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无妄 第十章：门庭悄然过，抉择仙魔间
「黑暗幽寒。 模糊身影依稀，轻巧门庭迂朽。 银发如瀑，娟秀容颜，伴美目深邃流盼，却叹韶华已逝，眼角微泛鱼纹，失了少时轻盈如梦，多了中年稳重玄秘。 “你又来做什么？”声音激荡，低沉悦耳，似乎年轻少年，又带满了落寞沧桑。 “来看看你而已。”女子轻叹，巧目流光，“已经快有千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仇恨？门后虚无，是你的劫，你看不穿劫，就永远走不出去，放下吧。” 淡淡的悲，幽幽的叹，流转黯淡，跨越时光，衬得黑暗寂寥，空旷孤单。 他的身影在雾里模糊，轮廓在隐暗浮现，唯一双眼睛清幽深沉，若谷如渊，平静亦深邃，无情亦忧悲，幽蓝淡韵，如梦如幻。 他说：“永远不会。” 女子默默看着他，似无言以对，似悲伤无言。 “困在这里，不死不活千年，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他却轻轻地说，“只是我不知道下一次我还能否醒来。” “不管你是否醒来，我亦已不在了。”女子嘴唇微动，话出而无音，两行泪悄然落下，他却低垂目光，未曾发觉。 片刻，女子目光深邃，心思情怀，埋葬心间，她泪迹干涸，语调平静：“他们知道了，你的事，关于，一切的事。” “你又对了，他们不可信，倒是牵连了你，牵连了所有人。”她目光黯然，声音轻淡。 “那与你无关，你当时别无选择，抽身事外吧。他们……我会给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他森然冷笑，目光幽冷，宛若玄冰，冰封千里，恰似幽谷，阴雾环绕。 女子抬头，片刻又摇头：“来不及了，它日因牵连今日果，此乃劫难，渡了过海阔天空，渡不过万事一纸空谈。” 她摇了摇头，缓步离开。他话里另有所指，他沉默不言。 “你可信轮回？”忽然，他问。 “传说空海尽头即是轮回。”女子淡然说，未回首，无回眸。 他摇头，目光盯着女子背影：“你懂我所说的非此轮回。轮回的从来不是人，是事。” 女子身形停滞，似略有思索。 “我族信奉因果不信命运，信奉宿命不信天意，因果如丝，盘结为绳，顺时光而下，以世事叠进，因果无穷，千变万化，却终在网内，跳不出绳索外，此宿命；首尾想接，生生不息，此循环；而层层反复，段段相临，或者为轮回。 人可变，事可消，因果可轮转，却归于宿命，成昔日轮回。如花开花落，年年如一，千百年后，花常绽放，与往昔无别，却非从前之花，及为轮回。” 话落，她身影不再，唯独留得话不落，音绕梁，却已人去台空，往昔不再。 待她离远，他眼里冰冷平静消失，他默然无言，似要把她完全记住，良久他轻声自语道：“轮回？其实有些，轮回亦束缚不了。你的心意我如何不懂，只是你不要怪我……” “走入了轮回，却走不出轮回，但轮回终不过大梦一场，一梦万古，或许是该醒来了。上古以前的事，也该有个了结。” ……」 “一剑落花花无魂，箫声皓月时晚。因何长叹悲尽头。夜色无梦乏，有至阴阳时。 前载一瞬弹指过，挥剑笑傲忘愁。前朝已去旧事改。痛恨痴狂休，生死有情人。” 空旷天穹无涯，空旷镜水行画，似乎有声音轻唱曲辞，玉手浅弹瑶琴，细细捕捉，认真聆听，却难觅踪迹，了无芳痕。 幕幕画面，层层而过，但大都残缺凌乱，是一道片段，甚至是一缕声音，一抹色彩。 待惨乱落尽，他抽身而出，仿佛神魂自太虚遨游归来，见光怪曲折，世态迷离，又好似梦入轮回大梦初醒，发现已做烂柯人，世事万变。 