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君是人间惆怅客
那晚同时接到消息的还有一个人,正是回生谷谷主容渊公子。 他自上次从前燕坪国离开以后,一路行的极慢,因为心里始终是伤痛的,觉得去了哪里都有些了无生趣。 虽然做了万千次的准备,可他还是忘不掉聆歌,伴随着每一次的喘息都要将她想上一遍。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忒没了出息,其实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女子,在自己漫长的人生旅途上走过那么一遭,算起来不过个把年头而已,怎么就能这样深入骨髓的念念不忘呢? 容渊想这个的时候碰巧行至一处山川,时候很早,日头还没见得升起来,他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处光滑的大石上发怔,不过恍惚间,日出的美景便收入眼帘。 他的凤目悠远,静静的看着日升的光彩,暖阳就这样笼罩在他周身,将一身出尘的月白锦衣镀上了一层薄碎的金。日光四合,洒落在颊上,减了他眉宇间的点点落寞,反添了几分的雍容。 眼睛有些刺痛,容渊不得已的将视线从日头上移开,他闭着眼睛良久没有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身边有人轻轻地唤他。 “容渊……” 容渊没有睁眼,只是全身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他调整了下气息,即便如此,发出声音时,依然有些紧张和颤抖:“我在……” “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回家去吧,你走了这样的远,他们会担心你的。”女子的声音轻柔,应在容渊的耳畔,化成蒙蒙细雨,滴落在心头,打得他无力回神。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呢?紫极和紫衣都在等着你啊,还有念卿,你这样子,没得叫大家担心,叫我也这般的放心不下。” 容渊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没有你,回去做什么呢?回生谷那么大,空荡荡的,到处都是你的影子,聆歌……我怕……” 有人将他拥在怀里,轻轻的哄拍着他的后背:“容渊……” “聆歌,你过得好不好?我放手离去,到底是对还是错?” 女子沉寂了片刻,缓缓开口:“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我们在那一刻,都做了认为正确的事对不对?即便事后会后悔,至少在那一瞬,我们都是勇往直前的。所以,容渊,不要用对错来评判我们,这话是你说的,还记吗?对咱们不公平,白白糟践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我知道聆歌,我从未后悔过,我想让你快乐,真的,我真的是这样子想……可是我也会难过,我想你,折磨的自己都要发狂了。多少次我真想不顾一切的去找你,将你绑了回来也好,楼幽兰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可是怎么办呢?我怕伤你的心,我怕你难过……可是聆歌,我这样子的想你……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容渊抬手覆在眼前,有泪珠顺着指缝缓缓沁出,他不得不承认,他输了,输在每一次想念聆歌的路上,一败涂地,心神俱灭。 “容渊……别哭,你看看我吧。” 容渊摇头,仍然不肯睁眼:“不……我一睁眼,你就该消失了,聆歌,你不能这么着的残忍……”他的声音艰涩,回响在山川河流之中,透着彻骨的寂寞与悲凉。 他的聆歌,用整个生命都爱不够的女子,离开她,便要连活着的勇气都没了…… “容渊……”女子轻轻叹息,声音渐渐远去,容渊闻声大惊,忙睁眼看去,果不其然,身边空荡荡一片,除了枫叶见红,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颓然的躺倒在地,有落叶铺散开来,躺下时并不觉得生硬。容渊随手拾起一片还未发黄的绿叶,放在唇边轻轻的吹奏了起来。 曲调婉转,悠扬绵长的冲向天际,不知道聆歌能不能听得到…… 他一路走走停停,一路祭奠着自己出师未捷的情爱,等到了回生谷已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刚一踏进谷门,便看见紫极板正的守在那里,容渊有些微讶,依旧步履优雅的向谷内走去:“在这站着多久了?” 紫极被晒得黝黑,原本也算是个细皮嫩rou的公子哥,一连两个月下来,和个田头耕地的庄稼汉也没什么区别了,他穿着一身黛色锦衣,趁着脸庞越发的黑亮。 容渊又漫不经心的瞧了他一眼,难得说了句带着人情味的话:“以后别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了,显黑。” 紫极本来就一肚子委屈,他两个月前就回到了回生谷,没待多久天赐城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楼幽兰十万火急的找容渊。 他当时就大感不妙,可他们这位主子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定他一时兴起十年八年不回回生谷的情况也可能发生,可是天赐城的事等不及,十成十的是和云姑娘有关。 他当时心急如焚,可又没别的辙子,生怕耽搁了救助姑娘的最佳时机,若是以后公子想起来因着自己游山玩水儿误了姑娘,非要悔恨终生不可。 