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无妄 第六十六章：溪雨缠绵三月花
昙界。溪镇。缠绵雨。 细雨霏霏，远山朦胧。繁花如烟，雾里瓦舍。 镇上青石路不算宽阔，雨檐之下，水光惊鸿，或是玲玲如悬铃，或是烂漫如朝花，清俊生动如画。 街角酒楼，无华然带着清秀，此时楼口前走入一人，着一笠斗笠，而带一屋烟雨，虽看不清样貌，气质已是不容轻觑。 斗笠人拂手支开未侍者，此楼内虽多凡尘浊气，却也不乏散修杂内侃侃吹谈，只是布下简单隔音禁，凡俗人尽不可闻，颇有肆无忌惮意味。 “你可知姜家近日出了天大丑事？” “切，但凡有眼有耳的都知道了！不就是出身旁系的核心弟子姜箬玉原是灭魔阁耳目，结果其身份暴露，反出姜家吗？” “灭魔阁？我怎听说是*之罪？” “嘿嘿，谁知道呢？反正姜家大怒，现在到处搜捕此人是真。”…… 斗笠人听散修闲言碎语，脚步不停，走至二楼一面桌前，坐定打量对面之人。 那人生得俊朗，一对桃花眼尽风流，嘴角挂些懒散，若持折扇一把，定然是位多情公子。 “世人论丑俊，丑则为怪，美则生妖。自古貌丑恶者受人排贬讥刺，人性恶丑，世人皆知；然而容颜过美者更喜遭非议，祸国殃民，妖孽凡庭，不过如此，亦或美人薄命。你看那凡俗术士看相，美貌相不是天妒削福相，就是为祸作妖相。” “可见过美过丑都遭人厌弃，唯平凡人长相才和天理。所谓‘浊于人世红尘中，碌碌茫茫众人面’。按道理来说，我辈为修行宁苟求天地道理垂怜，自然须讨天喜好，”那风流多情人物懒懒说，“可惜我平生最恨中庸之人，阿易生得倾国之颜色，何必要到处遮遮掩掩呢？” 斗笠人看了此人许久，终取下斗笠，露少年人形容，削脸修眉，美目薄唇，形容绝美不可方物，倾城国亦惑人心智。 “阿易与你弟弟真一点不像。”那人啧啧称赞，桃花目里桃花泛，风流相中风流显。 斗笠人，亦或说万易目无波澜：“姜箬玉，你专门守在溪镇等我，不会仅是打算与我说这废话？” “当然不是，”姜箬玉斜眼笑，懒懒说道，“令弟实在倨傲又愚钝，偏生装出副唯我无人样貌，搞得他本有七分姿容不及三分之人，简直不堪造就，哪半点及得上阿易好看？” “我之好美心，人亦有之。怎会不对反成了废弃话呢？唉，天下大，吾谁同归？”姜箬玉面大有哀痛之色，长叹望天宇，不知真假。 看着姜箬玉似沉湎意境中，万易静默无言，实在想不清楚姜家是如何忍了此人数年。 由着姜箬玉自艾自怜良久，万易忽而问道：“你现在在姜家地域真是声名远扬，众人皆知，你既然有本事避过杀你之人，为何不干脆离开昙界？” “你当我不想？可我也要走得了才行。”姜箬玉苦笑，神色看不透，“其中缘由我不能细说，待你修为够高时自会明晓。而你若有幸能活到那时，我还得求你助我一件大事，我帮你就当我下了招闲棋吧！” 话里挑得分明，同时更不看好万易前景。但万易仿若未曾领会意思，淡道：“可我讨厌姜家上下所有人，但凡姓姜的活该可杀。” 姜箬玉毫不在意，恢复散漫笑容：“我可不是姜家人，虽然这身体是。但阿易不喜欢，以后我便换个壳子，你看下次见面，我找个女子夺舍如何？” “阿易这种美人，死了简直可惜，我倒全心希望我们有下场见面机会，那时我做女子，你看我以身相许如何？” 万易听惯了姜箬玉这种轻佻说话，神色间不以为怪。两人交情终不深，各自未曾深究。 追溯至半年以前，万易初回昙界。在浩殇夏哲身死，被大喜大悲刺激，他本有隐患的双重心界愈不稳定，已濒临分裂边缘，最后他竟落得修为发挥不出半成，更要要分出心神平定双重心界隐患，随时以防不测。期间之行事狼狈，不须多讲。 本已是修为尴尬，万易处处留心，无心多事，哪料还是无妄生出事端。有凡俗皇族颇行男宠之风，竟也逐时代入修行界里，受些品性阴癖不端者所喜。万易无缘无故被人挑事，待得明白挑事者龌蹉心思，其神色之精彩可想而知。 万易亦自知这副容颜生得昳丽，从不故作妖娆媚态，刻意收敛颠惑言笑。他随夏哲游历也见过人世百态，对红尘事有所通晓。只是当初有人起的些腌臜心思，无不被夏哲遮拦下，不欲让万易知晓途自坏了心境，哪知这世人无颜耻，犹过两人心中所想。 万易杀那龌蹉之徒，继被其家族所搜捕，巧合间遇见同被追杀的姜箬玉。