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无常
一袭明黄，尽管是在夜色之中，却依然耀目非常。来人步伐稳健，虽属中人之姿，却是风骨超凡，绝非庸人之相。不是颙琰还能是谁。 婉薇带领众人向着那明黄步来的方向俯身下去，口中三呼万岁之后，方听颙琰冷冷的道了一句‘起吧！’ 众人无不谢恩起身，唯有那诚妃一人却仍福身在那儿，婉薇回头去看时，她却将裙裾一理，径直跪了下去，“臣妾福薄命舛，惟恐累及皇上圣躬，还请皇上即刻废了臣妾的位分，由得臣妾去冷宫自生自灭吧！” 诚妃话音之中微有哽咽，可却仍是挺直了脊背，婉薇暗自生疑，却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是她向来与自己不睦，少不得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了！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这青石板寒气重，你且先起来说话！”颙琰的目光射向婉薇，两下里四目交接，看向彼此，却是一样的毫无收获。 诚妃似乎打定了主意，仍是无动于衷的跪在那儿，“还请皇上准了臣妾所请！若是哪一日因着臣妾的缘故伤了皇上，还不如皇上一早便发落了臣妾去冷宫，落的清净！” 近来四川匪患甚剧，前朝已经让颙琰惹了一脑门子的官司，如今一场大火烧了永和宫，更是令他心烦不已，哪里还有心情看诚妃在这里出尽百宝。心中腻烦，口气不自觉间便重了几分，“诚妃，先起来回话！” 诚妃一听颙琰变了口气，哪里还敢稳如磐石的跪着，只得一脸委屈的站了起来。余下的众人，先前还有好事者一脸期待的想要看好戏，这会子见颙琰动怒，不免也都敛了神色，毕恭毕敬的低下了头去。 “还请皇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天干气躁，走水并不稀奇！只是这平安缸，素日都是有专人看着炭火的，如今唯独临近臣妾宫里的平安缸却都结了冰，可见是有人存了心思，要置臣妾于死地呢！“ 此话说完，诚妃的啜泣之声便更甚起来，只是目光流转，诚妃的目光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婉薇那里。颙琰心中何曾没有疑问！想那平安缸素日都有棉被包裹，下边又有炭火烘着，今日突然熄了火，若说是偶然，他却是第一个不信！可若说是婉薇所为，他却也是第一个不信！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她的为人，他自然是清楚的。 “天灾人祸，朕自会断个明白，还你公道！“颙琰上前来执了诚妃的手，又用绢子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去，和声悦色道，“这永和宫一时半会儿也修缮不好，翊坤宫还算宽敞亮堂，你且先住进去吧！” “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翊坤宫是少有的富丽堂皇，诚妃甫听这三个字，气顿时顺了一半，赶忙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傲然环视众人，见皆是一副羡慕之象，却唯有婉薇面上有几分不耐，还将头转向了别处，心中不免暗恼，便连忙向着信贵人使了个眼色去。 信贵人一见，先是左右环顾一周，见旁人并未注意到她俩的这一举动，这才盈盈出列，“皇上，嫔妾觉得今晚之事若是人为，必然有迹可循，不若即刻差人在永和宫周围访查一番，能有所得也未可知。” “信贵人所言也不无道理！”颙琰赞许的对信贵人一笑，转身便对梁福挥了挥手，“去，给朕仔细的搜，看看可有什么可疑？” 梁福打了个千，便招呼了一些侍卫领命而去。眼见那火势渐渐小了，婉薇正想请颙琰去自己宫中稍候，却不妨另一个人的心思恰恰抢在了自己的前头。 “夜来风凉，还请皇上和各位jiejie移步，到奴婢的承乾宫稍候一会儿吧！” 端的是婉转悠扬，婉薇心中暗叹，竟会有人说起话来也似唱歌一般！众人也是诧异不已，‘奴婢的承乾宫’，这样的句子听在耳朵里，仿佛是绣花针掉到了耳朵里，着实刺耳的很哪！再看那人，樱草黄的棉袷袍配着玉色琵琶襟的比甲，一头秀发绾了平髻，其上不过点缀几朵绢花，清爽的宛若一朵开在空谷里的幽兰，不是安常在还能是谁！ “瞧你，这样冰的手！怎么也不披件斗篷出来！”颙琰将安常在叫到跟前，一抓她的手，眉头登时拧的紧紧的。“可见伺候你的人不中用，连这点小事也想不到！”说罢，颙琰便将她瘦削的身子揽到怀里，也不管众人，竟径直往承乾宫去了，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得，咱们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吧，听说承乾宫里头重新布置了一番，富丽堂皇的很呢！”