所以自他接到密信的那天起,便天天站在这谷门处望眼欲穿。他在这里天天盼夜夜盼,愁断了肠子好不容易把这位贵主儿盼回来,见了面不感天动地一番,开口就插自己肺气管子! 他虽然有点伤心,但好在没时间伤怀,眼下有更打紧的事要说:“公子,天赐城出事了!” 容渊步子猛地一顿,有些失态的回过头去。他竟然有一瞬的窃喜,他终于又有理由为了那个女子而拼命了…… 天赐城里阴云密布,虽是秋夜,却连点风也没有。天空压得很低,没得气息都跟着沉闷了起来,估计过不了许久便会下起雨来。 聆歌外面披着黑色的斗篷,巨大的风帽将她憔悴的面容严实的遮盖住。她本就受了重伤,被这些黑衣人半拖半拽的甚是狼狈,可即便身子再怎样的不适,她也不敢放慢脚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越狱出逃,抓住了可以立地杀无赦,都不用喊冤便可以送你见阎王。 她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偶尔看一眼面容严峻的黑衣人,反而更加觉得害怕。这些黑衣人一看便知是经过严密训练的死士,他们一路从天牢到宫门,七绕八拐的不知走了多远,竟也没碰见半个皇城守卫。 兴许是这一路太过顺利,当他们终于走出皇城宫门时,聆歌只觉实在不可思议,这短短的两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唯有身上的沉痛在时刻的提醒着自己,有些事情终归是发生过了,她忘不掉,非要带着一辈子的伤疤不可了。 宫门外不远处,早就停好了一架马车,那几个黑衣人手脚不慢,托着聆歌将她塞进马车内,帘子放下的瞬间同时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马车一动,向着皇宫的反方向绝尘而去。
聆歌有些惊魂未定,觉得一切都太过顺利,反倒变得不真实起来。马车行的极快,带动着车内都跟着剧烈的摇晃起来。聆歌被颠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扶着围壁坐稳,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惊恐的瞪着帘子,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祥的预感始终萦绕在心头,像是有一根无形之弦绷紧到了极致,只要稍微的触动,她便会彻底崩溃。 外面静的可怕,就连马匹躁动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了。聆歌攥着披风的边缘微微的抖着,她全身都发着烫,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昏死过去,要是那样也好,什么都不知道也强过像现在这般的心惊胆战着。 外面终于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打落在马车上,响起噼啪的声音,雨势很大,伴着电闪雷鸣,像是生生要把天地劈裂一样。 聆歌依旧惶恐不安,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聆歌甚至以为马车外面早就没有了人影,正在她考虑要不要下车去瞧瞧的时候,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帘子的一角。 这人手上伴着雨露,惨白的没了血色,骨骼修长,捏着帘角微微的发颤。聆歌心中一惊,几乎是在瞬间便知道了此人是谁。 她有些惊愕,睁大了眼睛等着车帘被挑起的那一瞬,可是时间就这么停顿了,外面的人不肯进来,里面的人也没有反应,直到有人轻轻在外面说了句:“王爷,雨太大了,您进去说话吧,没得在着了凉。” 外面那人才有了反应,聆歌似是听见他轻叹一声,还没来的及辨别真假,车帘便被掀起,那人轻轻一跃跳上马车,外面的雨势趁机而入,可还没触及到聆歌的衣角,便又被阻隔在车帘之外。 那人浑身早就被雨水浇的尽湿,带着一股子寒气坐在了聆歌的对面。他没说话,聆歌也无语,只是怔怔的看着水珠顺着他的发丝低落在木板上,一滴接着一滴,像是谁的眼泪,悄无声息又绵延不绝。 他的凤目很深,隐在阴暗处,微微的低垂着。 聆歌的呼吸很轻,近乎衰弱,她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追来,难道是后悔了?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应该继续的为他卖命?或者干脆是来杀她的?谁叫自己知道了他太多的事,放着不管就这么让她远走高飞,终是不能让他安心。 无论是哪种都好,没见过来了半晌子不说话的,聆歌等的不耐,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的凤目夹杂着一丝嘲讽:“你来做什么?怎么?我知道的太多了,不放心把我放走,所以要杀人灭口?还是我依然有被你利用的价值,所以你改变主意,这就要接我回去继续为你卖命?” 聆歌的声音轻柔,就像每一次说爱他那样,可以拂动心弦,让他整个人都沉沦了起来。 她那么温婉,可每一个字却又如同一把利刃,刀刀插在的自己的心口,没得叫他这般的痛不欲生。 楼幽兰的嗓子有些嘶哑,坐在那里发尾还滴着水珠,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从河水里打捞起来那般。他张了张嘴,并没有去看聆歌,反倒是蹙着眉心将凤目轻合:“云聆歌,在你心里我始终都是这样不堪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