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产（上）

    次日晚，卿妩不得答话，壮着胆子找了皇帝去。问起贵妃孕子的事，皇帝沉吟了半晌，久到案上的热茶都凉透了，他才笑起来，开口说：“皇贵妃可是已经生了一子，凤凰蛋固然珍贵，到底不如孔雀翎值得期待。”

    卿妩捧着那盅茶，惊的说不出话来。就连动作都瞬间被凝固住了，垂下的流苏痒痒的扫在她的脖颈，让她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她颤抖着声音：“臣妾曾闻帝后鹣鲽情深，皇上说过，挚爱琬歌。”皇帝颔首，像是十分认同的听着卿妩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挑眉：“此挚爱非彼只爱，较为恩宠罢了。陪朕登基的琬歌早就不再，景仁宫住着的是皇贵妃赫舍里氏，懂未？”末了他不轻不重加上一句：“襄贵人越矩了”卿妩有些委屈，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她嘴硬的问：“臣妾嫁与皇上，相伴一生，若哪日没了权衡的用处您失了兴趣，岂不是比之惨去百倍？”皇帝哈哈笑起来，带着玩味：“万琉哈卿妩，你不会孕子的。你是个根正苗红的，好棋子。也仅是棋子。”

    卿妩是流着泪出来的，一路的跌跌撞撞，一路上撞着人也不敢抬头。她讶异于皇帝一国之君的直白，也并未期盼过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婚姻，可是当她听到棋子的时候，她骄傲的身子也忍不住的颤抖。世间男人都这样薄情，女子召之即来，呼之则去，犹如玩偶。我万琉哈家的女子还要沦落到为人棋子的地步，困在这囚笼里，一世的守着不爱我的男人。卿妩不知不觉中跑到了荷花池，冬日里湖面积了薄薄的冰层，杂乱的荷花杆被封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卿妩身子软软的，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心里难过也来不及挣扎，就扎进了水中。冰面结的不厚，她砸在冰面上沉进了池塘，淤泥攀着她的衣裙。卿妩轻轻地笑起来，明日是否会有人报襄贵人失足落水，溺死池中？皇帝会怎么想？

    卿妩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吗？水从口鼻溢进去，她不慌不忙的等待着生命的结束，一颗棋子的死亡。

    噗地一声，冷风吹来打颤的身子，喉咙中因为剧烈咳水带着火辣辣的疼。卿妩被拉回现实，狼狈的抬眼去看面前的人，那个人面巾贴在脸上不难看出轮廓，剑眉蹙起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安？”

    卿妩拧着袖上的水，发丝耷拉在脸上，低垂的睫毛上还压着水珠。他只看了那个人一眼，一身黑衣，心里转了三回。心道权作还了救命之恩，她立刻低下眼，指着漆黑宫道的尽头说：“那方守卫松懈”卿妩甚至感觉那个人盯着自己的眼里充满了不信，她撇撇嘴，翻个白眼。一路呕着池水一路向回走，走了两步回头看时，那个人给她做了一个揖，飞快的没进黑暗中。

    卿妩又像从皇帝那里出来一样，跌跌撞撞的回去了。霓裳撑着腮坐在门口，见了她呀的一声冲过来。霓裳问什么她也不答，只是一味的重复吩咐：明日请马佳氏来。

    卿妩靠在榻上，才将将沐浴，盯着皇帝册封送来的妃册。她感到体内冷日交加，体内有股气在乱窜。砸在冰面上的身子浑身都在疼，迷迷糊糊就倒了睡下去。再醒来时错过了请安的时辰，好在霓裳丫头反应迅敏去景仁宫报了卿妩落水还不曾醒过来。寒气入体，怕是一二日的不好了。皇贵妃也只好派大太监江瑞来问过，说了许多好话，却也没有多上心的样子。

    近午膳时，马佳氏来了。

    卿妩拖着病体端正的坐好，嘶哑着声音：“本主想了好几日可算是明白了，只是病的厉害了，不曾叫你过来。不过拖了好些日子，凭白找到一些端倪来。答应聪慧过人，细致入微。何苦要找本主？必定答应一人难以成事，那本主岂不是要引火烧身？本主可要出个难题好好考一考答应。你本事这么大，自个儿去试一试吧。你起了头，成势不错本主再祝你一臂之力。如何？”

    卿妩应了皇帝的意思，自然不能轻举妄动，也没有准备要和颜珍这个不安分的女人一起成事。她看着颜珍踌躇起来，一下失笑：“不敢？滚吧，本主不养闲人”

    卿妩居高临下十分讽刺的开口，她呀。巴不得这后宫错综复杂，越乱越好。

    颜珍果然年轻了些，禁不住激，一咬牙，愤愤的开口：“若您助嫔妾晋级，位至正宫。嫔妾必为您除此眼中钉rou中刺”

    卿妩无心争宠，只是按着皇帝意思保住贵妃身孕，见颜珍愈说愈不可理喻，顺势将案上的凉茶泼在颜珍脸上，斥道：“好大胆子！本主也不过是正六品的贵人位，你莫不是要与本主比肩一番了？！”

