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个境界
藏剑池边的九黎众人顿觉得秋风一缓，不久之后，便察觉到那股秋风再次流动，只是风力却淡了许多，且这淡淡的秋风中竟带着股悲凉之意。 微微秋风拂面，连发梢都难以扬起，众人却觉这风吹入了心头，令人心中悸动，仿佛是看尽了白云苍狗，世事炎凉后心中升起的淡淡哀愁…… 望着磨剑台上沉池手中逐渐凝聚出来的无形长剑，心头感受到陡然而生悲意的九黎众长老皆是惊讶得双眼圆睁，嚯的一下，尽是同时从黑椅上站起，紧紧盯着台上沉池手中那还未成形便能令人心头感悟剑意的秋风所凝之剑，目中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之色，甚至有些长老已是颤音低喃：“难道……难道……。” 不过各自都未说出后话，令他们身后同样察觉出异样的九黎子弟好生郁闷。 另一边，参与磨剑之试的几个少年也是盯着台上的沉池，看见沉池一伸手便引起了九黎长者悉数起身惊叹，不禁各自皱眉心生疑问，手握极长之剑的齐方皱眉说道：“我承认三少爷这招是很拉风……但，这些长辈们也不用闹出那么大动静吧，这招有什么玄机吗？” 齐方身边的众人心头也尽是疑问，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沉藏锋拳头紧握，望着还未完全出招就已大出风头的沉池，面色一片铁青。他也是不懂为何沉池这一招能让众长辈如此惊讶，他盯着沉池的剑招，感受着那股悲凉剑意，而后突然觉得沉池这一剑中竟然蕴藏着一些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是什么呢？沉藏锋没能想到。 此刻藏剑池边的黑木椅上只有坐在沉燕寒兄弟身边的沉浮还坐着，沉浮不禁面色尴尬，只好跟着起身，侧目望向自己的父亲与大伯，只见这二人也是目中流露着震惊之色，还有……狂喜之意。 “是啦，是啦，不会错的！”沉燕回突然激动说道，神情之中尽是喜色，拍了拍兄长沉燕寒的肩膀，笑道：“大哥，你看是吧？” 沉燕寒笑着点头，道：“是了。” 沉浮听着父辈二人的交谈不禁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什么是了？三弟又做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吗？” 沉燕回爽朗一笑，说道：“何止了不起，简直是……”沉燕回头脑忽然一空，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一激动竟连句称赞的话都找不出来，一旁的沉燕寒摇头笑道：“简直是前无古人，堪为神迹了。” 听到这些评价，沉浮若有所思，忽然想起几年前翻阅的一篇古卷，他眼中灵光一闪，跟着激动道：“莫不是……三弟他到了那个境界？” 沉燕回和沉燕寒笑着点头，面色之中尽是喜色，而得到答案的沉浮先是大喜，片刻之后，目光中却又是生出几丝忧色。 那个境界自然是有专门的术语称谓，只是武道之途，本无明确的境界划分，毕竟天下武者众多，派别繁杂，武者们所修招术心法大有不同，并没有一条可以准确规定武者等阶的线，因为即便是修行三十载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也有可能被初出茅庐内力浅薄却身怀绝技的少年侠客击败；当然，一些身负绝技者，也很有可能被内力深厚，武境高远的武者一拳击溃，所以说一名武者的强弱绝不是可以根据内力深厚，以及所修功法强弱可以判断的，因为没法判断，所以江湖所谓的高手就是高手，而没有说是几段高手这种说法。 不过武道之途，本无止境，但却终有万流入海的一刻。 