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异芒（下）
第一百零六章，异芒（下） 东荒哀土下，掩埋着一座不知有多少故事的恢弘古城。 历史的痕迹，在地下之城中随处可见，荒骨遍地，满处尘埃。俨然，这座古城的故事已无人可以述说，唯有石碑上的“沙国”二字，在这般寂寥氛围中，颇显得凄凉。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慧眼少年摩挲着石碑，似是感受着这尊古物所见证的记忆。 是兵荒马乱造就的悲剧，还是无奈天灾的叹息？无从知晓，只得感慨这一方悲土的贫瘠，最终还是战胜了人类耗尽心力所创造的辉煌——再宏伟的城镇，亦无力在此险恶的自然中永久屹立。 至于此城此景的无限悲凉，却不想有朝一日，被这位少年不经意的窥探到。 “哞——”小青牛一声鸣叫，教少年人蓦然回神。 只见，小牛直径往前行去，而少年顺着方向一看，却又是一怔。原来，前方百丈之处，似乎隐隐有一道模糊的人影，站立在一处石台之上。 “人？！”一声讶异的惊呼，慧眼少年不由连连后退，惊出一身冷汗。一座深埋地下的古城，怎么可能会有活人，显而易见，这道人影若是活物必定不是甚么好东西。 “……阿牛，回来！”眼见小牛直径向那模糊身影行去，登时一急。 然而，小牛不管不顾向前行去，又不时回首鸣叫，似乎是在招呼少年跟随其后。 这是一头灵性的牛儿，在初见之时少年人便已察觉。此刻小牛儿这般作态，亦教少年略有些愣神，似乎亦渐渐少了几分畏惧，定眼一看，那道隐隐约约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只是死物罢了。 那，会是什么？ 少年勉强定神，收敛了惊弓之鸟的怂样，跟上小牛的步伐，一路向前。片刻之后，少年的脚步随着小牛一同驻足，至于所谓的人影，原来不过是一尊高约两丈的大理石人像。此人身着一袭百兽神武甲，英眉俊貌，指天而笑，颇有笑傲苍天之意，肩扛一柄奇形大刀，刀型古今难寻，其上百龙乱舞，威武不凡。纵然只是一尊石像，却被雕琢的栩栩如生，神韵非凡，教人不禁肃然，叹一声人间英雄。 “……了不得，想必亦是一位不世的英雄人物。”少年人由衷赞叹。 然而，话音刚落，却蓦然听得一阵悠悠的吟唱，其声之好源似远在天边，却又似在梦呓喃呢，模模糊糊。 但，这一刻，慧眼少年人的心却猛然颤动。 歌声清朗，即便相隔甚远，少年仍能依稀听清几句歌词—— 【……乱，是烽火诸侯戏；战，是英雄少年剑。 铁马金戈，终是殇……】 熟悉的歌词，熟悉的曲调，莫名的歌声是如此教人惊诧。 “……！！？？” …………………… 紫山，双月之夜。 败剑孤崖之上，断氏男孩抬首凝望着云海尽头的夜空上，所显露的两轮残月，清冷的月光照耀在剑律之阵中的诸般败剑，剑刃倒映寒光，颇有几分肃杀的剑意。 男孩的一旁，是喋喋不休的小狐狸，她口中满是嚷嚷的说道：“……你说剑主是不是有点傻啊？那种问题不是两三下就可以完成吗？” 说到最后，还不忘腹诽一句。 “……哼。”闻言，断惊觉总算收回了目光，却似乎不想搭理这个凡人的女孩儿，面带不快，侧身不语。 “……干嘛不理人……”叶可凡鼓起腮帮，只道一声无聊。如今这紫山上下能与她瞎聊的亦唯有断惊觉了，可他一副臭脸，俨然是不肯废话。 不过，小狐狸亦能理解，自秦、傲二人败剑崖论剑之后，断惊觉便闷闷不乐，似乎是无法接受他与这两位少年剑客之间的差距。 他输了，输了彻彻底底，自己所谓的剑道天资，在这两位少年剑客的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难怪自己难入王远征法眼，只能屈居这片寂寥的败者之地。 从前那位自命不凡的断惊觉已然逝去，但不知为何，失去仇恨亦无奈认输的男孩，所失去的，还有仅存的自信与尊严。 “哼，不说就不说……”叶可凡自顾起身，显然亦不想触断惊觉的霉头，“我回六剑楼了。” 不过，话音刚落，断惊觉却蓦然开口：“你一个白目小妖，说了你也不懂。”言语之间，似乎隐有几分慌张，是怕小狐狸走后又只剩孤单的自己？ “哈？那你倒是说啊。”听得男孩这般说，叶可凡只觉被小觑，一时较劲，如是说道。 断惊觉无奈一叹，好似在暗自恼怒自己说得蠢话。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说你白目便是白目。我问你，一间楼阁你能在紫山中拿甚么填满？” “哈？那当然是用……用……？”正欲反驳，可小脑袋一经思量，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东西能有这般作用。 