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移花影上栏杆
“聆歌……”玄衣男子脸色微变,高深莫测的看着聆歌,一瞬后才叹了口气放下手刀,松开对聆歌的钳制。 聆歌少了他手上的支撑已是浑身虚软,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玄衣男子及时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托了上来,见聆歌下意识的挣扎,他故意的紧了紧手臂笑容不变道:“姑娘万要小心些,青山绿水,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说完不待聆歌反应手中猛的用力,猝不及防的将聆歌向后推去。 聆歌惊呼,下一瞬便跌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容渊清冷的凤目划过一闪而逝的惊惧,急忙抱住聆歌,见她一张小脸被吓的煞白,滔天的怒意再也无法控制,凤目里像是凝结了极地深渊的彻骨冰霜,周身泛着凛冽杀气,特别是见玄衣男子举起手刀时,心中更是怒不可竭,若是他敢伤害聆歌一分,容渊敢保证,他绝不会活着踏出第二步。 他刚一动身便被聆歌死死的拉住不放,容渊低头不明所以,只见聆歌虚弱的摇了摇头:“想是他认错人了,误以为我是他的一位故人。我们走吧,不要理他。” 容渊眼中的怒意渐渐消退,又恢复成优雅清冷的贵公子,他托着聆歌的手微微颤抖,凤目看似平和,眸子却在不停地闪动,他一遍一遍的查看聆歌的神色,生怕她受了什么伤害。 有多少次了?有多少次她在自己眼前遇险?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每一次看见她遇险都惊得自己五内俱焚,那种像是被剖心挖肝的惊惧如同厉风冷沁沁的灌进腔子里,喘一口气都要痛的死去活来。 他被吓得魂不附体,伸手紧紧将聆歌抱进怀里,力气大的让聆歌感到微微的不适,可他没法子,他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容渊抬眸,隐去凤目里的担忧,冷眼看着五步之外的玄衣男子,那男子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隐在人群中,几个闪身便消失了。 “王——” 玄衣男子凤目一寒,身边的蓝衣男子硬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改口道:“公子,刚才为何不……” 玄衣男子唇边的笑意不减不答反问道:“白桑去哪了?” “回公子,白侍卫去探路了。” “立刻让白桑给本——给我滚回来,去查一查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家住哪里,是何身份。是百姓就抄了他的家,是做官的就罢了他的官,是混江湖的就屠了他的门派,总是……”玄衣男子阴鸷一笑“我看他碍眼的紧。” 候在一边的蓝衣男子闻言心中一惊,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找白侍卫。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玄衣男子脚下依旧悠然自得,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你活腻歪了吗?” “属下不敢,属下该死!只是不知今晚公子可还要去祭坛看请山神吗?” 玄衣男子步履轻松的向前走着,唇边的笑意显得更加慵懒:“回客栈吧,若是一会再被我撞见了,我兴许会控制不住自己屠了阳明镇。” 蓝衣男子一懔忙道:“是!” 聆歌偎在容渊的怀里,鼻端是他周身的玉兰花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可以神奇的安抚自己的慌乱。他是种在自己心中的一株菩提,永远的屹立不倒,枝叶繁茂,不畏严寒与酷暑,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撑起一方天地。 “聆歌……是我不好,让你一次一次的遇险……”容渊有说不出的懊恼,明明那样小心,偏偏每次都要她身临险境。 聆歌摇了摇头,贴在他的胸口:“是我每次遇险时,你就像是如约而至般到的那样准时,一次一次的救我于危难之中,没有你在,我怕是早就死了。” “不准你乱说!”容渊声音微哑,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我活百年,便护你百年周全,我活一日,便护你一日安好。” 聆歌鼻子酸涩,刚刚的惊吓没能让她流泪,反而是容渊的一句话便轻易地折断了她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是再也无法控制,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容渊心疼的捧起她的脸,有些无措的问:“怎么了?怎么哭了?受伤了吗?” 聆歌摇头,眼泪却如断线珍珠:“刚才找不到你,我吓坏了。” 容渊宠溺的点了一下她秀翘的鼻尖:“因为找不到我,所以哭鼻子了?” “不准你笑话我!我不是有意哭的!” “好好好,我不笑话你,是我不好,让你没寻到我,惹你掉了金豆子,我向你赔不是好不好?” 容渊安哄着聆歌,心中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用着不擅长的言语哄慰着哭泣的女子,若是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巴。何止是师父,就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愿意为她做这世上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 张灯结彩的街道上涌动着嘈杂的人群,男子一身月白锦衣如弦月当空,难掩其锦绣风采,此刻他站在路边正一脸宠溺心疼的安慰着怀中哭泣的女子,偶有路过的人会投来好奇的目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可不过片刻便被喧闹的气氛所感染而很快遗忘了这一幕。 “嘭——” 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一颤,聆歌一惊仰起哭红的双眼向天上望去。巨大的火球直冲云霄,在最高点时又碎裂成千万火花,瞬间照亮了整个天际,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火花犹如六月春雨般四散开来,将漆黑的夜空布成繁星密布。 聆歌的眼睛顺着火花慢慢下移,终于溺进了那双清澈沉静的凤目中,无数的火花在他头顶炸开,如同细碎的银河星子,漫天漫地的散落开来,可无论再怎样的耀辉都比不得他看着自己时的那双凤目,漆黑的瞳孔里有两个小小的自己,红肿的双眼和绯红的脸颊。 