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的人活着，有的人死了

    雨早已停了。

    降落下来的雨蒸发成水汽，重新回归天空，地平线上低低地挂着一个朦胧的橘色光团，傍晚的阳光经过水雾的过滤，变得更淡了一些，照在雨水滋润后的大地上，一切都在闪着朦胧的光彩，整个世界如虚幻的梦境。

    近两个时辰的疯狂索求后，秦清月沉沉睡去，脸色的艳红已经褪去，沉睡中的脸恢复了平日那副模样，双唇紧抿着，唇角微微下垂，安静而清淡，若非脸颊那仍未完全消去的春色，很难想象刚才她是多么的疯狂。

    余生为她穿好衣裳，又穿上自己的衣衫后，将她抱起来。

    铺在地上的那件青衣中间，落红点点。

    直到现在，余生仍没有多少真实感，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他想起卫平说过他会有两个妻子的预言，不禁有些恍惚。

    或者……这就是命运吧。

    余生心情复杂地想着，怔怔看着怀中人儿的睡脸，忍不住抬起手来，用掌尖轻轻地描绘她的轮廓。

    这个女人……将要与他携手共渡一生……

    余生想到这一点，不由感到迷茫。

    他……能一生将她守护好吗？

    能给她带来幸福吗？

    ……

    渐渐地，余生茫然的眼神变得坚定，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眉宇间仅剩的稚气尽数散去。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他必须这么做。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是男人，他的肩膀也许还不够结实，也许这份突然多加上来的责任会让他更吃力，却不但不能压垮他，反而会让他时刻提醒自己，接下来的路，要走得更稳。

    “嗯……”

    一阵风吹过，带来黄昏的寒意，秦清月无意识地呢喃一声，一手扯着余生胸前的衣衫，让自己靠的更近，似乎是感觉温暖了一些，她的唇角微微牵起，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余生回过神来，将她抱得更紧，然后把地上的青衫卷成一团塞进戒指里。

    吕诤言不知去了何处。

    余生突然想到某件事情，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秦清月，眼神暗了下去。

    他叹息一声，没有再等下去，一步跨向天空，疾飞而去。

    但愿……他的猜测是错的。

    ……

    秦清月这一觉，直睡到翌日中午才醒来，余生抱着她飞了整整一夜。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余生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张前辈……”

    秦清月的背影僵了一下。

    正午的阳光很明亮，余生注意到的，却是她背后的暗影，察觉到了那阴影里藏着的深刻悲伤。

    心里刺痛一下，没有再问下去。

    终究……还是来迟了。

    ……

    数日前，吕诤言突然出现在前线大营里，同时带回了一个消息：宫堑离开了北水城，往南而来。

    他来了，却没出现在余生面前。

    吕诤言在宫堑离开的当日便开始赶过来，既然他都到了，那么宫堑也必然是到了，可是没有出现。

    那么，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最后，卫平提出了一个可能：宫堑进了东荒。

    宫堑此行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杀人，可却没有立刻来杀余生，那便说明，他的目标，并不止余生一个。

    值得他亲自出手的，无非那几人，其中大部分都在前线大营里，只有三人是在别处。

    王简在斥候营里，离这边不远，如果宫堑去了他那边，消息早就传过来了。

    可是近日没有任何信件送来。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宫堑进了东荒，他的第一目标，是秦清月和张学远。

    得出这个结论后，余生和吕诤言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东荒。

    两人才刚进入东荒边缘，便发现了秦清月和宫堑，然后就有了那一箭。

    宫堑完全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诡异的箭，也万万没想到余生竟然学会了如此恐怖的箭术，所以毫无防备。

    那一箭很成功，秦清月被救了下来。

    可是……张学远却一直没有出现。

    吕诤言应该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此时，他可能就在东荒深处寻找张学远的踪迹。

    他的寻找必定是徒劳无功的，秦清月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余生却明白了。

    沉默就是答案。

    吕诤言连张学远的尸身都不可能找到，在那凶兽横行的东荒深处，别说一具尸身，即使是一个大活人进去了，若是没有足够强的实力，也会在一日之内成为凶兽的腹中餐。

    秦清月的沉默，还告诉了余生一件事：张学远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她逃跑才死的。

    在赶来东荒的路上，吕诤言跟余生提起，南秦皇族拥有一种神奇的逃命秘术。

    秘术很多人都可以学，但不是谁都有资格学。以张学远的为人，必然是不屑去偷学的，所以当时能逃的，只有秦清月一人，张学远自知逃生无望，便选择了留下来为秦清月拖延时间。

    这并不是多难猜的事，所以余生没有怪秦清月自私的心思。

    ……

    夜幕降临时，两人在一条河边停下来，准备扎营过夜。

    昨日，余生被秦清月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跟着又抱着人赶路赶了那么久，余生确实有些累了，而且，两人也需要停下来收拾一下纷乱的心情。

    看见余生拿出两个小帐篷，秦清月说道：“一个就够了。”

    余生怔了怔，然后默默将另一个收起来。

    之后两人分开在河里洗了个澡，天色还没黑下来，秦清月便钻进小帐篷里睡觉了。

    余生在河边坐到深夜才回去，在秦清月身边又铺了一张草席。

    人静下来了，心却依然嘈杂，辗转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正被纷乱梦境折磨着，忽然又被一阵啜泣声惊醒，余生翻身坐起，听着从帐篷外传来的轻微啜泣声，盯着眼前的黑暗沉默许久，然后起身出了帐篷。

    月色很美。

    美丽的月色总是凄清。

    秦清月坐在河边，双肩时而耸动一下，便有一声啜泣声传来。

    余生慢慢走上前去，在她身边静静站了一会，然后艰难开口道：“人终有……一死……”

    然后便说不下去了。

    没错，人终有一死，但如果死的是自己亲近的人，你便会发现，所有看似很有道理的话，都只是屁话，面对还活着的人，没有任何话语能缓解他们的悲伤。

    余生连自己心情都无法收拾，又如何去安慰秦清月？

    唯一的救药，只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