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世事多险恶，木铎奏悲声

    兰君看他斗志昂扬，心下也是欣慰，道：“人在江湖义自当先，对待朋友更是如此。”

    欧觥池道：“正是。还麻烦江兄把那两截断剑一并带上，先回我的房间，在我的背包里有软筋散的解药。”

    兰君点点头，一手轻轻拉过欧觥池，再两手一托他的膝腘，将他背在了背上。欧觥池全身瘫软无力，刚一被背上，全身就压了上去，他身材颀长，双臂架在兰君若削的肩，两手就非常自然的搭放在兰君的胸上。兰君眼尖，看手还未碰上，弓腰往后一缩，轻巧地躲开了。

    他对欧觥池道：“你房间在哪儿？”

    欧觥池双臂悬空，无处可攀，觉得很不自在，道：“江兄，能好好背我吗？好歹我也是个中毒的人。”

    兰君一个飞鹤冲天，背着欧觥池向面前房屋之顶飘去，令欧觥池有点措不及防。他一面腾空飞着，一面无奈道：“你话有点多哦。”

    于是欧觥池就不说废话了，专心用口指路，兰君背着他飞檐走壁，跨过一间间房，穿过一座座楼，视野两旁的树木倒退的越来越快，迎面扑来的风越来越急，欧觥池不禁佩服，因为兰君虽然背着一个人，但踩过硬山式屋顶的青瓦时，仍没有发出太大声响，足尖轻轻一点，便即掠过。

    迎面吹来还算和煦的冬风，兰君的气逐渐稳定下来，内息也放长了。他好奇地问道：“你行走江湖，难道还随身带着软筋散的解药？”

    欧觥池轻笑道：“若是每种毒药迷药的解药我都备一份在包袱里，岂不累死？我包里就一种解药，‘解毒丸’是也。”

    兰君道：“解毒丸？这么大众没有特色的名字，我貌似只在黑市里听说过。”

    欧觥池道：“你见识的确不俗啊，解毒丸就是在黑市上才会卖。恰巧我叔叔就是混黑市做买卖的。”

    兰君道：“听说那解毒丸有起沉疴解百毒的功效，能够在极短时间里彻底祛毒，如此灵药为何只在黑市中交易？”欧觥池道：“那是因为它不仅是解药，也是一剂毒药。”兰君道：“毒药，怎么毒？”欧觥池道：“就是很毒非常毒，会对身体造成损害的。”兰君道：“既然这么严重，你待会儿还准备吃下去吗？”欧觥池道：“当然，要知道，伤身劳神的副作用是可以通过修炼内功弥补的，所以这算不了什么。”

    两人说话的功夫间兰君足下不停，很快就到了欧觥池的房间并服下了解毒丸。兰君一时口渴，背过身摘下面罩喝了口茶，又转过身来，将将好重新戴上了面罩。虽然他的动作极快，再转过身的时候面罩已基本戴好，但欧觥池实在眼尖，还是在那一瞬看到了兰君的下半张脸，只是仅仅的一刹那，看的非常模糊极不真切，但在这惊鸿一瞥中欧觥池可以完完全全地确定一件事：“之前兰君说自己脸上全是被烈火灼伤后留下的疤痕，这点肯定是假的了。”因为他不仅没有看到任何伤疤，就连一点小小的麻子也没看到。确定了这一点后，他的内心不由生发出一种莫名的窃喜。

    只须臾片刻，欧觥池的筋络就已经完全疏通了，兰君看他轻松地从床上起身，就知这解毒丸已起了作用。不过欧觥池刚一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并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兰君有些着急，问道：“怎么样，这解药不对吗？”

    欧觥池边咳边道：“没事没事，这解药亦是毒药，毒解的快也来的快，我稍稍调息一下即好。”说着两腿盘坐于床，双手搭在膝上捏着内功诀吐纳起来。少顷，欧觥池的头顶上冒出丝丝青气，他猛地睁开眼睛，双眸精光大盛，一翻身跳起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兰君看他精力十足，像是浑身都充满干劲，不禁叹道：“这么快就恢复了，你这是什么内功啊？”欧觥池笑道：“也不是很神奇，就是心斋经上很浅显的内功而已。”兰君一听是心斋经，惊诧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心斋经？”欧觥池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兰君有些不能自已，难以置信地道：“可这种武功秘籍不是跟河图洛书一样，是天书吗？”欧觥池倒是没太在意兰君的惊诧，他淡淡道：“确实如你所说，心斋经在很多人眼里只存在于轩辕炎帝那种神话故事里，但既然能叫的出名字说的出来历，就证明它毕竟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吗？所以说，你是不能这么肯定的认为它完全不在现实中存在的。”

    兰君发怔似的点点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欧觥池的包袱，道：“既然存在，就借我看一下吧。”边说边伸手抓向包袱，可是被欧觥池随即拦了下来，他左手拍了一下兰君伸过来的手，右手就将包袱背在了背上。兰君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给我看。”

