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凌城去世
有幸目睹了凌窅娘惊人一舞的王悦凝不予余力地到处跟人炫耀自己师傅的厉害,幸好众人不信,不然凌窅娘有得烦了。 再三嘱咐王悦凝别添乱之后,凌窅娘也开始着手准备冬天生计了。 时间飞快,莲子一落,雪花便飘到了窗前。 扬州的冬天很冷,而没有太多炭火的凌家冬天更冷。 凌君笙两个月前早抽空上山看了不少木柴,可整个冬天如此漫长,仍需要花银子购置些炭火。 至于年货,则不太抱有太多奢求,能填饱肚子就不很错了。 都说病人最怕冬天,寒冷里凌城的病似乎又加重了,因此大娘也没太多心思准备这个年。 幸好容氏在凌窅娘的照顾下,身子无恙。 莲子采摘完,她想到的谋生之路是卖年画对联。不过这次卖的,是她自己所做。 前世虽是舞蹈系,可天生对古典文化感兴趣,她自小便自学字画,书法画画的功底虽不敢说能等大雅之堂,但应付百姓家的年画对联应绰绰有余。 秋季时,她早写好不少的字画就等着这时候拿出来卖。 卖字画这活她早在小时候就干得熟门熟路了,如今重cao旧业一点也不困难。 几天下来,倒也卖出去不少。数了数枕头底下的银两,凌窅娘喜滋滋计划着这个年应该会好过多了。 嗯,腊rou也买了不少,馒头面条都足够了,蔬菜自己有种早已存好入库。想想即将就是这一世最幸福的一年啊! 这一天已入腊月,简单吃过早餐后,凌窅娘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打算好好犒劳自己和娘亲这一年来的收获。 容氏正和格格在地上玩耍,凌窅娘放好碗筷后正要唤她来吃饭,门外却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四meimei,不好了!”是凌君笙的声音。 凌窅娘还没来得及起身,凌君笙早已冲了进来。 “快,快跟我过去!”他甚至没来记得拍掉一身的雪花,冰凉的手指重重扣住凌窅娘手腕,头也不回就要将她往外拉去。 “怎么啦??”凌窅娘被那凉意冻得打了个寒战。莫非是. “爹爹他.”凌君笙的话语有点哽咽,他泪光暗含的眼睛躲闪凌窅娘,不想这份脆弱被凌窅娘看见。 凌窅娘直觉脑袋轰了一声,胸口闷闷地阵痛了起来。 “夫君.”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声音,是娘亲! 凌窅娘慌忙转头。 原本同格格在玩耍的容氏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只见她痴痴望着主屋方向,喃喃唤着。 凌窅娘连忙甩开凌君笙的手朝容氏跑去,“娘,你,你怎么了?!” 凌窅娘想问容氏她是不是好了,可话一出口眼眶却湿了。自从meimei落水生死不明后,她从来不敢去想娘亲遭受多痛打击。她麻痹自己相信,娘亲一直都好好的,她并不曾遭遇过这些! 所以这一刻,容氏清醒了过来,她却不敢问出来,生怕这一切只是梦境。 容氏转头看向凌窅娘,笑得如同十年前那样温婉慈爱:“窅娘,走,娘带你去给爹爹请安了。” 说着,她牵起凌窅娘的手,仿佛没看见凌君笙般,朝主屋走去。 屋外的桃林经风雪摧虐,再无夏日里嫣红漫天生机盎然。寥落的院子里枯枝败叶凌乱地洒在白雪上,桃木光秃秃的树干随风摇摆发出呜呜呜令人心寒的声音。 容氏牵着凌窅娘,深一脚浅一脚跨过这些颓废,慢慢朝主屋走去。 凌君笙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主屋里,原本黯沉的四壁,此时经白雪映照显得格外亮堂。 可屋内的气氛,冰凉到了极点。 陈氏正跪在床前止不住地哭泣,不时抚摸着凌城那双枯瘦不已的手嚎啕着:“夫君啊!别丢下我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和笙儿呢?!你怎么忍心呢!天啊!!” 那绝望的哭腔听得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跟着落泪。 容氏牵着凌窅娘的手,在门口失神地放了开来。她怔怔地,一步步朝床上的人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陈氏抬起皱巴巴又沾满鼻涕眼泪的脸。见到容氏,她呆了呆。 自从七年前那场意外,她极少见过容氏,而容氏从来没有过主屋这边来过。 “夫君.”容氏坐到床上,痴痴地看着枕上人。 好长的一场梦啊!容氏那双狭长而美丽的眼眸一点点湿润。不过好像睡了一觉醒来,为何一切都变了? 窅娘长成亭亭玉立小姑娘了,而夫君,却老得她几乎认不出来。 