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包子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年，姜梦桃八岁。村里一起长大的翠翠姐要成亲了。

    她父母托人给她说定的婆家，是在山外一个据说很大的县城里，成亲的日子已经定好了。今天一大早，过了媒礼，她的父母就过来报信了，说是感谢姜峰几年来的教导，翠翠才能说到一个这样好的婆家。为了表示谢意，翠翠一家还送了姜家好多的喜饼，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姜梦桃对这些香甜的喜饼，没有半点儿的兴趣。她看中的是翠翠成亲这件事儿。

    晌午，姜梦桃在村里跟着其他孩子一起看翠翠的婆家来下聘时，就听石头他们说了，这次翠翠出嫁，村里的一些年青人要去帮忙扛箱笼，送亲。石头和孟山都在入选之列。所以，她心里开始盘算起来，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跟去。

    翠翠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九。离现在有二十多天，翠翠家里都忙坏了，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姜梦桃每天去瞧。林四娘看的有些不忍心了。她知道，姜梦桃一心想跟着送亲的队伍到山外去。“爹。娘。你们就答应我吧。我会乖乖的跟着哥，寸步不离的。你们就放心吧。我只要出去一次，一次就好。”姜梦桃苦苦的哀求。孟山也在帮姜梦桃求情。可是，姜峰仍然不同意。

    父女俩从知道翠翠定亲的那天起，就一直僵着。姜峰不肯答应。姜梦桃的气一直憋在心里，每天不说话，也不笑，更不和姜峰同桌吃饭。总是等姜峰吃完饭起身了，她才肯溜出来，拿半个馒头来啃，也不吃菜。

    孩子的膘如水一般，增的快，也下的快。几天下来，姜梦桃的脸明显的清瘦了不少。林四娘心里酸酸的，一看到姜梦桃只啃馒头，眼里不自觉的就有了泪。她劝了，姜梦桃半点儿也不回应。不悲不喜的，这样才更吓人。到后来，姜峰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终于，林四娘的心志先垮下来。姜梦桃不在家里时，她向姜峰央求道。“峰哥，咱们一辈子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梦桃呢，虽然不想她到外面去冒险，但是咱们终究还是不能一辈子把她圈在山里。那样，孩子的一生就太苦了。咱们的罪不能让她陪着咱们一起担呀。”泪，默默的从眼眶中流下来。

    林四娘的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姜峰的心坎上。不让姜梦桃出山，禁锢她的自由，姜峰的心里如何不痛呢。可是，给她自由，也就意味着让她去冒险。究竟怎样的选择才是对的，姜峰也不置可否。也许对于姜梦桃来说，没有自由比经历危险带来的痛苦，更大，更难受吧。姜峰比谁都更明白没有自由的痛苦有多苦，因为他的心正在承受着这样的痛苦。“那就让她去吧。咱们不能自私的圈住她一辈子。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不能由咱们说了算。”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姜峰仅管担心，但是最终还是也不想误了姜梦桃的一生。然而，他并不知道，也就是这一去，一切都改变了。

    阳春三月，繁花似锦。一路的美景，姜梦桃看也看不够。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风吹在脸上，也是和翠屏山里不一样的味道。第一次出门的兴奋，让姜梦桃的精神和心情都像是长上了翅膀，直想飞到天上去。

    那个县城也很大，人很多，集市也热闹的很。姜梦桃的眼睛有些看不过来。头转的太快，累到了脖子。

    翠翠的婆家在县城的南门，经营着城中最大的一间豆腐坊。送亲的队伍从西门进入，要到那里必须贯穿市集，通过县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几条街道。姜梦桃的眼睛看个不停，好东西太多了，有好几次，她都看得走不动了。孟山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好言劝着，她才肯恋恋不舍的跟上送亲的队伍。

    结婚的喜宴办的也很热闹，除了排街的酒席，翠翠的婆家还请了三天的大戏在家门口唱。姜梦桃吃喜酒是头一遭，看戏更是头一遭。有一出戏叫《空城计》，讲的是三国时期的诸葛亮，计退司马懿的故事，她看的出了神。诸葛亮，这么有智慧的人，为什么爹从来就没有给自己讲过。还有打仗，将军，入城的时候，城门口站着的那些兵士……这山外居然有那么多的人和事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姜梦桃开始怀疑自己读的书，还有爹娘给自己讲的故事，到底有多少是现实存的，又有多少是被他们刻意的漏过去了。

