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知音世所稀
每年正月初二到初十在崇敬殿赐茶宴联句,是先帝一朝留下来的规矩,旨在联系朝中各文臣与朝廷之间的感情。颙琰素来是个守旧的人,祖宗的规矩自然是不会轻易摈弃的。 是以一连几日,崇敬殿中诗香满溢,风雅非常。 这等附庸风雅之事,本就与后宫女眷不相干,因此除了婉薇和几个识字的宫嫔,旁的人都不见提的起什么兴致。 初五这日晴空高照,倒是个极好的天气。闲来无事,婉薇便学古人席地而坐,又备下了一些精致的小点和一壶好茶,命人请了莲净来闲话家常。 除夕夜宴那晚,她的勇气可嘉,人也伶俐,最主要的是她有心。婉薇有心扶植一个膀臂,放眼宫中,她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莲净还是打扮的十分素净,一身雪青色的勾枝莲暗纹绵袍毫无看头,头上妆饰也很淡雅,婉薇看在眼里,对她现下的处境一下便有几分了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娘娘可真是好雅兴!”莲净说着已矮身一福。 婉薇笑笑,便要她到长几另一端的蒲垫坐下。 “闲来无事,便学古人也附庸风雅一回,meimei快来尝尝本宫的手艺。” 紫砂壶中缓缓流出的茶汤清亮,有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醇不过水仙,香不过rou桂,’听闻武夷水仙最大的妙处便是滋味醇香,今日托娘娘的福,嫔妾也可以尝一尝了。”莲净将茶杯放在鼻前深深一嗅,浅尝一口方才继续赞道,“果然名不虚传,当真好茶!” “这茶是福建水师提督进献来的,本宫喝着倒不很合口味,meimei若是喜欢,就全送给meimei可好!” 莲净一愣,唇角的笑容也有几分凝滞,不过一刻,她便很快恢复了常态,“无功不受禄,娘娘厚赠,嫔妾愧不敢受。” “自家人何必分你我,meimei这话可就太过外套了!” 莲净面上突然不合时宜的酡红一片,她羞涩的低下头去,手指一圈一圈的绕着帕子,“好茶配好壶,方能衬其滋味,即便娘娘赏了嫔妾,恐怕也要辜负这样的好茶了。” 婉薇见她杯中已空,便又给探身斟了一杯给她,“再好的茶水也是啜苦咽甘,其实人生就跟品茶一样,总是先苦后甜的,meimei何必妄自菲薄,你怎知道,你不会苦尽甘来呢!” 莲净有些诧异的抬眼看向婉薇,眼中满是思量,婉薇静默不语,只浅笑着回望了过去。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迫使两人收回了各自的目光,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见四禧捧了一张洒金梅花花笺走了进来。 “这是刚从崇敬殿抄出的,还请娘娘过目。” 四禧双手递上手中的花笺,婉薇展开快速的扫了一遍,只见上头的字玲珑清秀,颇为工整,写的竟是难得的瘦金体。 莲净早有些按耐不住,见婉薇迟迟没有看完,便起身来到婉薇身边坐下,不看则已,一见之下便赞不绝口的称赞起来。 “纤细之中不失苍劲,方起圆收,当真是极品好字。” “只是字倒也罢了,本宫倒觉得这阙清平乐很是不俗。”婉薇将花笺往莲净面前送了送,两人相视一笑,一人一句的轻声和道,“春水一池,涟涟碧波皱。沿河郁郁相思柳,杜鹃啼血红透。不闻子归声声,唯见双燕羞羞,月上翠柳枝头,安得人儿渐瘦。” 这阙词读来唇角含香,让人回味无穷。这样的场合不写些家国大事,独写这些儿女情长,这心思也算独到了。 “是了!方才听娘娘说是从崇敬殿抄出的,不知可是翰林院编修陈意盎陈大人的大作?” 婉薇先是有些纳罕她能猜的如此之准,可转眼一想这样不羁的做派自然不是朝中老臣所为,是以也就并不难猜了。
婉薇点头默认,又道:“我也不爱看那些家国天下,倒是这些更合心意些。” “女儿家自然是更偏爱花间词一些的。”莲净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花笺之上,答复有些敷衍。 婉薇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也不在意,只是眼中闪过几分得意之色。只见她向红苓使个眼色,后者微一颌首,便悄悄儿的转身去了。 不过转瞬红苓便回来了,回来时手中还捧着一本册子,只见那册首三个瘦金体的大字,书着‘怀旭集’三个字。如今京中女子盛读此诗集,除却这集中诗句句句锥人肺腑,其它便只为这作诗之人了。 “meimei?meimei?” 唤了几声,莲净方才回过神来。她有些窘迫的把手中的花笺放到几上,目光却仍恋恋不舍的盯着上头。 “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谈不上吩咐,不过是想送meimei一份礼物罢了。”话未说完,红苓已把怀旭集递到莲净面前,“meimei觉得本宫这份礼物,可否合心?” 莲净又是一愣,略是思忖便将目光从怀旭集上转移开来,她叹息着将双手合十,连声念起了阿弥陀佛,“从来烦恼皆因一个‘贪’字而起,枉费嫔妾念了这么许久的佛,竟还想不通这个道理,实在是惭愧!”说罢,便探头往外瞧了一瞧,“莹嫔jiejie近来身子不爽,嫔妾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就此告退!” 莲净起身跪安,婉薇见她表情决绝,也不好再拦她,只得放了她去。 万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人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目送莲净渐渐走远,婉薇抬手将紫砂壶中的茶水尽数倾倒在了炉火之上,嘶啦一声,一股青烟从炉中升腾而上。 罢!罢!罢!是敌是友,只得且看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