床上的凌城原本被陈氏哭得又急又悲,他呜呜地想说什么却总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混沌中,他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声熟悉而温软的声音:“夫君.” 会是容儿吗?凌城极力抖动眼皮,尝试好几遍之后,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容儿.”凌城无比清晰地吐出了这一句。 多美啊,眼前的莲容,根本不像三十多岁的女子,却像极了他初遇到她时。那时的她,不过十七岁,一颦一笑都让他深深着迷。 所以,不顾家人反对也不顾正中落的家道,他几乎花光自己所有积蓄才为她赎身。 凌城笑了。 能在最后一刻见到她,他无憾了。 凌城和容氏两人目光痴缠,眼底有着道不尽的过往与不舍。 凌窅娘站在后面看着,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原谅了凌城当时对她们的忽略。 可陈氏怎会甘心?! 在凌城久病的这几年里,是她在付出。可为什么那个女人一出现,凌城的眼里就根本没有她!! “夫君!”陈氏用力抓着凌城的手站了起来,尖尖的指甲陷入凌城的手臂,可此时的凌城却察觉不到痛了。 良久,他的目光从容氏身上移开,落到了陈氏身上。 “辛苦你了。”凌城的目光这一刻很清明,根本不像弥留之际的人。
就这一句话,陈氏彻底失控地痛哭起来。 凌城左右手分别握着陈氏、容氏的手,目光则慢慢往门外投去,落在了凌君笙和凌窅娘身上。 “咳。。”他低低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后,朝两人道:“笙儿,窅娘,你们过来。” 凌窅娘看了看凌君笙,他眼圈早红了。若非极力控制着,眼泪早已滴落下来。 两人走到床前,心知接下来将会是爹爹最后的叮咛嘱咐。 “我是笙儿窅娘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凌城艰难地裂开嘴,笑了。 不过很快地,他泪光闪烁:“可惜,鸳儿和鸯儿,还有可怜的鹤儿.”没说完,浑浊的泪水终于爬满了他皱纹横生的脸庞。 陈氏和容氏闻言皆忍不住跟着啜泣了起来。 “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哥哥找回来的!”凌君笙带着哭腔道:“一定会的!爹爹,你等着啊!” 凌城欣慰地含泪点头,他颤抖地将手抬起,费力摸到了凌君笙的手。 “好孩子.”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凌窅娘身上。看着这个自小不被他重视的女儿,不知为何,这一瞬间那位老和尚的预言又在他耳边响起。 “恭喜施主!您这一儿将来定将才倾南唐。” 以前他从不信,可人之将死,世事看得更透。或许,他这个最不被看中的女儿,将来真能成就南唐一段佳话! 想到此,“窅娘,”他突然唤道,带着种哀求的口吻。 “爹,您有什么就说吧。”凌窅娘有点疑惑。 “爹求你件事。”说着,他甚至想起身跪下。吓得众人连忙阻止。 凌窅娘也慌忙上前扶住他:“爹您说,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您!” 这一折腾,凌城又喘了好几口气,他眼神开始涣散—— “鹤儿,鹤儿!” 他高呼几声,情绪却太激动表达不出来,只顾叫着凌君鹤的乳名。 凌窅娘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的眼眶也湿润了。 “爹爹,您放心。我答应您,一定会去金陵找到大哥!到时候,我要让他回来给您磕头认错。”凌窅娘从不食言,这一个承诺,她给得无比认真。 “好,好.”凌城连连说着两个好,笑着笑着,语调越来越轻。抓着她们的手臂终于缓缓滑了下去。 他去了。 在陈氏容氏和凌君笙的一片痛哭声中,凌窅娘的心骤然嘶痛。 那是一种失去亲人的疼痛。 这种疼痛前世她没经历过,因为自有印象以来她便是孤儿。 这一世凌家虽穷苦,但至少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一份不必颠簸的温暖。 可这一切,从这一刻开始,要结束了。 不是最爱她的这个爹爹,走了。从此,她便是个没有爹爹的人了。 想到这里,凌窅娘的泪水终于断线珍珠般一大滴一大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