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个老人的背影

    远在前线大营里的余生并不知道，宫堑已经来到了东荒里。

    他那种莫名其妙获得的感知能力，最多只能感知到两百多里内的超级强者，而东荒深处距离前线大营却有两千多里，已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极限，自然不可能有半点感应。

    “你说……他会不会是没来啊？”

    余生的小帐篷里，卫平有些犹疑地问道。

    余生摇了摇头。

    他这并不是否定卫平的话的意思，而是因为，确实连他也不敢肯定了。按理说，那名魂窟长老如果要来，此时怎么都该来到了，可他却是迟迟未出现，便连余生都不免心存侥幸地想：也许……游前辈的猜测是错的，那人并没有来。

    不知此时身在东荒里正面对着宫堑的秦清月，如果知道了他的这个念头，会作何感想，估计……也只能苦涩一笑吧。

    没有如果。

    余生不知道秦清月此刻的处境。

    秦清月也不知道余生此刻的想法。

    她喜欢着余生是没错，因余生而以情入道进而破境也没错，甚至每夜入睡前她都会想一下余生那张木纳的脸也是真的；可是……这对于改善目前的处境并没有任何作用，两人互相喜欢，只是情意，而非道意，所以没道理隔着两千多里还能互相传达意念。

    看着宫堑手掌下杵在草地上的那柄剑，秦清月也笑不出来。

    那是一柄标准制式的普通长剑，秦清月甚至能想象到，那是宫堑从北秦的军械库里随手拿出来的。

    但那并不妨碍它成为一柄拥有强大力量的剑。

    让它强大的，是那只手，尽管那只手看着就像老树的枝桠，干枯，蜡黄，布满岁月留下的各种痕迹，仿佛一阵微风过来就能吹折。可秦清月知道，那里面，流淌着不会枯竭的澎湃灵力，更恐怖的是，那只手还能cao控更强大的天地力量。

    那怕知道没什么用处，此时此刻，秦清月还是忍不住想念起余生来，祈盼他出现在眼前，再次创造一个奇迹。

    当然也只是想想。

    她跟自己的潜意识抗争着，告诉自己，就算余生来了，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奇迹终归是奇迹，就算是余生，也不可能将创造奇迹当吃饭那么轻松。

    林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鸟兽都感觉到了此间的压抑，瑟瑟发抖着闭了嘴。

    被迫作出选择的两人感觉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仿佛空气也被稀释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宫堑说的是选择，但是，其实对两人来说，从他出现，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张学远一身浩荡正气，当初在峡谷中面对跟魂窟勾结的云昌时，便是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指责，此时换作他自己，又岂有向邪门魔宗投诚之理？

    更别说秦清月了，她身为南秦的公主，且生就一副傲骨，她的头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向敌人低下。

    所以没得选，或者说，两人甚至不屑于思考另一个选择。

    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张学远在想着破局之策。

    而秦清月只是单纯地发呆。

    她只是一个才进阶融神境没多久的年轻修行者，面对一个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的洞觉境老怪，除了发呆，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或者就像宫堑说的那样……

    死？

    不，她不会死，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今天。

    她还可以走。

    没有立刻走，是在等着张学远的选择。

    秦清月抬起头来，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即使不看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也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个老人的背影，一如她记事以来看到的，这位老人的背影，从未改变。

    为她挡风挡雨。

    教她做人的道理。

    教她修行。

    教她练剑。

    甚至，连南秦皇族的不传之秘，那副口诀以及修炼方法，也是张学远告诉她的。

    这样的一位老人，她怎么会怀疑他的选择？

    秦清月当然没有怀疑，她只是盼望张学远跟她一样，有着相同的选择。

    我们逃吧，老师。

    她在心中如是说，秘术是您教给我的，您自己当然也是会使的……对吧？

    宫堑眼中的不耐之色渐浓，就在他虚扶着剑首的手动了一下的时候，张学远终于作出了选择。

    “走！”

    张学远大喝了一声。

    秦清月眼中流露惊喜的光芒。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就像东荒里偶尔可以看见的阳光，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厚重的云层重新遮了去。

    秦清月被一道耀眼的亮光闪了一下眼，觉得眼中刺痛，泪水便涌了上来，也浇灭了惊喜。

    那是一道剑光，张学远的剑。

    他没有走，因为他并不会那种秘术，因为那是只有南秦皇族才有资格学的秘术。

    “走？”

    面对张学远凝聚了毕生修为的最快最狠的一剑，宫堑脸上波澜不惊，甚至露出轻淡的笑容，还玩味地反问一声——在洞觉后境的我的面前，只不过是融神境的你们，却说要走，不觉得可笑吗？

    然后，他的右手握住了剑柄，像伸箸夹菜那般随意地抬起手来，连剑鞘都没有脱下，就这样随意地向前戳了一下。

    就这么随意的一戳。

    一圈可见的灵力波动从那剑鞘的末端荡了开来。

    咚地一声闷响，张学远胸前突然凹陷下去，像被一根看不见的长棍狠狠地撞击，朝着秦清月飞坠而来。

    “走啊！！”

    张学远口中满是涌上来的鲜血，用嘶哑的声音再次大吼一声，同时看也不看地向背后甩出一袖。

    秦清月受到巨力撞击，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飞退。

    张学远这一记甩袖，已是顾不得保留，被全力轰中的秦清月已是受了伤。

    受伤，也好过死在这里。

    秦清月这一退，便没有再落地。

    半空之中，一团浓郁的血光突然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紧跟着，这团血光便包裹着她像流星般疾飞而去。

    “燃血遁法？！”

    宫堑的双眸亮了起来，呵呵地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样小地方，居然会出现这种难得一见的秘术……”

    “哈哈哈哈哈……”

    宫堑仰天大笑数声，然后低头看着地上挣扎欲起身的张学远，笑容满面。

    “为了感谢你们带来的这份厚礼，本座便让你死得痛快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