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繁花盛景，怎奈今朝无旧人（下）
小院里，飘零的花瓣越来越多，只是在场的人却都已经顾不上这些。 此刻所有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他说他是露神？ 太震撼，震撼到让人不敢相信。 有人剑法登峰造极，被人称作剑神，也有人战法无双，被尊为战神，但那些说到底，依旧是人，可是露神，这可是实打实的神灵封号。 “骗鬼呢？你说是就是？照这么说我还是……”谢不凡率先出声，只是越说越没底气，渐渐没了声音。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从头至尾，少年的神情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这让紧紧地盯着看的他开始发虚了。 孟非没有开口，他也在看着少年的脸庞，只是他却是在想别的。那天他曾向徐文请教过神灵是否存在的问题，当时徐文的回答很是暧昧，徐文是神算高徒，想必知道很多隐秘，那会不会就是在暗示他什么？ “丫头，他说的你知道吗？”气氛这么诡异，彬焱也不敢随便说什么，只好跑到若若身边，小声嘀咕。 “没听说过，还有，别叫我丫头。”若若嘟着嘴，同样小声回道。 “你真的是露神？”冷场过后，孟非出言询问。 “我就是露神。”似乎想要强调自己的身份，然而少年那平淡无波的语气却怎么也重不起来。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孟非想到了一些东西。 面无表情如果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成是表情单一，甚至是只有这一种表情，而这个让他联想到了一个地方——神祠。 神祠中供奉的神明大多都只有一种表象，如果按这么理解，再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难道说眼前的少年真的是一位神明？ 孟非吓到了。 “如果你是露神，那你的神祠在哪？”孟非问道。 “就像你那天见到的那样，我的神祠已毁。”少年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不平淡的话语。 “那天？”孟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到少年指的应该是前天他去木园的那次。“可我当时并没有见到你。”说完这句话，他直视着少年，却发现少年的身影似乎有些虚幻。 “那时候，我神域未崩，你在此岸，我在彼岸，你自然是见不到我。” 小院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花瓣飘落的簌簌声。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少年话里的问题所在。既然神域未崩是那时候，那是不是就是说，现在他的神域已经崩塌？可对于一个神灵来说，神域崩毁意味着什么？ “你要死了？”少年少女们膛目结舌。 “我原本就是由万民信仰汇聚而生，如今信仰不再，自然也该重新散去，倒算不上死。”因为没有感情的缘故，所以孟非他们听不出这话中的悲喜，只是不知为何，心头却是浮起了怆然的意味。 “那还不是要死了？”听得出来，若若的声音有些慌张，又有些惘然。 少年罕见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淡化的身影又虚幻了一分，随之而来的则是他略带沉重的回复。 “是的，我要死了。” “可是……可是……”若若的眸子中出现几许痛楚之意“可是你还没有拿到无始树根。”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少年的声音恢复如常“将来的某一天，它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请你一定要找到它。” “是啊是啊，它那么重要，我还没找到，你怎么可以死呢，你死了我就不找了。”若若眼睛亮了一下，连声说道。 这话听上去满是小孩子气，尽管说这话的确实是个小姑娘，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若若是真得舍不得露神就这么死去。 孟非明白这是为什么，对于若若，露神的承诺曾是她心中唯一的依靠，纵然现在心愿已了，但那种感觉却不会轻易消退，会这样也不奇怪，只是，为什么他也有些难过？ 他与露神不过初见，言语寥寥，按理说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但他又确实有些难过，随后他意识到，他不是难过，而是同情，同情这个被抛弃的神灵。 “我们可以为你重塑信仰。”这话有些狂妄，却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露神此时的身体愈发虚幻，已经隐隐能够透过光来，然而他的情绪似乎也慢慢多了起来，听到孟非的话，脸上露出了极其细微的诧异，只是很快就又归于淡然。 “先王未归，新王未立，这世上没人能得天地首肯，立像封神，所以，不必徒劳。” 露神说这些的时候表情还是如泥塑般，只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孟非总觉得他笑了一下。然而不等他确认，露神便转身踩着虚空，向天上走去。 “您要去哪？”孟非冲着露神喊到。 少年模样的露神没有停顿，远远传出一句话过来：“回家。” 孟非他们闻言微怔，然后沉默，随后肃然，只是若若忽然感到有些酸楚。 …… …… 神灵也是有家的，至少露神知道自己曾经是有的，尽管，家里现在只剩下他自己，尽管……连他自己都将要死去。 他并没有走太远，仅仅是走到巨木枝头。此时，他的身躯已经虚幻到近乎透明的地步，但他却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怔怔的看着一条粗壮的枝桠出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更不知道身体中莫名多出的情感是什么，直到他回想起近千年前曾经的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 陛下，这就是您说的孤独吗？怔怔的想着那些话，露神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作为神灵，原本是没有名为感情的事物的，然而此时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些，有恐惧，有不安，有怅然，还有怀念跟留恋。 徒然被这么多的情绪冲击让露神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下一刻他便沉寂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他的神格被天地抹了。清楚了这点，他心中又生出了一种新的情绪——委屈。 是的，他觉得很委屈，为自己近千年的辛劳却换来这种下场而委屈，更为没有人给他出头而委屈，此时他的表情就跟被人欺负却找不到家长哭诉的小孩一样，写满了委屈。 “陛下，您知道吗，他们毁了我的神祠，断了我的信仰，现在连您封给我的神格都被收了回去。”没了神格，露神……现在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露神的少年像个哭泣的幽灵一样，靠着一段树干，一段承载着过去的辉煌与荣光的树干哽哽自语。 “陛下，神庭之中皆为武神，为什么您唯独要把我封做福神呢？” “不是武神，被人欺负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砸了英灵殿，毁了神原，灭了信仰。” “陛下，我们的神庭没了，我们的家没了。” 几缕残阳穿过盛开的繁花，又穿过树影，最后穿透了少年几乎完全看不到的身体，洒在那片纵横交错的树枝之上，让恍惚的少年，就像回到了当年，再次目睹神庭之主率领着同伴们离去前的场景。 “小木木，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回想起当时的话语，还有同伴们熟悉的身影一个个远去，少年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挽留，只是再怎么努力，却也揽不回那过去的时光，渐渐与黄昏的阳光融合，彻底消失不见。满树粉花在这一刻如同烟花般炸裂，随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随着呜咽的风声渐行渐远。 “骗子，你们谁都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