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是她

    等倾城再次将视线投到亭台间时，若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紫纱帷幕后了。薄纱飘扬下，若隐若现的绰绰身姿令若水比适才平添了一份神秘感，也更显迷人。

    有人退居薄纱后，当然也会有人站立在众人面前的了。而此时站立在亭台勾栏前，笑得有些意味不明的半老徐娘，不是荭娘还会有谁？

    “感谢各位爷沉冗拔空前来人间何世参加我们的三元午宴——不是我荭娘自夸，这里的每一道菜，就连茶水都是精心准备的，大家吃得可满意？”荭娘笑笑着朝众人朗声说道。

    在好一阵热烈的喝彩与掌声中，荭娘甚是得意地一笑，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精光，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才朗朗开口道：“各位爷的满意将是我们人间何世的荣光！”

    紧接着，荭娘话锋一转，忽变失意地幽幽开口道：“可适才也有公子说我们人间何世也不过如此。失落之余，荭娘也明白，那是因为对人间何世的不甚了解才会让那位公子做出如斯评价——因此，在这里，荭娘私心地想让大家一起来为人间何世正名！”

    荭娘经商手腕果然一流，三言两语就把倾城与岸芷汀兰推向风尖浪口，还将天仙若水抬到了其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荭娘敛神朝众人高声呼喊道：“各位，也许是荭娘对若水保护过度了，鲜少舍得让若水登台，导致有些人认为她不过是长得漂亮，供人欣赏的人间何世活招牌——所以，在这个欢聚一堂的美好时刻，我们若水将献唱一曲，为人间何世，也为她自己平反！”

    一直注视着亭台的倾城当然没有错过荭娘说这些话时，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自己——倾城知道，这些话明显是充着她来的！

    而一旁的曲弈风当然也听出来了，荭娘这种明里暗里的话语本来就是曲弈风最为不耻的，尤其是这些话还针对他想要保护的人——可想而知，曲弈风的愤怒已经濒临爆破点了！

    曲弈风攥紧拳头，原本暗红的眼眸瞳色随之变得更深了些……

    在他压制着内心的怒火的同时，曲弈风也没忘往倾城方向看去——如果那个荭娘有意无意的话语害她心生一丝一毫的受伤失意之感，那么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然而令曲弈风惊诧不已的是，眼前人儿不禁没有因此而受伤失意，嘴角反而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们俩才认识没多久，可曲弈风却好像能懂得她意味不明的笑意中的那抹狡慧，瞳色深红的眼眸渐渐恢复到原本的暗红，攥得老紧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而此时，一番夸赞欢呼之下，若水微微福身行了行礼，便施施然地在琴架前坐定——

    丝竹弦乐声戛然而止，全场亦是寂静一片。

    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不用试音，若水纤长的手指在琴弦处灵活地弹动着，轻柔又隐含着些许不明深意的琴音便回荡在宽阔的席间……

    若水这一段简明轻快的前奏，不期然地让倾城吃了一惊——

    子衿说过，琴音当是反映抚琴者内心诉求的音韵表达。

    她以为，天仙若水的琴音当是如弱柳扶风般轻柔，而不该如深井壁间疯长着蔓草般带着些许令人心惊的晦涩之意！

    这个若水，断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而若水应琴声开口的婉婉歌声，也确是难得一见的美妙——

    孤星碎，残梦断，素衣寒。

    镜中颜，月下瘦，隔帘盼。

    等不见月圆灯明，盼来了满腹心酸。

    纵然世间万般苦楚，亦愿为君笑靥如花。

    若水一曲唱罢，全场先是一片寂然，随即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便铺天盖地地传来了……

    未央也说过，填词唱曲向来没有定论之说，皆由歌者应景应时应人而为——这么说来，这位天仙若水应该是有意中人的了。

    一思及此，倾城反而是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放下心来了……

    琴音歌声相结合来看，这若水琴音中的晦涩，怕是心中的月下郎君所致——嗯，那应该不会对她振兴岸芷汀兰的计划造成太大的影响。

    一旦女子心中有了牵挂，原本通透的心就会蒙上爱恋的迷雾……

    欢呼呐喊中，倾城双手托着下巴，兴致索然地环视四周，微眯的美眸流溢着似有似无的精光……

    当倾城正不动声色地开始计划着如何“应战”时，一道沉稳有力的低语便自耳边响起：“在欣赏完天仙若水的好歌妙曲后，你还坚持人间何世不过如此吗？”

    乍然响起的问语，倾城不禁分神地望向曲弈风，像是想确定眼前男人对她不知所谓的妄语的看法，倾城定定地对上曲弈风的视线——

    倾城原意不改地点了点头后，随即便沉声开口询问道：“你也觉得我认为人间何世不过如此是嫉妒者的狂言妄语？”

