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闯荡（一）
卓先生： 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与教诲，我很欲拜您为师，但不明白您为何不收我。一个人难道不可以有两个师父么？ 不过放心，您的身份我会保密，绝口不提。 而我并非不听你的劝，并非舍得离开桃花涧。我牵扯的事太多，不愿牵连任何人，更不愿桃花涧这般世外桃源被外面混浊。 我留下另一封信，请在云玘下次回时，再交托与他。 珍重！ 空灵 云玘： 我走了，你的玉佩完好无损，我把它与佩剑一同留下了。 我想，当初或许不该找你，或许不该一时沉迷，或许彼此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思来复去，凤儿为了你舍弃了太多，还请你好好待她。 我不会回应天府，也不会留淮安府，虽然还不曾决定去浪迹天涯，还是找个无人的山坳隐居一生，但我会一直惦念你这位好友。 替我好好保管玉扇，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讨要。 万分保重！ 灵儿 当写完两封信，搁下笔后，我迷茫了。我不知离开了，还可做些什么？归往何处？ 无论是阿爹、沈府、天香阁、桃花涧，此番离去似乎是我真正独自离开避荫，无所畏惧地闯荡。算了，难得顺心而为，何必徒增烦恼？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更深露重，湿了发丝和衣袖，我撩起长发束在脑后。黑漆空旷的城镇小道上不时惊起鸟鸣，我边行边仰视天空，星光明灭，东边泛出几抹鱼肚白，黑夜被渐红的日光驱除，天要亮了。 沿着小道向北，穿过镇上，视野突然开阔。红日东升，夹在两座巍峨的山谷间，红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朝着旭日一个微笑，庆贺自己的征途刚要开始！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我毫无疑问地选择了水路。 路上的镇民渐多，我走到最近的河道旁，向起早停泊的船家招招手，船家熟练地将客船靠岸。 船家问我：“小哥，去哪里？” 我道：“你的船去哪里？” “浮山。” “我就去浮山。” 给了他一张银钞，搭上船，我选坐在船帘旁。又上了两三人，船稍候一刻后，悠悠地动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山峰，我百感交集。 船家一面摇船一面问我：“小哥要去军屯，有向军之心？”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船家呵呵笑道：“想不到，小哥身板小，却志气大！” 我回神反应过来船家的话语，浅笑道：“船家过誉，自负一身本领无处施展，故此去浮山试试运气。”我接着问道，“去浮山多久？” 船家答道：“十日。” 我默默细算一遍，道：“此去浮山五百多华里，按照往日的船道，也不过七八日，怎的这般久？” 船家道：“中原处处人力不及，久至荒芜，多是无人之地。更有甚者闹上官府，状告命官。沿岸水路上居民鲜少，积骸成丘，全部腐在了水里，根本无人管辖，船艘已不敢再靠近走了。” 我叹道：“骇人听闻……朝廷真当不管？” 船家回道：“眼下换代乱世，历历代代被埋葬的尸骨何止于此？小老百姓只要还有一口气喘着，也就知足了。” 我颌首点头，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盼当今圣上明白这个道理才好。” 船家笑了笑，没有搭我。 船行了五日，我坐在船上无聊，俯身撑在甲板上盯着波光粼粼。船家说我难得，常人坐了一两日便撑不住，不是呕吐不止，便是晕倒在船舱。我却能如坐平地，悠闲自在。 到了兖州府，上了两三个客人，狭小的船舱拥挤起来。 他们cao着北方口音，咋咋呼呼地聊起来。 路人甲：“我听说浮山武馆在招贤能之才，咱去试试不？” 路人乙：“啥呀，那不过是幌子，替朝廷招人罢了。” 路人丙：“不可断言！若是真的，咱可不吃了大亏。” 路人甲：“太祖皇帝都先行了，听说当今圣上密谋削藩，谁还管武馆招人这档子事。” 路人甲、路人乙点点头：“此话当真？” 我原想沉默，少说话少惹事。对方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更何况同乘一船，他们有事必会牵连我与无辜的船家。 我终究耐不住性子，直言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各位何不去碰碰运气？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是否名垂千史，也不会轻易动军队。” 皇家之争，军权比政权要可靠得多。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齐刷刷地看向我。路人丙虽细声细语，却举止大气，他向我抱拳：“小兄弟高见，敢问大名？” 我望着海面浅笑：“一介平民，大名不值一提。” 路人甲道：“小兄弟连姓名都不愿透露，是瞧不起我们几人么？” 路人丙拦下他同时，忽闻船家喃喃哼起小调，高声唱了起来：“有缘水路会相逢，无缘对面也是山。水潺潺、山峦峦，一重水是一重山嘞……” 三人脸色微沉，船家冲我嘿嘿一笑，我不自觉地抿嘴回笑，多谢他的仗义解围。 三人没再理我，自顾自地吃着馕饼喝着酒，我摸摸肚皮，自知包袱里没有了干粮。要到下个镇上，才有的补给。我翻个身子，继而趴在甲板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海水。 盈盈波光，一望无垠的蓝白，海天一色，伴着船家嘹亮的歌声，心境也因此宽阔。 海水有节奏地拍打在船舱上，溅到脸上，我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擦拭去水渍。 路人丙伸过来一大块馕饼，笑道：“一块馕饼交你这个朋友。” 我怔怔地看着他，本欲推拒，抬眼望着他们大咧却朴实的笑脸，肚皮也不争气地叫我接过。 我轻声道了句“多谢”，路人丙把酒袋递到我手上，笑道：“酒是从京城带来的，千金难求，别浪费咯！” 酒香飘入鼻尖，顿时一阵窝心的暖。是天香坊的酒，是惜芳特供的酒。我鼻头一酸，毫不犹豫地咬上一口馕饼，饮上一口酒，酒烈冲上鼻腔，我大叹一口。 酒是家乡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