良久他平心静气，神魂复归。他探察躯体，心血感知里，生死危机让他不安迷惑。 他从未修行，甚至门槛重未触碰，但他却看到自己神魂，准确而言是看了幽蓝魔花。 神念画面曾有言，此花名睕，花开一夕，花落一世，为暗渊魔花，亦为上古妖魔。 神念画面简单明了，但万易却略皱眉头，记起曾在些许异志传说里听闻过此花，不过大抵是杜设，却留有记载。 “上古暗渊，天葬之土，昔三脉争苍荣，后衍寂寥，暗渊雾涌，终年幽寒。渊生一花为伴。名睕。 睕落一纪涅一世，万物化冥，生而不熄。 末年，人凋星黯。睕化妖魔，生冥劫，了上古，成暗渊四脉，十四末族，曰幽魔。” 至于睕花何时出现，万易没有注意。但细细回想，应是在姜家法殿。 当时八年苦痛，一朝倾泻，记忆似乎清晰，又似乎模糊，浑浑噩噩，颠颠狂狂，更是心念死寂，万念俱灰，尚未注意。 暗渊为魔界源头，妖魔亦为暗渊之祖，无端与之关联必然大祸，可偏偏又无排斥，宛若本源。 他终于彻底静下，仰躺于祭坛，看着幽暗深红天空，整理混杂思维。 思绪似多了些东西，他开始翻阅，发现除了破碎画面尚有几缕神念，漂浮不定，悠悠迷迷。 “时疏事异世事空，几许轮回不识愁。” 若远古传来，相隔时空，亦似时光长河上游向下游呐喊，乘舟破浪川流而下。模糊空洞，悠远怅然，甚至分不清男女，听不出长幼。 便如一句感叹，万易隐约听出其中无奈、悲凉，仿佛看到一迹身影，月下感怀，对影独酌，看花开花落，云居云散，眼前物是人非，红颜枯骨，落寞凄凉。 “幼时天赋卓越，家人隐于世外。九岁，家破人亡，与小妹寄人篱下，相依为命。” 万易自嘲一笑，却与他相似。只是他尚有亲人未死，却我心愈寒。 “流落辗转，苦修百年，得报得血仇。” “然另有隐情，苦觅真相千两百年。所得……无解。悲！恨！” “觉醒血脉，得前人辛秘。至于遭人追杀，终重伤为友所叛，识人不慧，得世族莫萱所救，后遗一子，然不敢相认，流落灵族。” “小妹勿信谣言，得我死讯，独战四大位界，亡！灭四界根基陪葬！” “养伤居于世族玄漠祖地共两万四千余年，玄族生变，旧伤复发，自知命不久已。可恨此生未得归溯本源，过界域门。” “汝若闻我神念，必为我之后人，亦属我幽魔，玄漠遗脉，外人必死无疑。” “褪灵族之身，自此为幽魔，修行我族之法，须废尽灵力道行，气血修为，切记切记。” “当记寻失落之源，开寂冥界门。” “一世万载，恨事不忘，旧伤难愈，挂念已断。汨痕绝笔。” 开始，看到“无解”“悲！”“恨！”之际，万易悲惋凄迷，似模糊体会到期间落寞，无尽哀思，却不得解脱。 但接着，他心神震荡，霍然站起。 首先，他隐隐透露丝丝隐秘，然后，他给万易留下艰难抉择。 世间有血脉，血脉发散家族。血脉分为四阶，四阶血脉在上古共有十四支。 四阶血脉上古以后就无生成，相反血脉家族因时光流逝起起落落，消失灭绝于历史长河，时光烟云。 但各大四阶血脉家族何等非同凡响，但凡一人存世，就有东山再起之机，故不少如今仍旧是一族核心，大权在握。 资质虽然不是完全取决血脉，但关联很大。另外传承天赋，潜力台阶，实力道路都与血脉关联很大。 血脉高阶者往往尊贵。特别在魔界等级森严，高阶血脉奴役低阶血脉，如同牲畜，冰冷残酷。 幽魔族即使魔界四阶血脉之一，末年出世最后四阶血脉，传说就是幽魔之源上古妖魔睕毁灭上古。 至于玄漠，亦是四阶血脉之一。灭族之战以前，汲汲无名，但亦因他们存在让战争，无比血腥，化作禁忌。 随着历史蒙尘他们逐渐被人遗忘，时至今日，唯有古史传说才会提到那支如若昙花一现的血脉家族。 两族历史称上波澜壮阔，却称不上光辉浩荡。 