诚妃难得的大方得体了一遭，婉薇看在眼里，心下愈发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便想找个由头离了这是非之地。 “皇贵妃一道去吧！” 谁知诚妃却抢先一步，上前来紧紧的挽了婉薇的手，很是亲昵的样子。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龃龉，仿佛这些年的明争暗斗，都不过是婉薇的一梦而已。只是这样的亲昵，却更加让婉薇笃定了，诚妃此举，必定另有深意！ 果不其然！在承乾宫里不过坐了一刻，梁福便来复命了。众人的视线犹在满殿陈设的珍贵古玩中不能自拔，等看了梁福手中的托盘，却瞬间便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那托盘上。 ”启禀皇上，奴才方才带人四处仔细搜查过了，唯有在永和宫的角门那里，拾到了此物，特来呈给皇上过目！“ 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待到梁福掀开巾子，婉薇一见此物，不由一惊，去看颙琰，却见他也正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半晌颙琰方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说道，“兴许是底下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一时起了贪念也是有的！“ 不等婉薇说话，董贵人却突然出声道：“真是凑巧！臣妾记得皇贵妃甚是钟爱这串菩提子的手串，说它受了香火，最具佛性，是日日不离身的，怎的今日突然就失了盗呢！”董贵人乜斜了眼，笑容中的机锋，如同口中呵出的白雾，稍纵即逝。 婉薇只觉心中一凉，后背上竟惊出一身冷汗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想不到储秀宫里，如今竟也闹起贼来了！从眼下的情形看，原来这是一早就织好的大网，只等她跳进来了。只是这董贵人平日与诚妃并无过多想与，今日这一番话，不知是单纯的落井下石，还是她已经投到了诚妃的麾下。眼下的局势错综复杂，过多的言语反而只能让自己落了下风，倒不如静观其变，以求出路！做定了主意，婉薇便只管闭紧了嘴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哪成想红苓见婉薇不欲为自己争辩，竟先沉不住气了，抢在董贵人继续发难之前，她倒先跪了出去。婉薇想拦她时，却早已错失了良机，只得由着她把话说完：“回禀皇上，皇贵妃的手串的确早在几日前便不见了，奴婢寻遍了储秀宫上下也未寻回，还请皇上明察！再者说来，若此事真的是皇贵妃所为，那皇贵妃也断不会来亲自行凶，既不会亲临，那这手串又怎能遗失在永和宫附近！” “皇贵妃素性良善，嫔妾曾亲眼所见皇贵妃救治过一只受伤的大雁，对禽鸟尚且如此，又如何会生出这伤人性命的勾当来！还请皇上明察，以免冤了娘娘！”春贵人自莹嫔身后上前拜倒，语出凝噎。只是说话的空当儿，却还怯生生的瞟了一眼莹嫔。 婉薇见她一副可怜见儿的，心中颇有几分动容，不由暗赞，这个春贵人，果然不错。 “春贵人所言不错，臣妾也不相信皇贵妃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诚妃秀眉微蹙，刹那间眼圈又有些红了，”只是这始作俑者实在可恶，不揪出他来，后宫怎得安宁！皇贵妃，您说，是不是啊？“ 婉薇嘴角噙了一抹笑意，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只见她施施然向前几步，缓缓俯下身子，向着颙琰不卑不亢道：“如今这手串被当作证物摆在这儿，臣妾实在百口莫辩，还请皇上彻查此事，以还臣妾此身分明，也好给诚妃一个公道。只是如今臣妾处在是非之中，有些事情也合该避避嫌疑。”略做停顿，婉薇方才将剩下的几个字缓缓的吐了出来，“还请皇上削了臣妾代理六宫之权，已示公正！” “皇上您听听，皇贵妃这话很是了！如今皇贵妃掌六宫之权，若是因事涉己便不公允，难免不能服众！如今这般一视同仁，方才是我等的楷模呢！” 诚妃带头对着婉薇俯下身去，众人一见诚妃如此，竟无不跟随，亦是随着诚妃一同俯下了身子，口中呼道，‘嫔妾们必当以皇贵妃敬为榜样，和睦宫闱’！颙琰见婉薇神色淡然的站在一边，对自己的一片苦心视若无睹，心中不免是又气又急。诚妃此举堵死了后路，眼下想要再去徇私却是再不能够了，只得无奈喝道： “既是皇贵妃贤德，那便依了她的意思去办吧！即日起将皇贵妃禁足储秀宫，任何人非诏不得私自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