    颜珍幡然醒悟自己实在失言，不敢反语，只是恨恨的辩了两句。最后两个人自然不欢而散。

    第二日清早，因着新妃不敢造次，她去皇贵妃那过了个面就回来补觉，然而卿妩没再能睡个好觉，她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了。身子还没好全就被人连拖带拽的带到了承乾宫，满座的嫔妃竟然也不去向皇贵妃请安，聚在了这个承乾宫，打卿妩一进来就全盯着她，众生百态都一时间看尽了。里屋里贵妃娘娘呼痛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盖过了宫人匆匆的脚步声。就这寂静的时候，卿妩还在琢磨着什么，有婢女来禀。皇贵妃娘娘小产了！

    婢女嘤嘤的哭起来，阖宫都乱了，太后静养，皇上此时正在早朝。而紫禁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在同一个时间出了事。一时议论纷纷，就是没人站出来说个话。

    隔了一会儿，由德妃做主先让人去告诉皇帝身边的张顺公公，她与良妃是在场最高品级的妃子，留下来坐镇，去传宫人过来问话。皇贵妃那里的姑姑止住了哭声将早上请安的嫔妃顺序报了个遍。说最后离开的是马佳氏。“答应小主在内室与皇贵妃娘娘说了好了一会儿话，答应小主离开不久.....娘娘....就...就不好了”

    宫人话音才落，颜珍的脸就倏地白了。那宫人话说的不明不白，可是此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颜珍。

    卿妩抿着茶不动声色，她想起来在皇贵妃说起香炉的事，卿妩就发现皇贵妃最贴身的几个宫女其中一个，手上有些异样。她的手如柔荑，可这并不是一个奴婢应当有的手，在她靠近的时候，卿妩几乎可以肯定，她用了什么药水泡手。她并不确定这个宫女是否身怀异心，而顺着皇帝的意思，卿妩也并不打算让人顺藤摸瓜查出来，至少现在不行。

    眼前恰好有着么一只待宰的羔羊。

    卿妩看着她们乱着，忽的一声说是皇帝来了，刷拉拉的全跪下去了。皇帝脸上难看得很，看样子是去过景仁宫了。他拨转扳指，端着茶大大呷了一口，抿起嘴。半晌，将手里的茶盏砸在颜珍面前，茶叶溅在颜珍脸上，可是她瑟瑟发抖不敢去擦拭。皇帝开口并没有问颜珍，先盯着那个宫人问：“再给朕说清楚了！”

    才止住哭的婢女吓得一颤，又要哭出来。说道：“今晨，今晨...颖答应送了汤来。....颖答应每几日都送东西来，娘娘偶尔也尝尝，还夸答应小主知礼数，今日也用了些汤汤水水。。。可小主才出了景仁宫过来，娘娘就。。就不好了。”颜珍难以承受一下坐在地上，迷茫的眼在搜寻什么。忽然大嚷起来“襄贵人！襄贵人害我！”问她为何这么说，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毕竟她与卿妩商议谋害妃嫔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更不可说给皇帝听。

    皇帝瞥了卿妩一眼，等待着好戏登场的样子。脸上却很快的收住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襄贵人？你说！”

    卿妩盈盈起来，一副身子不好，弱不禁风的姿态。“臣妾前两日打皇上那出来，莫名其妙就栽进了荷花池里。臣妾受了凉，马佳meimei就来探望，只是说了些胡话，求臣妾助她晋级为嫔，臣妾哪里来的胆子啊，怎么敢应，竟发了火气，泼了meimei一脸的茶。想来也是病糊涂了，这就结下了梁子”

    颜珍脸又白了三分，抖如筛糠。卿妩这么坦然罢大概都说了出来，前头的话她却又不敢说，说了岂不是坐实她有谋害之心。只好咬着唇，跪在地下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味的哭。

    德妃一副谄媚的样子给皇帝回了话，转过头来就又一个样子，端足了架子怒声：“还有什么！一回说清了，今晨请安的嫔妃可有什么异数？”

    那宫人想了想：“襄主子！襄主子请安前进去见了娘娘！”

    德妃逮到这个空子，拍案就喝卿妩：“大胆襄贵人！还不认罪？”

    卿妩只好悠悠跪了下来，顺从地问：“嫔妾不知何罪？”

    德妃意识到皇帝在场，转身十分恭顺的福了福身子：“臣妾逾越，也是忧心皇贵妃娘娘。斗胆请皇上示下，襄贵人谋害皇贵妃娘娘嫁祸嫔妃该当什么罪？”

    卿妩看着皇帝的眼睛，弯身咳嗽着开口：“敢问娘娘，宫人只是说嫔妾进去过，哪句说嫔妾送了东西下了毒？”对于卿妩的直言众人哗然，卿妩却也不打算给他们机会，就接着含起了眼泪：“臣妾的确进去过，只是是福珈姑姑来唤说是娘娘召见。臣妾与娘娘一向亲近，娘娘待臣妾这样亲厚，竟不能和娘娘说一说体己的话了么？.....”她膝行两步对着德妃拜下去：“嫔妾不知何事刺了您的眼睛，让娘娘您如此，如此这般的污蔑臣妾......”卿妩很是适合的配上了委屈的神情，泫然欲泣。她十分卑微的跪伏在地上，莫名的说了一句：“嫔妾再也不敢了，荷花池几乎要了命，求您饶了....”

    卿妩这个时候提到了前两日的落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襄贵人是被皇贵妃召进去的，可是德妃却咬着不放。襄贵人哭着求德妃饶命。这其中可是有很大的深意。德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写满了气急败坏，而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德妃，带着不怀好意的心思。四妃少一个底下的人也就更多一个盼头，这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