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归墟祭品
因我“舍己为人”,他生气了? 可着实不该有这样的道理。为离开归墟,他甚至可视他人性命如无物,如今怎会来管我有没有眼睛。 他此话一落,气氛陡然僵住。我纠结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免尴尬,便道:“谢谢你。” 谢远之轻轻一笑,竟问:“你说你向盘古之树求得了救他的办法,明日便要去施展,那可否说与我听听?” 他这般一问,我却不得不好好掂量。 他帮我是事实,然他害我也是事实。更何况这办法与他多少也有点关系,可若交到他手上去办 “不说便罢了。我这样的人,本就不值你信任。” 他忽地说出此话,本仙君骇得惊神,抬头就见他要踏出门去,也不知为什么心头就腾起股子冲动,急忙拦道:“盘古大神示意,以三皇神器结太极八卦图,再布阵于生门,就可借神器之力重结今朝的魔灵了。” 他身形一僵,苦苦一笑,回过身来:“难怪你不肯告诉我。只是为何有了三皇神器还要这般费周折?” 我道:“盘古说,三皇神器可以结太极八卦图,八卦中每一卦都可以另结神器。于生门结出的就是能救人的华胥玉,相反,于死门结出的就是当年湄仙子用过的忘尘剑。生死半步之遥,万万不可疏忽。” “忘尘?” 他饶有兴趣地昂头想了一想:“我记得,你的佩剑也叫忘尘剑?” 我道:“我的剑不过是众仙念我除魔卫道有功,命名以致敬当年的湄仙子。湄仙子斩杀不周山魔界的魔神时,用的剑正是忘尘,所以众仙也把我的佩剑称作忘尘剑。到底,我是比不得湄仙子的。”左右都说到这个地步,再扯一扯也无妨。反正也见不得能扯出个什么名堂来。 此话刚落,我甚至感知到他眼睛都亮堂了些:“如此说来,那真正的忘尘剑岂非沾染过魔神之血” 也不知为何,他道出此话,我背后便袭来一阵阵的森然寒意。 不料他突然走得更近了些,一面替我斟茶,一面悠悠地拐了话题:“你的今朝业已醒来,四处遍寻不到你。现在他大约已晓得你回来的消息,以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是见,还是不见?” 同他讲话向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唯有这一句话的刀子,着着实实扎进我心里了。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门外匆匆脚步声。他的脚步声我认得。我下意识起身快步转出后门,藏匿身形,由得房中只剩谢远之一人。 我听见前门被砰然撞开,伴着今朝急切却难掩虚弱的声音:“谢远之,是不是红红回来了,红红回来了,她在哪里?她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你莫急,红笺仙子是回来了。只是她现下并不愿见你。” “她为何不见我?” “她现在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她去找了我哥,她是不是受伤了?她现在在哪、伤到了哪里?严不严重?” “她她真的不太方便,待她方便的时候,自会去找你。” “她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如果不方便,我就只去看她一眼,只要让我看见她好好的,一眼就好!” 听他说话,从来没有这么虚弱,也从来没有这么心痛。 我靠着门扉,宁可自置黑暗,也再不敢往里头拿灵力探一眼。嘴唇咬破了,流血发疼,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泪水,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过。 救人亦要救心。现下尚且如此,若我当真拿一条命去换,直截了当救了他,他现在,怕是比死还难受。 可我现在这个模样,怎么见得了他。 “你不说,罢了,我咳咳,我自去找司幽就是!” 我被这句话惊得七魄散了六魄,这如何使得! 我再顾不得什么,径直撞开后门,绕过屏风,现出身形的刹那,他回眸。 天地无声,岁月静止。 分明只是两日不见,一别却如千载万年般长久。 我不由自主往前行了两步,虽然看不见,却知道,他脸色变苍白了,身形也清瘦了,眉目再不若以前半分风光。