聆歌怔怔的看着瞳孔里的自己逐渐放大,直到微凉的薄唇轻轻的印在自己的眉心处,一点一点的下划,万分怜惜的吻去她颊边的泪水,最后落在她微张的嘴唇上。 耳边喧闹不堪,可她依然能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声,急促又紧张,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他闭着凤目,睫羽这样的长,微微的颤抖着,投下细碎的阴影,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万年又像是须臾,她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傻姑娘,把眼睛闭上。” 聆歌就像是受了蛊惑般,美目轻合,大脑一片空白,心甘情愿的沉沦在这片玉兰花香中…… “公子……” 青衣男子回过头,笑容腼腆害羞:“嗯,应该就是倾城公主没错了。只是想不到他竟然也得了消息亲自前来,如今各方人马全部汇集在阳明镇,呵呵……倒真是热闹啊。上趟差事你们办的不利索,事到如今已经没了退路,去着人查一下同倾城公主在一起的那个男子的来历。既然被他撞见了,我相信他没那么好的忍耐力,所以我们要赶在他前面动手,否则失了机会,以后再想动手怕就不易了。” “是,属下明白。”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视线又转向在烟火下相拥的那一对璧人,腼腆的笑容再次爬上嘴角,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这是聆歌自记事以来最难忘的一夜,她不是皇亲贵胄,他也不是人人尊崇的回生谷谷主,他们就像是一对最普通的民间夫妻,走遍大街小巷,看彩灯、看烟花、看划船,他们一起吃了街边的馄饨,还喝了桃花酿,她不胜酒力,双颊绯红,他却依然沉静从容,拉着她的手自始至终再也未曾放开过。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当他们早已物是人非、遍体鳞伤时,思及这一夜,聆歌依然会感觉心底有一股暖流涌出,那样美好的岁月,她从来不曾忘却过…… 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逐渐冷清,许多店铺也都开始打烊,聆歌早已疲累的伏在月白锦衣男子的背后熟睡,男子微微往上一托,侧头看了看是否惊扰了熟睡的女子,见女子睡颜安然,才微微一笑背着她缓步向回生谷的方向走去。 月色华美,将容渊的身影拉得细长,身后女子微动,呓语了一声:“唔……”聆歌睡得并不安稳,微微一动便睁开了眼睛。
“醒了?还有一段路呢,再睡一会吧。” 容渊的声音衬着月光,柔的像是春湖的碧波,轻轻的推散开来,他的步子不快,即便背着自己也一样的从容优雅,聆歌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就是这样了,当你爱上一个人,他的胸膛可以为你遮去一世风雨,他的后背可以为你撑起一方天地,从今以后你便与他息息相关,你会更加的深爱着他,愿意为他生、也愿意为他死。 “容渊……” “嗯?”容渊微微侧头,聆歌的声音透着慵懒,舒服的趴在自己背上叫着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我?” “嗯。” 容渊有些害羞,他从来没有回答过这样直白的问题,想了想答道:“你第一次掉进幽冥湖的时候。” 聆歌讶然,支起身子侧头看着容渊:“那么早?” 她的呼吸就在颈边,带着微热的麻痒拂在自己的耳后,直酥的他一颗心险些融化了去:“嗯,那么早。” 他的师父料事如神,七年前就预言说他命定的女子会从天而降。以前他不信,认为师父一定是在打诳语,人老了,神智都不清楚了,他不同他一般见识。 可直到聆歌直挺挺的从天上掉进幽冥湖中,他才无比的佩服师父他老人家!他师父料事如神,当真是个赤脚的半仙! 只是师父他老人家的预言也未免忒狠实些了,若当初换个法子说,比如说命定的女子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碰掉了他的玉佩,从而展开了一世情缘。一般书上都这样写,文雅又没什么危险,聆歌也可少吃些苦头,这回从崖上掉下来,亏得那时他正好在琼芳亭品茗,救得及时,若是错过了,万一人死在幽冥湖里,那他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师父他老人家好是好,就是说话没个考量。罢了,总之现在人好好的,乖乖的趴在自己的背上,两只脚还在淘气的前后摆荡,先头那些个惊心动魄,他就可以不计较了。聆歌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他得加倍的疼惜着。 “你呢?”容渊的声音带着不安试探着问“聆歌……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聆歌双臂环着容渊的脖子,他说话时震动声带,让她的小臂微微有些痒。她呢?她哪是一点点的喜欢,她的整颗心被他沾满了,没了空余的地方去想别的,喜欢他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怕他生病、怕他难过、怕失去他、怕再也见不到他,她变得畏首畏尾,每日惶恐不安,生怕一睁眼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聆歌低着头静谧不语,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们二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那影子重重叠叠似是合为一人,她真想这段路可以再长一些,他就这样背着自己,走到天的崖边,走到世的尽头…… “我……” “别说了!”容渊突然害怕起来,他不敢听她的答案,他害怕那答案把自己打入到万丈深渊去,他没力气爬上来,他会生不如死“没关系,你喜不喜欢我都好……只是……求你别离开我……” 聆歌心酸,将头枕在容渊的颈边。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带着百般不舍、万般心碎,她能给他留下的,只有自己的一颗心和整个灵魂,继续的陪着他,永远的爱着他。 “傻瓜……不是一点点的喜欢……”聆歌的声音逐渐的弱了下去“容渊是聆歌此生最爱的男子……” 清风徐徐月又西,托着容渊的发丝轻轻的拂在她的颊边,聆歌慢慢地闭上眼睛,没有比这一瞬再令她感到眷恋的时刻。月影西斜,笼罩在他们身上泛着薄薄银辉,让她恍惚的以为,他们真的可以就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