速变向的拳势，他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 但醉老头教过他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打不过便逃，逃不脱便扛，扛不住就死扛！ 他这便要看看，自己扛不扛得住这八品巅峰近七成的功力。 拳头将近，陆叁柒心神一荡，回忆醉老头教的“醉八仙拳”口诀。 “直步横肘随他便，身步齐进，臂膊浑坚。” 双腿一直，全身气力聚于双臂。此时，十三岁少年的双臂却显得孔武有力。 “顶肘开，顿肘填，坐时谁知身坐连。臀肘右下，左臂身旋。” 陆叁柒手肘格挡，锋锐的拳势几乎撕裂皮肤，然而他却顾其不得，左臂拉扯，身体顷刻旋转，拳势竟已化解大半。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却引得众人一惊再惊。 活了一甲子的陆老爷子双目瞪大，老脸震骇，只能脱口一句：“这是……醉八仙？” 等不得众人惊骇，陆淼的一拳已然无甚威力，只得瞪大双眼，却也不得再次出拳。 然而此时陆叁柒却得理不饶人，五指成爪直向陆淼喉咙而去。 但陆淼也非庸人，被躲过一拳并不代表他便羸弱。 陆淼身形后撤，怒气横生，手掌作刀便欲向陆叁柒斩去，然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在他的手刀还未沾到陆叁柒衣衫之时，后者竟狠狠在自己的胸膛一肘击。 陆淼闷哼一声，谁能料到他与一小儿作战，未占丝毫便宜却输了一招。 虽然这一肘击并没有多大伤害，却狠狠挫伤了他那颗傲骄之心。这便让他没有脸面再去追击了，即使陆叁柒此时漏洞百出、满身空挡。 “停。”陆云修合时宜地喊停，他的嘴角此时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却被他的家主架子狠狠压下来了。 陆淼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小儿，呆若木鸡。 陆老爷子和陆雨行显然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个让他们骄傲的儿孙竟然输给了这个黄口小儿，此时传扬出去，必然会使陆家蒙羞。 夫人卢氏轻咳两声，对这个便宜儿子却越发的满意。 陆舞衣和陆玖儿也都不是习武之人，看不出其中门道，他们只知这个新来的便宜兄弟打败了那个骄傲地不可收拾的堂哥。 以九品四重的境界硬接八品巅峰的一拳，甚至还赢了一招，这确实可以算是打败了。 陆家客堂，一片寂静。 沉默良久，却是陆叁柒先开口： “堂哥谦让，有才有德。” “小子不才，可入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