    曲弈风喜怒难分的沉默，让倾城的心无由地抽疼了下……

    然而，下一瞬，曲弈风的一句似是云淡风轻的低语却成功安抚了倾城的心——

    “人间何世也好，岸芷汀兰也罢，我无意知道它们之间明里暗里的竞争——但我相信你。”

    这一刻，倾城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随着曲弈风的高低起伏的话语而加速跳动着——

    被人相信，真好。

    被他相信，真好。

    “谢谢你相信我。”倾城由衷地笑笑着感谢道。

    “不用谢我——我喜欢有点变动的东西。”曲弈风回以一笑，意有所指地哑声回应道。

    “——什么？”倾城被曲弈风意有所指的低语弄得有些迷糊了，只能下意识地开口道。

    曲弈风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望向倾城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些……

    倾城虽说要比一般女子要胆大豪爽些，可毕竟也是女儿家，再加上鲜少与男人接触，倾城不禁被曲弈风专注的目光给惹得脸颊一热，有些无措地别过脸去——

    “那个什么……咳咳……时候不早了，在下还有事，就不多做逗留了。谢谢阁下的盛情相待——这顿饭就算我欠你的了，他日在下必定奉上好酒好菜，以谢阁下的再助之恩！”倾城故作大气的拱手作揖道。

    曲弈风见状也不多作挽留，就这么气定神闲地沉声回了一句：“好——一言为定。”

    曲弈风简短有力的回答，蓦地让倾城萌发了一种他们不久之后必定会相见的笃定，就像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缘分般。

    而这份笃定与相信，也让倾城打消了原本想约定具体相会时间地点的念头，就这么朝曲弈风微微颔首示意后，便先行离开了……

    然而，倾城到最后都不知道，与她侃侃而谈，再三帮助她的曲弈风到底是何许人也，亦没有留意，若水唱词中的那点小小心念……

    转眼，便是倾城与月牙约定好再在岸芷汀兰见面的时间了。

    月牙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昨日说要帮她恢复岸芷汀兰过往荣光的俊秀书生，随着日头的推移，月牙的心也开始越发地沉重起来……

    是啊——她怎么能傻到真的把复兴岸芷汀兰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名不知姓的陌生男子身上？

    就算他失约不来，她能如何怪他？

    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又有何怪字一说？

    可她月牙已经没有能力将这个只余下空壳的庞大歌楼继续撑下去了……

    难不成真的要走到眼睁睁地看着岸芷汀兰易主的惨淡地步？

    正当月牙越想越沉重，慌乱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名身着水袖流仙裙的艳丽女子不期然地映入月牙眼帘——

    在红色勾边面具半遮半掩下，女子的容貌不得而知，而那双魅惑的美眸却能轻而易举地夺去旁人的目光，纤腰不盈一握，款款走近的身影袅袅娜娜，薄纱裙带随着女子轻盈的步伐一飘一扬的，如泼墨山水，神秘秀美，又如画中美人，美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见女子越走越近，直朝她走来，月牙不禁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小姐……你是来听曲的？”月牙见女子已然踏入门内，惊诧之余，月牙也不忘礼貌地开口询问道。

    月牙一语既毕，只见女子缓缓地摇了摇头，红艳小嘴还扬起了一抹浅笑，月牙心底的疑惑不禁更深了……

    难得有客人前来，还是个神秘美人，月牙当然是不敢怠慢，暂且把先前的失落和纷乱抛之脑后，敛了敛神后，便急忙往里间走去……

    等月牙急急忙忙地把冲好的清茶捧到外厅时，月牙惊诧地发现大门处挤满了探头往里看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形形**，皆朝席间正悠悠然地喝着茶的神秘女子看去……

    女子轻茗一口茶后，施施然地伸出手来扯了扯月牙的衣玦，示意月牙坐下——

    呆愣在原地的月牙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只能顺着女子动作所指，呐呐地曲身坐下……

    “月牙，很抱歉，我来晚了。”倾城语带歉意地柔声说道。

    “你说什么——来晚了？你是……你是……”月牙还没从上一轮的惊诧中缓过神来，便已然陷入另一轮的不敢置信中去了……

    她说她来晚了……

    来晚了——今天与自己有约的，也就只有昨日那个俊秀书生了！

    难不成他非他，而是他是她？！

    想到这，月牙不禁愣住了，好半响后才回过神来，对上女子带着些许歉意的魅惑眼眸，一字一句地开口确认道：“你是昨日说要帮我复兴岸芷汀兰的人？！”

    倾城见月牙震惊得身子都在止不住颤抖着，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开口安抚道：“是的，所以月牙，我来履行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