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故人良遇
那夜,书穆黎逃出重围一时脱力,昏死在茫茫雪地之中,一口鲜血染红了纯白雪地。过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白衣女子。女子身材苗条,内着白衣紫带外披兔绒白斗篷,一顶垂纱箬笠遮掩了面容。那女子看着趴在地下的书穆黎微微一笑,伸手便朝书穆黎后腰抓去。忽闻一稚嫩声音道:“住手!休得动书老头儿!”声音未落一只小手以掌为刃朝女子侧脸劈来,女子不慌不忙伸手一圈转开这一掌,另一只手将书穆黎身体掀起转了一面,让其平躺在雪地上。小孩儿见二人双手相接,兵器之法已然无用,便学着郭慕双手朝女子关节拿捏过去。谁知那女子不避不让,小孩心想这下成了,当下喜形于色。就在他双手刚刚碰到女子衣袖之时,女子右手突然伸出,刹那间便点中了小孩左右肩贞xue。小孩登时无力,双肩一垂坐倒在地。 “你是仙霞派的弟子?你干嘛护着这破瞎子?”女子言语中带着笑意,手里拿出一个小盒,盒内药味甚浓。女子用手抹了些药在书穆黎伤口上,又用棉布给他包上。小孩见了,似是放了心,道:“我不是仙霞派的,书老头儿是我大恩人。”女子听他一直称书穆黎作书老头儿,不禁咯咯地笑起来,她心想:“黎哥不过二十有七,怎的就被叫成老头儿了,这孩子会些武功,黎哥对天下武功路数都会一些,莫不是黎哥教的。”于是又问道:“小孩你叫什么?这老头儿又到底是你什么人?”小孩轻皱了一下眉头,道:“我叫贺赖茗,书老头儿……他是我大恩人。”贺赖茗本来是想说书穆黎是自己师傅的,但二人还未行拜师之仪不可乱说,便只道他是自己的恩人。女子奇了,心想这孩子既不是仙霞派,又不是书穆黎徒弟,那这武功又是从何处学来,便问道:“你既不是老头儿徒弟又不是仙霞派弟子,那你刚刚的分筋错骨手又是从何处学来?”贺赖茗见女子,为书穆黎包扎伤口,心想不是恶人,便道:“我是看到一位大叔和书老头儿比武,用过这招,看了便学来了。”说着突然站起,又重重跪倒在地头垂雪中,道:“姑姑,你心地善良,求求你救救书老头儿吧!” 女子见他,话语诚恳心想他应该是没有说谎,不禁为这孩子极高的悟性感到惊奇。女子一运力将书穆黎背到背上,让贺赖茗拿了木杖和短剑,边走边问道:“贺赖茗,我问你,他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伤成了这样?”贺赖茗将这几天的经历,统统给这女子说了一遍。女子回头看了看背上的书穆黎,眼里带着柔情,道:“你到底要我就你几次,才罢休啊。”二人在雪地中慢慢走着,许久雪上空留一深一浅,一大一小两串足印。 三人回到嘉兴城中,进了一间城南的小屋,女子将书穆黎轻轻放到床上,给他服了一粒药丸。俄顷间,只见书穆黎眉头紧皱,露出痛苦神色,额头不断冒汗。贺赖茗一见急了,忙叫女子快快医治。那女子淡淡的笑着,可她戴着垂纱箬笠,贺赖茗哪看得出她的神色,只道女子已经无能为力,心想书穆黎已是难逃一死,不禁失声哭了出来。女子不紧不慢拿出一把黑木琴,琴韵缓缓响起,那曲调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清风低拂柳梢。贺赖茗听后泪渐渐止住了心静了许多,书穆黎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露出安详的表情。贺赖茗听不多时,眼帘开始下垂,不觉便进入了梦想。待他醒来之时,琴声已停,女子坐在琴前看着二人。贺赖茗被不觉红了脸,道:“姑姑别生气,我本在听琴,不该睡去,只是今天实在太累了,所以……”他话没说完,女子笑道:“不怪你,这首曲子本来就叫‘卧寐宁心咒’,琴韵本有催眠之意,适才弹奏是为了让黎哥调节内息,疗治内伤。”说着她又掏出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当归、黑豆、首乌、人参、龟胶、紫河车等多种药材。她将那纸条交给贺赖茗,道:“明日,你去街上把这几味药材买来听见了吗?”贺赖茗点点头,应了一声。倚着墙角盖了棉被,睡去了。 翌日,贺赖茗买了药回来。女子将药熬了给书穆黎服了,却见书穆黎仍然昏睡,她也不急,便在床边伺候,便如妻子一般。