万易隐隐对此人有些记忆，后误撞下弄清明其意图，竟与他昔年一事大有关联，心里起了先行下手杀念，怎料此人刀剑相向不变色，反先助了万易解决眼前祸端。 万易摸不清其心机，索性途中暗里甩下姜箬玉。后来到了溪镇隐在镇上，花了近半载功夫才彻底将心界与修为尽数稳定下来。现下里再度见此人，明显就是为他而来，万易因实力恢复不须再有避忌，故也不躲上前交谈。 “这是你所寻事物。左右我也看之不懂，想来你不至于杀我灭口，不是？”万易眼眸极幽深，挥手间桌上多出枚玉简，他暗注意姜箬玉目有异色。 “阿易又说笑了，我怎的下得去手？”姜箬玉收起玉简，神识粗一扫，里面尽是些诡符文。他不屑故作隐藏，眼角泛喜意。 万易首次杀人便是因不慎撞破灭魔阁中人鬼魎阴谋，当日那灭魔阁男子哄骗了姜家少女偷出一重要事物。只是后来颇多事起，又和夏哲远离开姜家游历些年，以至被他忘到脑后，若非姜箬玉更不知何时能想起。 那件事物实际也不过一只盒内几页看之不懂的符文，只是当初传承之地似有类似符号，故被他随意记下，为避免生事随后便烧了那拓印本。 详情姜箬玉倒没继续追究，只问：“你还打算在溪镇待多久？现在姜家情况复杂得紧。我若是如你一般可留可走，翻遍昙界也绝没我踪影。” 说罢手一挑下颚，神色十分郁闷。 “我不会留多久，到时适情而定，”万易有意无意模糊，深交者且不可信任，何况此人敌友难辨，不知根底，“先扫扫父母坟墓，事结以后再论去处。” “也好。”姜箬玉点头，不可置否。 万易凝目此人片刻，只见他仍一派风流相，如何看也只像流连花丛公子，少壮志才，多雪月词。无论如何寻不出其脚跟根底，索性放下猜测，省得枉费心机。毕竟以天下之宏大，哪有事事都了然心中？ “不过我有些好奇，当初在聚灵盛典上你就有所察觉，更能一眼认出我，最后还相助我，到存有什么心思？”万易饶有兴致，虽说他也知道得来多半不是实话。 “哈，这倒不为甚。主要是你长得好看，”姜箬玉答道，生怕万易不信，借着深情补充，“凡长得好看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万易怔了一下，正待玩笑，却见姜箬玉是一脸认真，丝毫不似作伪，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是让他相信姜箬玉那所谓理由，着实……太儿戏。 见到万易不答，姜箬玉笑了起来。万易拂袖微摇头，径直起身下楼。姜箬玉仍坐在原来位置上，懒散笑着打量万易离开。 ※※※※ 万易带着斗笠，静静穿过街巷。细雨如针，绵绵不绝，话一镇风雨。 至一家客栈前，转目见依稀尚见街角楼舍熟悉痕迹，又有一座老宅，墙角青苔攀沿，院里凤竹摇曳，古韵间透流水清秀，斜雨青瓦伴淡淡馨和。 这里曾有家在，然已人去楼空，徒留一世清郁。 仿若记得溪镇姜家不大，上下不过十二十数人，刨去婢鬟仆属，更是稀少了。溪镇家虽是修行家族，只是隐于市侩，而行事低调，外人看来与一般富足人家无二，加之溪镇独有一家，无利无争愈泰然事物。 若不是一姜添，后又姜海阔，尽出了天纵之才，谁又会在意安于一隅的平平家族，哪来无妄祸端？ 万易对溪镇家，是失望透的。开始只当绝望，但现在想来失望居多。无心无在意，哪来的绝望呢？ 当初他父母叛族后治罪身死，姜海阔一纸传书断绝关联早已寒了心，至于溪镇家……寒上再寒罢了，现在想来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知溪镇家现去了哪里。多半还是姜海阔动作，否则尽数杀了，不见心不烦。 万易稍稍皱眉，压下妄杀念。回身进了客栈里，也不理会掌柜房客，走入客房里关门布下禁制。他本欲住溪镇家老房内，不料总有凡俗人进出往来。万易不想生事又嫌闹腾，索性搬了周近客栈闭死关。 实际他真想住这宅，哪有驱不走这些人的？更怕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反离远些能静下心来。但若完全不见却又心神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