    太多的事情，让姜梦桃心绪难平，思虑万千。直到深夜，她仍然难以入睡。孟山不停的哄劝她，“梦桃早些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还要到集上去逛吗？现在不睡，明天哪里会有精神。”姜梦桃只好躺下，可眼睛还是睁着的。

    他们是来送亲的，因为路远，所以送完了亲，还要兼顾着接翠翠回门，不能立刻回翠屏山。照规矩回门是成亲的第三天，所以他们必须在这里住两天，到了第三天再和翠翠夫妇一起回去。

    熄了灯，黑暗中，姜梦桃顺着窗棂里透进来的月光，眼望着方格里的天空，心中暗想，等明天她一定要去城里好好的看一看，把所有没有见过的东西都看个够。

    窗外的月格外的明亮，从窗棂的格子里一缕一缕的照进来，仿佛每一缕都代表着一道福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姜梦桃的心。天空上，星星也亮晶晶的，眨着眼睛，只是不言不语。这山外的夜，不似山里的夜，天不高，月不远，有着别样的滋味。看着，看着，姜梦桃的眼睛渐渐的迷离起来，后来脖子撑不住了，她便头一歪安然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孟山照例起的很早。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天刚亮就要起来练功，从不松懈。今天也不例外，因为有姜梦桃在，他特意比平时更早一些，头天答应了姜梦桃的，他今天要陪她上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他要提前把今天一天的功课全部做完。

    由于昨夜睡的晚，直到日上三竿了，姜梦桃才睡眼惺松的从床上爬起来。“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孟山听到声音，赶紧从外屋挑帘进来。“你起来了。正好，洗了脸，哥带你到市集上吃早饭。”听到要出去吃饭，姜梦桃从床上一骨碌翻坐下来，“真的？”她早就惦记着，昨天在街上看到的好吃的了。“真的。”孟山回了一句，急忙端了盆，出去打水。姜梦桃忙着给自己穿上衣服。

    梳洗完毕，孟山牵着姜梦桃的手，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这个时候，市集上早已热闹起来。四下里，做买卖的生意人吆喝声此起彼伏。过了一条街，孟山挑了一个门面好一些的包子铺，把姜梦桃引到桌前坐下，喊了小二来，给上了一盘热腾腾的rou包子，外加一碗胡辣汤。“哥，你不吃吗？”姜梦桃见只有一碗，自然猜到孟山心疼自己的心思。她用手小心翼翼的把热的碗盘往孟山的面前推了推。孟山笑道。“早上，我在翠翠家里吃过了。你自己吃吧。”说着，向路两边望了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像是看见了要找的东西，孟山欲起身离开。他对姜梦桃说道。“梦桃，你在这里吃着，等哥一会儿。哥，去旁边的铺子买些东西，马上就回来。”姜梦桃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孟山起身，离桌走了。

    姜梦桃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扶着汤里的汤匙，安静的吃起来。包子刚吃到一半。忽然，她感到桌子的另一侧，缓缓的滑来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对食物充满极度渴望的眼睛，此时正直直的盯在自己手里的包子上。那双眼睛让姜梦桃感到害怕，它们似乎不是眼睛，而是像两张饥饿的小嘴巴，想要马上冲过来，咬掉姜梦桃手里的包子。

    带着几分怯怯的心情，姜梦桃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她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儿。他个头儿只到桌面儿那么高。身子看上去，小的可怜。嘴巴也瘪瘪的，嘴角的两边一丁点儿rou也没有，此时正在咽着唾沫，应该是很想吃那香喷喷的包子吧。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破的，没有一个好地儿。

    姜梦桃不知道这样的人就是乞丐，她从来没有看过乞丐。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会是什么也没有的乞丐。一下子，她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住了，愣在那里。那个小男孩，也被姜梦桃的神情吓了一跳。他本能的保护自己，向后退了几步，蔽在铺子左前的柱子后面，停了一会儿，见姜梦桃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又慢慢的凑上来。

    店小二发现姜梦桃被吓呆了，赶紧走过来，把那个孩子轰走了。姜梦桃的眼睛一直随着那个小男孩的背影到街角的巷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