武道止境，可通天道，借其锋芒，与天地争辉。沉浮之前想起的古卷上，正有这句话。那本古卷上说，武道无止境，但当武者可以借由自身意志向天地借力之时，便表明这位武者的境界已通天道，这个时候这位武者若能领悟天地玄妙，纳天地元气入体，并淬炼成自己的内力，那么便踏入了那通天的康庄武道，届时，这片天地的规则将被这名武者慢慢掌握。 最明显的一点是，岁月风霜的力量在这些踏入朝天武道的人身上，会薄弱很多，也就是说这些武道通天的人，能够比普通人活得更久很多。而若无法领悟天道的武者，在摸到这个武道止境门槛之后，想要寸进一丝都难，他们当然也是这世上的强者，但终将被那些走上朝天武道的人们甩开距离，并且在寿元上，也不比常人长久多少。 那个境界被前人称作止境，武道的止境，却也是天道初生之境，所以也有典籍将这个境界称作道生境，踏入止境并领悟天道的武者会有更漫长的岁月去领悟天道，从而越发强大，据说止境之后还有三境，被唤作破幽、道海与彼岸，都是些记载于古籍之中玄乎至极的说法，虽说在江湖中，这些玄乎的东西可算是常识，但在古族这些内容是习武者不可接触的。沉浮是因为无法习武，所以才能看到这些内容。 古族隐于世外，不将这种知识教于后代是因为生于世外的古族子弟多生性单纯，心中执念只有武道，在不清晓武道可近天道这种说法的时候，性格单纯的古族子弟或许更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踏入止境，自然而然的领悟天道。但若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些，或许就会让这些单纯的古族子弟心头生出魔障，从而更难领悟天地机妙。 有古族学者比喻说，就像攀登一座高峰，在不知道高度去攀爬的情况下，一般人总是坚持不懈，因为山峰再高，你能看到头，便会坚信能够攀上；而若知道要攀爬的高峰竟是几千米高，那么往往更易让人萌生退意。 还有一名出自古族的大学者这样比喻过，古族子女本就顺应天道而生的，武道成长对于他们来说就像长身体一样，当身体发育长大了自然会懂得男女之事，但倘若从小便从其他地方知晓男女之事，难免生出其他不纯之念，让原本自然而然的事倒生出一些影响心智的障念。这个比喻得到了各古族长老的认可，长老们都认为武道通天对于资质优秀的古族子女来说就像人类生儿育女一般是必然之事，不用多教导，他们自然而然便懂，若是早早知晓了，反倒可能令他们急功近利忘却了武道所需的扎实根基。 而后将武道止境之后境界讲述相关的书籍禁止未通天道的古族习武子弟阅读便成了各大古族的秘密族规之一，几千年来的历史证明，此举的确令更多的古族子女自然而然踏入了那朝天武道。 而那些入世历练的古族子弟，因为已经打捞扎实的根基，在外世听到那些相关消息后，往往能够忽然醒悟，从而悟得天地机妙，踏入古族之人所说的那个境界。 古往今来，往往悟得天道，踏入止境的武者年纪都不会太小，据史书上记载，完全踏入止境的最小年纪的记录是十九岁，出自五百年前的李太白，那个最后被上古隐族绞杀的集世间大气运者。 然而今日，九黎谷中的沉池从秋风之中取下一剑，无意中向九黎众人表现出了自己已能够向天地借势的本事，然后惊骇了谷中诸多长辈，因为他们清晰的知道，沉池，宗家三少爷今年还未及冠，年仅一十七岁。 震骇中清醒过来的诸多张来皆是相视摇头一笑，知道沉池少爷很妖孽，没想到那么妖孽！不过，对于九黎谷来说，这终究是件好事，大好的好事。 沉燕寒兄弟坐回黑木椅，那些长老以及沉浮也相继落座，继续看着场上那胜负已分的比试。只有沉浮眉头紧皱，目光中隐有忧色，此时众人皆是期待着看向场中沉池的那一剑到底能有何等威力，竟让九黎众长老都为之惊骇，并无人注意到沉浮的忧虑之色。 