夜里,女子见贺赖茗体质不错,便对贺赖茗说道:“你无不无聊?”贺赖茗听后微微颔首,心里全在担心书穆黎,也无心答话。女子又问:“那你要不要学点功夫?”贺赖茗听后眼前突然一亮,他本是要跟着书穆黎学武功的,可书穆黎突然受了重伤此时仍然不省人事,学武之事也就搁置了。此刻女子一提,贺赖茗自然满口答应。但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决定要拜书穆黎为师,如今怎能突然变卦,女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没事,我们不立师徒关系便是。” 女子说完跃到院中,从腰上解下一条白色软鞭,笑道:“我先教你一招‘神龙见首’!”她说着登时跃起,软鞭在空化作多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只见她手腕轻抖,那软鞭化作弯弯折折的一条白线,那鞭头飘忽不定,笼罩了对手全身。“咻”的一声“龙首”破空而出打碎了墙边一排瓦缸。女子长鞭一抛,扔给贺赖茗,道:“练吧!” 鞭属软兵器,不同刀剑,劲道稍微不对莫说攻击敌人,甚至可能会伤着自己。贺赖茗起初连试几次都不成,那鞭头有时他打在脸上打得鼻青脸肿,有时缠在颈上一时难以呼吸。不过贺赖茗悟性极高,又肯吃苦,不用三个时辰这一招便使得有模有样了。女子看得高兴,心想索性便把这“冰雪金龙鞭”都传给他。可谁都清楚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女子一生从未收徒,突见如此悟性极高的孩子,却把这道理给忘了。于是又传他“龙头锯角”、“龙兴云属”等招数。可贺赖茗又学了三招,便学不下去,甚至连最初学的“神龙见首”也使得难以入眼。女子轻叹一声,心想:是了,自己也练了七年才把这套“冰雪金龙鞭”鞭法参透十之一二,怎能奢望小二一夜之功呢?不禁失声自嘲。她唤道:“别练啦!还是好好练练那招‘神龙见首’罢。”贺赖茗应了。寒夜里,女子伏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看着书穆黎因呼吸轻轻扇动的鼻翼,万籁此俱寂,唯闻软鞭破风声。 时过三日,书穆黎仍未醒来。贺赖茗被那女子叫去城中买药,路经酒馆忽闻一人道:“还记得两天前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雪夜死斗之事吗?”贺赖茗一听连忙停下脚步,只闻另一人小声说道:“嘿,谁不知道啊?听说那朝廷钦犯在雪地中作笼中困兽之斗,一连杀了好多官兵,营中参将的脑袋都给拧下来了!”另一人大声唤道:“小二,添水!”小二应了一声,给二人添了水。那唤人添水的大汉,又说道:“哎,小声点儿,听说这事儿牵扯了万毒帮,不然你以为怎么会那么快就没人说了。”另一人喝了一口热茶,摇头笑道:“我和你说啊,无论这人牵扯了什么帮,我只听说此人凶狠残暴,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还是个采花大盗!这种人啊死有余辜!”贺赖茗听不下去了,手里直痒痒。刚要举拳上去,只见二人桌前忽然立了个醉汉。二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看了那醉汉一眼,道:“你想干什么?”只见那醉汉身披黄色斗篷,皮肤白皙,他没说话只是立在那儿,忽然白光一闪,“叮、叮”两声,那醉汉转身回到桌前,怒视二人,道:“你们胡说八道!”二人呆了一会儿,只闻其中一人一声惊呼,道:“兄弟,你快看!这人到底……”只见二人的两只盛茶瓷杯均被削去半寸,两个瓷环掉落在瓷杯旁,而那瓷杯却并未翻倒,如此神功的确当世少见。 贺赖茗看到两人惶恐之色,心中顿时快活了许多,无比感谢那位出手义士。他刚欲迈步离去却又闻另一人,道:“他便是雪夜里那死斗钦犯之人呐!”另一人一听,颤声道:“你是说,他是万毒帮的人?!”二人惶恐之中连忙付账逃窜。贺赖茗听了,紧紧盯了阎修煜好久,见他好像没有离去之意,连忙奔回城南小屋。他刚进屋,只见那女子站在院中正在练功。 “回来了?”女子闭目问道。贺赖茗没有回答,而是奔进屋里取了书穆黎的短剑,奔出门前,说了一句:“我再出去一趟!”