是啊，紫山之中，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填满一间楼阁？小狐狸皱眉挠首，实在是无从开口。最终，底气不足的试探道：“……沙土？” “嘁，呆子。”断惊觉似乎有些无奈小狐狸的愚笨，转过身子再道：“一人之力，如何能在今夜之前收集完足量的沙土？更何况还要放进楼阁中，你真当王远征与你一般蠢如猪狗……啊，险些忘了你本就是一只狐妖。” “……你！”叶可凡登时炸了毛，可自觉男孩之言亦有几分道理，只是咽不下他又骂自己蠢笨，真道是气煞人也，“明明狐狸比猪狗聪明……啊，不对，又被你绕晕了？！” 气的抓头扯发，一时间又是语无伦次。 “……”侧首见得抓狂的小狐狸，断惊觉莫名脸红，似乎自觉言语不当，又解释道：“其实根本无需什么多余之物，一到夜晚，楼阁自然被一物填满。” “欸？”闻言，小狐狸不由一愣。 对上叶可凡满是迷惑的眼眸，断氏男孩又道：“……便是黑暗。” 黑暗？哦，黑暗！一到夜晚，那间楼阁自然而然会因无光而被黑暗填满。这般一说，便是叶可凡亦幡然领悟。 “原，原来是这样啊？”然而，叶可凡暗道意外之时，心中却又有一丝丝疑惑——这，真的是答案？ 见得小狐狸此刻解惑似的释然表情，断惊觉清秀年幼的小脸上，露出了些许久违的得色。 但，王远征想要得到的答案真便是如此吗？ 总是感受着败者悲歌的断惊觉，他所想到的答案，真是王远征所求么？ 呵…… ………………………… 残月双华，绝壁高楼，此刻将会是答案揭晓之时。 凄凄夜风，吹过六剑楼阁的楼道勾栏，呼呼的风声映衬着这座紫山绝楼的孤高寂寥…… 突然，一道微弱的火光亮起，自楼道的一端缓缓行出一位少年郎，提剑素衣，神色淡漠，唯有右手托着一盏青灯，燃着幽幽的微光。 来者，自是这紫山少主，秦剑心。而他手中的青灯，并非为照亮道路，而是“答案”。 一路慢行，行至那间楼阁外，却见得一道环抱宝剑的傲然身影——傲尘，他亦久候在此。 “噢？你终于来了……”望了望秦昆手中的灯，傲尘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冷笑。 微微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傲尘的身影，却将其孤傲的影子拉长。 “……嗯。”剑心少年亦无意外，同时淡然的回应。 酒味……莫名的，秦昆却闻到浓郁的酒精味。但亦在一刹那间，明了了这位对手的答案。 我们，果然是同样的人。 恰在此时，阁中却蓦然传来一声低语：“进来。” 无需多想，此刻在阁中等候的，自然是王远征。 傲尘稍稍一愣，俨然，他不曾觉察阁中尚有人在。不过，以王远征的盖世修为，若是能被他这后辈所察觉才是教人意外。 打开房门，两位少年剑客立时迈入其中。此刻，本身漆黑一片的楼阁，立时为青灯的微光点亮——微微灯火，不柔不烈，倒是颇显的清冷寒意。 至于王远征，盘坐于楼阁之中，默默等候着两位少年各自的答案。 “师尊，这便是我的答案。”手中的灯置于地上，秦昆如是言语。 答案，并非灯之本身，而是这幽幽灯光，已然填满这处楼阁的每一寸…… 光…… 这，才是“光”得到的答案。 王远征漠然注视着弟子所带的青灯，虽不言语，却点头赞许。这才是身为紫山传人应该会得到的答案。 无双剑客的目光，终于移向了一旁环剑无言的傲然少年，似乎亦期待着他的答案。 铮——！ 倏然，拔剑走鞘，青锋古剑在瞬息之间略过秦昆的孤灯，竟一剑将灯芯取下，灯芯燃烧的灯火稍有摇曳，却又立时复原。傲尘向后探手一拿，取出一根早已浇上烈酒的火把，不过轻触芯火，便如火龙般熊熊燃烧。 “这便是我的答案。” 较于幽幽灯火，这一盏火把却是将楼阁照的通明，火光摇曳间将三人的身影尽数照亮，可也将一切染上了火焰的红光…… 火光，光…… “光”的答案。果然，他们从来是一样的人。 “……”秦昆并无意外，只是等待着师尊的判断。 不，或许是说，两人皆能得出这般答案，才是意料之中。 但，两者的答案虽同为光，但两者之“光”，却亦不相同。 灯光，火光。 一者看似微弱，却恰好可以灯光照亮楼阁，不柔不烈，但灯火摇曳忽明忽暗，即便傲尘不曾出手斩下灯芯，这一盏灯又能亮到几时？ 一者烈火雄心，虽火光逼人，却光芒太甚，在照亮楼阁的同时，亦将一切染红，稍有不慎便会将一切燃烧殆尽，甚至是自己…… “相同的答案，却预示着截然不同的两颗心。呵……”莫名的，这个自诩无情的男人，竟又一次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这一笑，是期待的笑，期待着这两道“光”所闪耀的未来，是何等的精彩绝伦…… 月夜依旧，两轮残月依旧照耀着天地。 双月之华，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