    欧觥池看得出他有些不高兴，想拍一下他的肩，结果因为他拧身躲开而拍了个空，欧觥池摇摇头，解释道：“江兄不要生气，并不是我小气不让你看，一是这种稀世珍宝我没有随身带着，二是我想你还没有真正理解这‘心斋’二字的含义，心斋，是说摒除杂念，使心境虚静纯一，要求人耳不能听，心不能思，而只能用’气‘去连接，并把人体感官统统抛开，用虚无之心去对待万物，这是修习心斋经必备的心境，但你再看看你自己，背负着深仇大恨，时时刻刻想着报仇，怎么能做到真正的虚无呢？如果我给你看了，你练着练着生出了杂念，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轻者武功尽失，重者则会终身残疾啊。”

    兰君听完这番话后就释然了，因为他也是习武之人，明白越是高深的武功就越需要特定的习武心境才能练成，否则事倍功半，得不偿失。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现在的我的确不适合修炼心斋经，或许很多年之后，我报了仇，能真正做到拿的起放的下的时候，我再去找你吧。”欧觥池嗯了一声，兰君道：“你嗯嗯什么，很多年之后，我可能因为报仇失败已经死了，你也可能不知所踪了，咱们以后能不能见面都说不定。”欧觥池听了这有些恋恋难舍的话，放声而笑，爽朗地笑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不是吗？”兰君看他如此豁达，也只好一笑置之了，转问道：“看你这副样子，倒还有几分坐忘守一的意思，但我想你先前提到的那场大火应该是人为的吧。”欧觥池缓缓点头。兰君道：“难道你已经把仇恨完全置之脑后了，还是已经报了仇？”

    欧觥池思索半晌，道：”我虽然侥幸幸存于那场大火，但火焰让我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家，还有其他的亲人很多叔叔阿姨，大家真的是用生命把我挽救了出去。与我一同逃出火场的还有两个叔叔，但他们被烧伤得太过严重，终于没过几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把这把家传铁锤交予我手，让我由东向西走，一直走到晋国去找我的叔叔欧旬，并把身上的银两一并装包与我了。我当时年纪小，世道也正乱，孤身一身行路，一路被人坑蒙拐骗，银两尽失，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齐国临淄城，饥寒交迫难以生存，是牙卿大人救助了我，并让我捱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要不然我死在路边，尸骨都没人来收拾。”说完这段当年的辛酸事，欧觥池神情有些恍惚，迷离道：“所以，我还没有报仇，我只是听那两个随我一同逃出的叔叔说过，我的仇家姓妫。”兰君看他情绪有一点点低落，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问起的。”欧觥池道：”没事，我知道，我其实想告诉你，我并没有忘记血海深仇，只是人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中对不对？“兰君道：”我明白，只是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的仇人到底是谁，而我却明明白白地清楚我的仇人是袁哲敏，是他安排的那场大火，毁了我全家。“

    欧觥池看他又开始了咬牙切齿，连忙道：”别急，先安下心来吧。“兰君冷笑道：”你让我怎么安心，刚才杀我全家的仇人就坐在我对面，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里飞扬跋扈，强忍着巨大的愤怒。“欧觥池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没有贸然出手，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在明你在暗，总能找到机会复仇的。“兰君听他此时说的这番话带着莫大的鼓励，不禁感激道：”谢谢你的话。“欧觥池道：”你不妨这样思考一下，你的仇人已经出现了，你离复仇成功可以说是只差把仇人杀掉，而我呢，当年那场大火过后，虽然武林震惊，我叔叔还有不少人去查事情的真相，但幕后之人立时杳无音信，现在再想追查十多年前的事情，怕是难上又难，所以说，你还是比我幸运的，最起码你有目标，你有一个机会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啊。“兰君看着他眼中那满是忧伤的笑意，心里莫名酸酸的，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欧觥池道：”如果能用任何一样东西换这么一个机会的话，我愿意付出生命。“他眼神中透出的坚定，不禁让兰君肃然起敬。

    是啊，当年那个伶俜无依的男孩，在他还不甚知事的年纪就已经背负上了一生的仇恨，可最让人痛心疾首的是，他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很容易想象到，在每一次追查无果后的失落，在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父母惨死时的难过，想着凶手仍在逍遥法外时候的愤怒与不甘。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能努力做到的都做到了，为了不让这种不甘彻底毁了自己，他只好逼着自己修习心斋经来稳定情绪，抱有这种怨念的人来强行修习心斋经，矫正改变自己的心性，简直相当于徒手攀爬万丈高山。不过他还是做到了，因为他相信，天道酬勤，善恶终有报，总有一天老天会赐予他一个告慰父母家人在天之灵的报仇机会，而他为了那一个机会要做的就是，最大的提升武功，提升自己，以备复仇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