万易沉默，两族他略有了解，现已血脉觉醒，他唯一可能逐渐就是化作魔界生灵，亦或了解性命，以全“我族”大义。至此他亦才发现他为半魔血脉。 大都高阶魔界生灵外表与常人差别不大，偶尔会出现两族血脉的后裔，九成以上是魔界生灵，修行以后会炼化其他血脉。 但凡事皆有例外，世间极少灵族因各种原因，体内隐藏魔界血脉，更不可控制，要么沉眠一世，一旦觉醒开始蜕变，就不可逆转。 出现半魔血脉意味整个血脉家族出现问题，受人诟病，遭人耻辱。家族当权这对待半魔血脉比魔界生灵有过之而无不及，刻意掩盖，不留线索。 想到这里，万易忽然一震，目光失神。 是了，掩盖真相，当年他记得姜破虚曾经说过“东西”。现在他有八成以上把握，原来那种“东西”指得是半魔血脉。 万易嘴唇抿破，牙齿咬碎。他目光苦楚，亦恨意涌起，分扬飘散。 他父母根本不是通判魔界，仅仅只是被发现身有半魔血脉，杀之灭口，遮盖真情。 若非姜尽天赋卓绝，若非他亦走了极端不成气候，或者会被宁错杀而不放过，再以此事威胁姜海阔，平息事件，相安无事。 此仇，无解。若不屠尽姜家，难消恨意。 但这亦让他难以抉择，艰难选择。 他昔日亦曾有过幻想，幻想一日修为强横，横扫阻碍，幻想回到从前，家族和睦，幻想一血前耻，热血英姿，亦登临九天，巅峰高歌。 现在，世间予他机会，但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或许他隐隐明白自己无法修行缘由。体质不适灵力，当是魔界血脉牵制，掩盖天资，排斥修行。 除非觉醒血脉，大破再立。虽仍不能修行灵力，但可以修行魔源，又因血脉天资，他可以走得很远，修行比常人更坦荡。 但他亦知，此路无归，进一步即是万丈深渊，不可回首，永世沉沦。哪怕他真的站在巅峰，亦不可有所得，如若昔时幻想，而是越走越远，背道而驰。 曾经，他接受自己的寻常平庸，埋葬了梦想，磨平了冲动。 而今他却发现，希望寄托他人不过天真幼稚，信任牵扯旁人只是自欺欺人。世间无情，世人薄义，亲情当斩即斩，回忆当断即断，何人可信？ 他怨恨不甘，但仇深似海，怨积若川，亦无人在意，无人停滞。他们是天，他为蝼蚁，便无需多言，化作自然。 他不想默默死亡，无人记得，不甘在被动接受，安排命运，他怨恨弃如弊履，层层次次。 他要讨回一些债，有姜家欠他，杀父杀母之仇，有姜海阔欠他，八年仿徨主恨，有姜尽欠他，通信彻骨之痛…… 他妄宿命自掌，奢因果自握，何错之有？ 诱惑深远，难以拒绝，明知前方万劫不复，前路迷茫，他仍想迈过，不得潇洒，亦有决然。 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一切：父母音容笑貌，破败残垣，朦胧雨夜下的落寞，简陋墓碑，凄凄坟地；姜海阔的绝情，断绝关联，留一纸白蝶翩飞；八年世人的不屑唾弃，*蔑视，道道冷，阵阵寒； 他们指点命运，断言生死，如若仙神临世，仿似天道无情，悲！憎！恨！怨！ 尚有姜尽……姜尽，万易狂笑一声，如泣泪下。为了自身前途，为了万丈辉煌，与一个毫无资质别无价值的寻常人决裂，聪明睿智! 姜尽认可他的高贵尊位，万易的卑贱平凡，从始到终，至始由末，姜尽俯视他，冷眼他，自以为道，大道独行，自以浩荡，取天代意。 既然世间无情，世人无义，他为何有情？为何有义？为何不抉？该当了解性命，绝了此血脉？ 无牵无挂，独自一人，便何对何错，何黑和白，又哪来的对错混淆，是非颠乱。姜家对了，姜海阔对了，姜尽亦对了，错得唯他一人，沉浸梦里醒醉，隔绝现实悲凉。 他静静望天，目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