女子没有答话,而是走回屋中伏在床沿,小声对书穆黎说道:“贺赖茗,出去了,我猜他是去为你报仇了……你说说,为什么你就那么倒霉,自己苦命,遇到的也都是些苦命的人。”她说着不禁落下了眼泪,又道:“三年前,你不是总缠着我,让我告诉你,我的身世,我的仇家吗?”女子惨然一笑,在书穆黎耳旁,苦笑道:“好,我告诉你。” “十八年前,我家曾经是嘉兴城的一霸,那时好没有万毒帮。我父亲是百扇门的掌门,百扇门是我父亲建立的武功门派,主要传授点xue、擒拿等招数。我六岁的那天夜里我悄悄出了门,去找一个歌伎学琴。那晚,仇家找上门来一连杀了我们家几十口人,我回家之时只见家中起火,父母全都被关在房中活活杀死。那时我看到四个身上纹有毒虫的男子,他们手里各提一把尖刀,上面的鲜血滴个不停。我吓坏了,连忙逃跑。可我一个年幼的女孩怎么逃得过他们的追杀,逃了两****便被几个汉子抓住了,那汉子扯住我的头发,忽然咚的一声,我头上剧痛,吃了一棍,我想要逃却又是一棍,那汉子骂道:‘小混蛋!你可让我们追得好苦!’他们一面骂一面打,又拔出剑来说要挑了我的眼珠子,穿了我的琵琶骨。我不住求饶:“求求你们饶了我,我不逃了,饶了我!”那汉子举剑戳向我的眼睛!
“我全力挣扎,但挣不动,只好闭上眼睛,只觉寒气逼近,忽闻一声长啸,寒气没了,一女子朗声道:“你们几个恶贼,还有天良吗!?”她说着,抽出一条九龙鞭,朝那几个汉子抽去,只见她一鞭打空,手腕紧接一颤那几人尽皆倒地,腿骨被抽断再也站不起来了。那女子便是我师父‘天雪女’萧湘。” 她说到这里,脸上不觉泛起笑意,眼里满是感激与柔情。她看了一眼书穆黎,见他仍未醒来,便继续说道:“师傅将我待到长白山山腰处住下,教我读书写字,诗画调琴。还教给我一些治病秘方。十二年间,师傅将‘冰雪金龙鞭’鞭法亲囊传授,六年前,我自觉功夫已成,便要下山报仇。但师傅将我拦了下来,师傅对我说道:‘雪琦,你功夫未成,那万毒帮帮主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他那数百名部下可不是你可以对付得了的。你功夫未成,还得多加修炼。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但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了,大仇未报,我怎能安心练功。于是当晚,我趁师傅入睡之时,疾奔下山,两月后回到了嘉兴城。” “可待我回到此地时,这里已与我心中所忆,全然不同。百姓苦不堪言,万毒帮这个地头蛇已然盘踞这个嘉兴城。一晚,我跃入万毒帮帮主所居之地,却见那宅中便如王府,侍卫少说也有上百人。我行踪暴露,遭人追杀,当摆脱那些人时自己也已身受重伤,可是却连万毒帮帮主长什么样子都没见着。日后我便扮作歌伎,在城中卖艺维生,等待时机。说来可笑,为了置办居所我还欠了万毒帮五十两银子,至今尚未归还呢!”雪琦一面说一面苦笑,过不多时,又眼中露出一丝安慰,道:“三年期,那天夜晚,我无意漫步至三步两爿桥,你说这奇不奇,我竟在那里捡到了一个浑身是上的男子,”她轻轻帮书穆黎拂开遮住面容的几根碎发,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救你,你伤好后日日听我练琴,陪我说话……” 她话还没说完,忽闻床上书穆黎,道:“是啊,还记得上次就是你,拉着我走遍了嘉兴城。”她听书穆黎一醒,突然敛了情绪,换了口气道:“是啊!那都是三年的事了,三年前你不辞而别是为了什么!?你让我在此地等了三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书穆黎没有答她问题,而是自顾坐起身,道:“我刚刚才醒,你说的那些我可是一句也没有听到啊!哈哈哈!”说着站起身,穿好衣服,朝门外走去。 “怎么?难道你又要不辞而别吗!?”雪琦紧握软鞭,怒目质问道。书穆黎嘿嘿笑了两声,道:“不会的,我只是去吧贺赖小儿接回来。”说着,慢悠悠的杵着盲杖离开了。 雪琦看着地上融雪后一滩滩水迹里倒影出的星星,一股孤独和落魄从四面八方向她包裹过来,眼泪不由分说的从脸颊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