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黑霸(上)
于是我们六只猫一起望向小黄侧脸，我看到一点晶莹从小黄稚嫩的皮毛上逐渐滑落弥散成殇。 夜风冰凉。 〔1〕 风雪依然像是细密的螺旋。 奶油仿佛赋予了生机。 可是射影的温度并不是温暖，天空中朦胧地悬挂着橘红颜色的灯笼。像是被冻结在一整块坚冰里火苗被终止的炉子，颜色与温度剥离。 可以清楚地看见。 一个又一个早起的摊位在街边摆着，面无表情早起忙碌虚伪的人类。脚边是汽油味道的积雪与遍地红色的碎纸。我感觉到这地面真正像是洁白绒毛上被恶意泼上了油漆。 流逝了许久时间城市才渐渐由苏醒而喧嚣。一整块冰冷的巨大钢铁不断传来敲击的钝响。 一个由沉睡逐渐咆哮的钢铁巨人。 所以这应该是一天之中的清晨时节。 而没有人注意的地方，三猫一狗沿街角悄悄溜过。 〔2〕 果然最后小黄还是战胜了自己晶莹的眼泪——源于哥哥离开与所谓mama的远离考验，也许是因为接踵而至的分离已经令小黄彻底失去了留下的信念，所以面对曾经主人的愧疚毅然决然。 …就是当小黄彻底成为一只坚强的小狗时，就可以再次见到mama了——因为…小黄的mama无时无刻不在天空中注视着小黄啊。 猫爪不断前行，我默默望着身边一起的梦馨小黄小蓝，碧绿妖蓝乌黑三种颜色不同的眸子。我看到小黄稚嫩却渐变坚强起的侧脸。 我清楚记得，昨天拥有烟火与危险的夜晚面对主人内疚伸出的双手小黄选择了逃离，我也知道呆在温室里的小狗永远学不会坚强。 呆在自己的世界永远学不会坚强。 孤独永远说不完。 孤独并不是必然。而是退缩，是桎梏，是温室。封闭是另一种形态的退缩，过去的自己因为悲伤而逐渐封闭心灵，其实那只是可笑的躲避而不是自欺欺猫的冰冻桀傲。 仔细回想，在曾经无数孤独难捱的夜晚，血色晕染回忆，所收获的一直也不过是愈加悲伤的心境与愈加悲凉的迷茫。只有朋友令我从来孤寂宛若冰原的猫生看到了复仇希望。 未来的路，还有很远啊……我微微眯起眼睛。 天角橘红颜色的灯笼越来明亮了。 …… 当高悬的灯笼几乎拨散迷雾的时候，一行动物走到原先我栖身的垃圾堆附近。梦馨说如果沿南一直的话，到硕大城市接近边缘的地方会看到与钢铁城市格格不入的低矮平房区，处处赤砖红瓦，脏乱却温馨。夏天的时候房屋院落青草离离，柳树垂枝，秋天的时候遍地缤纷的落叶，偶尔落入水盆中摇曳的扁舟是小猫们永远乐此不疲的游戏。而每天的夜晚则是老猫们教授小猫们明亮猫眸和着月弯逮捕老鼠的时候。满月雾散连放一周的假期。 那便是美好的猫咪世界，抑或天堂。 首先，将小蓝小黄这两只未成年小猫小狗送到猫咪世界那块净土，然后替拉斯寻找Emily下落，伺机为阿虎报仇。实在是太沉甸而且遥不可及的朦胧路途，可却几乎是猫咪活着的全部理由。 一只猫爪伸进埋事物的记号处去搅动好久，终于伴着一堆积雪簌簌落下，勾出熟悉的拥有初遇意义的小半条鱼身连着尖锐的骨骼。甩到地上就被伴随着小蓝沾满小猫口水的蓝色目光锁紧。 余光望到小黄干脆别过狗头，但是梦馨表情还算正常。 我挥挥猫爪。 果然小蓝欢快地喵呜一声扑上，半空中就看到透明的口水流下来，可是随后落到鱼身上的猫爪却紧紧捂住了刚“啊呜”啃了口鱼身的牙齿。 ——好硬……疼得几乎滚落泪珠下来， 我与梦馨哭笑不得。原来小蓝并不知道冬天冻入冰雪中的食物是无法立即下嘴的啊……但是仔细想想却又黯然。 ——在那样的童年下，时刻未知未来的绝望笼子里，又怎么会有老猫为小蓝普及这些貌似无聊的生存知识呢？ 于是接下来出现的是：一月多大的小蓝焦急地转圈对着鱼rou呵着热气，长长的口水线落地煣成圆圈的景象。小猫短短的尾巴摇啊摇。 ——小黄……犬族都不喜欢吃鱼么？呆呆站着，我无聊咬指甲舔爪子，眯眯眼睛。 ……可是这鱼rou冻了至少有一个月吧……mama说过期的食物吃了会肚子痛的。 ……那小黄平时都吃的是…… ——火腿肠卤鸡肝鸡腿鸡脑袋……似乎再不愿提及到过去，垂着脑袋，小黄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乌黑的眸底映出悲伤的影子，亮晶晶。 可是……流浪的生活与同人类生活的质量差别宛若天埑，也许以后我们只能吃到这样的食物了……旁边插来梦馨好听的喵声，不过话语内容是失望。 ……小黄抬起头，惊讶的吐吐舌头。乌黑宛若宝石般明闪。 ——至少在到达猫咪世界之前。而且也许像今天这只冰冻了一个多月的大鱼可能是我们一路上吃过的最好食品呢。望到小狗乌黑眼眸内明闪的星光，于是梦馨又开始耐心补充道：既然小黄答应jiejie要变得坚强，而且mama也在天空中时刻注视着小黄，那么如果连这面对点困难都要矫情的话，那么…… ——呜～鱼rou这么好吃，为什么还会有刺！ 转过猫脑袋暗黄『色』猫眸一睨，小蓝无辜的蓝色目光同样望过来，白色的猫爪继续按在嘴边。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被鱼刺扎到的猫…… 这时候沉默着的小黄缓慢踱步上前，甩甩尾巴、低头，粉红色的舌头舔舐。 我挑挑眉毛。 …… 率先反应动作起来的却是小蓝。它猛地扑过去： ——哇～这是我的鱼！坏狗哥哥不许动！ …… 〔3〕 事实上对于只居无定所的流浪猫咪来说，每个曾经栖身的，无论多久都会离开的城市角落，并不至于投入只属于人类那样对冰冷死物的莫名感情。所以在榨干了这个曾留下记忆土地的最后鱼rou价值后，离开也会义无反顾的决绝。我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在彻底离开的前几分钟，的的确确认真寻找了一月以前还居住在不远处的刚刚分娩的花色母猫可是未果，也不知它是否找到了那只雪花颜色毛发，天空般湛蓝清澈猫眸的公猫，我想到如果在这个冷酷冷漠宛若白色孤独地狱的寒冬，刚出生的小猫们平安长大的话，应该也是一个多月大了吧。 事到如今，凭借我们的渺小力量，也只好默默在云朵的注视下祝愿母猫一家都可以平平安安了。 只能这样子了。 也只能够这样子了。 〔4〕 我从未行走过这样遥远的距离。 接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行走，累了就一起躲藏在路边汽车隆隆作响的发动机底，只是因为暖和。嵩鼠市的夜晚并不是与人类对待流浪猫般的黑暗，而是灯火通明的，宛若白昼。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明朗，而且每个夜晚的人类脸上都可以假装到很善良——如果人类不是假装着而是真正善良，那么这个荒唐的城市是不会有成千上万的动物流浪的。 ——感觉，旅途只是刚刚揭开一角的样子。 就在我们旅途开始的第三天，我亲眼望见畏缩在车底的猫咪一家三口。其中被爸爸mama围在中间的小猫瑟瑟发抖地靠近着散发热量的汽车发动机，两只大猫昏昏欲睡。然后那辆汽车就突然开动，两只大猫很快跳跃着闪躲开，只剩下慌张不知所措的小猫吓呆在原地，面前是飞快轧过来的黑色轮胎在自己稚嫩的猫眸中不断扩大成死亡。 但是最后小猫却并没有死，因为最后时刻公猫突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冲过去把自己的孩子推开而调换成自己躺在了小猫原先的位置，没有停止的车轮残忍前行。然后是梦馨的白『色』猫爪紧紧捂住了猫脸，我看到水滴沿梦馨湿润的猫爪缝隙流淌。 类似的情景不断发生在冷漠城市残酷冬季，就连偶尔穿过一条楼房之间狭长的甬道，也可以看到两边饥骨嶙峋的猫咪尸体，年轻的猫咪们表情木然地站在同伴的尸体旁，不时传来一声目标是梦馨的轻佻口哨。他们的身体与死去的猫咪一样瘦弱如柴。于是进入战斗形态浑身毛发蓬松竖立起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并伴有威慑力的带着梦馨等猫平安穿过。 就这样又流逝了三天多的时光。 这时已是黄昏的末尾。黑夜即将降临。 低着脑袋习惯性地跟着梦馨的尾尖走，因为只有梦馨知道那个猫咪世界的方向。可突然小黄停下来汪汪叫，于是队伍前行的脚步暂停了。 怎么了小黄？我疑问。 哥哥，我感觉……有点熟悉的气味……小黄用力吸吸鼻子，尾巴一摇：就是感觉……以前来过这里的样子…… ……嗯，好像这地方我也很熟悉，因为我已经看到那个熟悉的垃圾堆了。我抬头，夕阳昏黄的光线氤氲下，几乎可以望到当初梦馨扔出大鱼的阳台：梦馨，为什么前面那个垃圾堆好像当初咱们碰面的地方！ ——哇，这是那个可以挖出好吃鱼的地方喵！小蓝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 …… ——不可能！面对铁一般的事实，白『色』猫爪难堪地遮住猫脸，梦馨好听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小狸我明明是一直向南走的……怎么会……怎么会……白猫的肩膀开始抽搐了。也许是因为太大的打击。 灰色条纹的猫手臂与白色猫爪轻轻落在梦馨纤弱的柔软肩膀：没关系的梦馨，大不了这次我来领路，只不过一直向南而已。我尽量轻松的，像是哄小孩般的语气。 ——喵呜呜～可是我耽误了大家好长时间，害得大家白走了那么远路……喵呜呜～ ——那你们会怪jiejie么？我回头冲着小黄小蓝眨眨猫眼。 ——不——会！！！格外整齐的声音。 你看，没有猫怪你的。好了，这次大不了我来领路。我说。 …… ——哎，猫猫猫猫四，我看到一只可恶的灰猫正在欺负只美若天仙的白猫，你说咱们哥俩是不是要路见不平一声喵，该出爪时就出爪啊。 ——我擦，这么漂亮的白猫，要欺负也还咱们哥俩欺负不是，嘿嘿…… 耳边突然被夜风吹进来这样陌生而又充满敌意的猫语。像是难听的刀子切割在耳边，我冰冷抬起猫眸。 越过梦馨粉色的耳尖，看到不远处的马路对面，两只强壮的黑色流浪猫挑衅地瞪着我。不怀好意地猫爪弹进弹出。粗犷的猫脸嘿嘿yin笑着。 夜晚已经降临，黑暗已经缓缓笼罩城市酝酿着风雨，猫咪眼中的亮光，也已经越来越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