磨剑台上，齐横的剑终于到了，他此刻精气神完全凝于一剑，根本不清楚沉池那一剑令藏剑池边引起的动静，他看着沉池手中那由秋风凝成的无形长剑，感受到了那剑上荡漾出的悲凉剑意，但齐横毫无惧意，因为他用出了自己的最强一剑，也是在用出这一剑后齐横才意识到自己竟那么强，他知道沉池很厉害，但是自己这心血所铸的不平一剑，他不认为沉池能躲得开。 事实上，沉池也觉得自己躲不开，因为齐横这记一川不平凝聚了他这十几年来的剑意和心意，就算他逍遥游身法全力施展而开，也无法逃脱，齐横此剑中的不平意若是无法平息，剑便不会落下，落不下，就逃不开。 既然逃不开，那便平了这不平之意！ 齐横的剑很快，一息间那吞吐着寒芒夹杂着龙吟之声的长剑已离沉池一丈不到。 秋风终散，那柄秋风所凝之剑完全成形，即便是藏剑池岸边的九黎众人都能看清那悬浮在沉池右手前方的那道透明之剑的菱角。 感受到齐横的杀气近体，沉池右臂微扬，只听见一声嘹亮的剑啸，沉池身前的秋风所凝之剑便破空而出，迎向了那已近在咫尺齐横的长剑。 齐横忽然感受到一股强风扑面，竟令他险些张不开眼，随后，他感觉到那柄来自秋风的剑碰触到了他的剑锋，随即一股剑意荡漾而开，莫名的悲凉忽然从齐横心底窜出，瞬间弥漫了他的整个情绪。 那柄秋风剑剑意萧瑟，就像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还未卸甲归田，便在亲人的等待之中倒在了最后的战场上。就像一名清廉的百姓官，劳苦半生，最终被jian臣陷害枉死时在狱牢中留下的悲怆绝句。就像一个曾经的盛世王朝，日薄西山，皇族衰弱，被外敌倾覆，鲜血弥漫的殿堂孤寂地叹息着…… 这股剑意来自沉池的十载阅书，是他从书中看尽的世态炎凉，秋古悲怆所凝，他用这些千古悲歌，历史洪流中的大哀回应齐横的那一川不平。 一名少年的心头不平又怎及千古之悲，万载之憾。 齐横感受着沉池的一剑千秋，那悲凉之意竟令他流泪而下，他满怀不平心意的一剑，被那道沧桑剑意尽数磨平，不平剑意尽数泯灭，齐横的剑停了下来，他一身内力所铸之剑生生被阻挠了下来，此时他感受着那股悲怆，只觉得身体无力，看着那秋风剑朝自己疾射而来，想躲却也是躲不开了…… 沉池目光警惕，见齐横竟已无抵抗之力，连忙在挥右臂，那秋风剑忽然变向，擦过齐横的右臂，那剑意竟将他的右臂的白袖瞬间割碎，所幸在沉池的努力控制下，并未伤及到皮rou，而后那秋风剑便是飞过磨剑台，朝他对面的藏剑池岸边一边射去，沉池这才发现，自己虽能从天地借势，但离缩放自如的境界竟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他此刻全力控制方才令这威力无匹的一剑改向，从而未伤到齐横，但这秋风剑朝远处疾飞去，沉池却无法将其消散而开，毕竟他踏入止境时日着实太短了。 沉池的一剑千秋本就生于天地，沉池向其借势已是难事，要想将所成之势散去，难度更高，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差不多就是这个理。 那道悲凉的一剑离开磨剑台后，疾射向藏剑池岸边的人群，那岸边的九黎众人皆是惊呼，他们看见那道秋风剑从藏剑池飞速而来，剑身下的池水竟被它的剑意生生割出一条一指宽的空隙，并不是仅仅割开池水面那么简单，而是将其剑身所过之处的池水完全分裂而开，直至池底，岸边的九黎众人甚至能透过那一指宽的间隙看见藏剑池底某件处于间隙位置的武器已被剑意割断。这道一剑千秋威力竟如此骇人！九黎群众皆是心生惧意，却发现如何也躲不开这一剑了…… 就在这时，坐在岸边黑木椅上的一人冷哼一声，忽然长身而起，望着那飞来一剑，竟是伸出双指便夹了去…… 那人是宗室附族族长沉燕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