可表象声色,皮下白骨,他还是我的今朝,像这个名字一样,是只属于我心中的今朝,从来没有变过。 他深深凝着我,从头到脚,无喜无怒,不哭不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的手抚上我面颊时,指尖接下滚落的泪水。我才想起自己现在脸上必定糟得不行,忙拨开他的手低头道:“你莫看,丑死了。” 就在我急忙擦眼泪的当口,背后忽受重重一推,一个趔趄,竟是他大力将我前拥入怀。他的手臂是冰的,心口也是冷的,可他抱着我的感觉,竟是暖的。 指尖沿着我的脸颊抚上去,停在白绫眼角,久久没有再挪动。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叹出一口气,勾了勾唇角:“值得便好。” 他的手臂抱得愈紧,隐隐有些哭腔:“我只愿你好好的。” 我从容合目,依偎在他胸前:“你若不在了,我如何活得下去。我要你活着,如若不能,那生生死死,碧落黄泉,我都要同你一起。” “你想要我活下去?”他顿了一顿,忽而苦中作出笑意,“即便魔神扰世、六界倾覆,你也希望我分好无损地活下去?” 他如此一说,骇得我急忙掩了他的嘴:“不要胡言” 他的手伸入我本就凌乱的发髻,缓缓抚摸着我一团糟的头发,一句句话语往心底里响:“我可为任何人而死,但只为你一人而生。既然你有此心,那我,绝不会死。” 这为他付出的一双眼睛,这世间万千山无棱天地合的承诺,于我而言,都不如此时此刻,他对我说的这小小的一句话。 我抽了抽鼻子,强作出笑意来:“你现下身子不好,快些坐下。为你恢复魔灵的法子也不算难,我正好说与你听。”
之所以三皇神器那破事不太难,是因为那仨玩意都在归墟。从人界入归墟不是难事,可要拿三黄神器来用,还有些麻烦。 纵使我千般万般不想再劳烦谢远之,于情有愧,于理不合,可只有他是四百年前仙门众目睽睽之下封就的归墟界督,只有他才能够动归墟之中的任何物事。这件事,也只能再麻烦他一次。 先前我看谢远之离开归墟后万般不愿回去,这次我一开口,他竟满口答应下来,快得我措不及手,三言两语便达成一致。这里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可我又不晓得哪里不对劲。 暂且将今朝留在海上府邸后,我与谢远之便一同再开归墟之门,进入其中。不同的是此次有谢远之帮助,再未被归墟法阵禁了法术,便轻而易举进入归墟之中的三皇玄坛,那个放置三皇神器的地方。 金印浮空,天地空茫,云烟氤氲浩渺,呈现出一派苍黄,又广阔得无边无际。脚底铺着一条金色悬路,似实似虚,直直通向远处神坛。神器巍巍,如此之远都令我心生敬畏。 谢远之倒司空见惯似的快步前行,渐渐地步子又慢下来,倒像是闲话家常般与我交谈:“小红笺,先前你问我身世,我不说,是还未想好该如何说。不知小红笺现在可有这个兴趣来听一听?” 我只牵挂着今朝之事,低着头且走且敷衍道:“你说就是了,我听着。” 他轻笑出声,娓娓道来:“四百年前,仙魔一战,你们所谓的湄仙子立下大功。之后她将忘尘剑再度分身为三皇神器,置于归墟,来镇守此地罪仙罪魔。” 我继续敷衍:“这事我知道。” “那你知这三皇玄坛,从前是什么地方么?” 他这样问我就不解了。这里不一直都是放置三皇神器的地方么? 他回头凝着我看了半晌,才回过头去,凉凉开口:“这里以前,可是一座祭坛呢。” 我从容道:“祭祀神器神灵,应该的。” 他竟遥遥指着远方的三皇神器,竟笑出声来:“非也。这里,是一座以活人为祭的祭坛。” 我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还是继续缓慢前行。 “三百多年前,仙门发觉归墟封印不稳,随时有崩裂之象。于是选出一位天资卓著、品行正直纯净的弟子,作为神的祭品献给神器,以君子之阳气来保神器封印之稳固。” “当年,那个被选出的孩子还是笑着走上这祭坛的,rou身焚毁,魂魄祭神。他想着,以一己之身便能保人界千载万年的平安真是何其伟大。” 我不由皱皱眉头。活人祭祀已算是封建落后了,这还要用魂魄,仙门那群老东西真是脑子秀逗。 他终是复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知道么,那个孩子,姓谢,名奕,字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