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万历新皇在线阅读 - 1、翊坤宫(上)

1、翊坤宫(上)

    第1章、下半身从此不遂

    早春二月的凌晨,大地尚还笼罩在黎明前的暗黑之中,天气依旧寒冷。紫禁城里翊坤宫的一处暖阁内透出一些亮色,暖阁里几盆昼夜燃烧的上好松炭此时依旧正旺。不间断的炭火将暖阁内的温度升高,始终维持在人体体感舒适的范围。

    朱忆君在睡梦之中,依旧习惯性地将将手抚向自己的胸前。这是她经历了十年夫妻生活后,被迫养成的习惯。

    婚后十年来,她老公王希杰一直都是喜欢搂抱着她入睡。而他入睡前环绕搭拉在她腰腹部的那双贼手,最后总是会在睡梦之中无意识地自动向上攀爬。每当睡梦中的朱忆君感到不舒适了或即将醒来,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拉开王希杰压爬到自己胸上的手爪。

    十年的婚姻生活,早就把俩人热恋时的那股子激情清淡退潮。如今王希杰每晚的这一习惯性动作,也早就没有热恋时情爱互动的意涵。

    自从七年前儿子王常洛出生后,王希杰甚至已经有三四年时间很少晨勃了。如同其他到了中年的男子一样,他生理上的欲望与年衰减,至少对婚姻中的女方而言是有如此切身感受。所幸的是,朱忆君虽然到了虎狼之年,生理上依旧没有欲望大觉醒的迹象。否则的话,两人如同闹闹婚姻中年危机的世俗男女一样,为与年攀升的离婚率添砖加瓦就有坚实的生理学基础了。

    王希杰的这一习惯性动作,如今甚至或许连夫妻间的温馨意涵也谈不上了。唯一剩有的,就只是习惯而已。

    最近这一年里,朱忆君就不止一次想过:怎么说也都可算是老夫老妻了,什么时侯夫妻俩还是分床睡的好?

    她手指摸到的,却并非是王希杰的那双肥掌,也不是自己那已经日渐臃肿绵软的宽阔胸怀。

    她手指摸到的,却是十岁少年丝质柔滑绵软的内衣。而摸索之中,她也下意识地感知到,自己的指掌显然也非自己原有的那一付。

    一下子稍微清醒过来的朱忆君,耳边已传来中年婆妇特有的和悦轻声诵读。那声音虽然很是轻缓低抑,但在这早春凌晨静寂的殿阁之内,却依旧显得清晰异常。

    朱忆君刹那间便彻底清醒过来:自己依旧魂穿、寄身在另一时空的大明朝皇太子身体里!

    她照例没有睁开双眼,身体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她只是略略调匀了气息,又用心倾听记忆后宫六局女秀才严春花正在诵读的《大学》篇章。这一段落正是今天将要学习的功课。

    她一边倾听、记忆、默诵,一边还得努力感受所寄身的朱翊钧那膀胱部位的肿胀感。她还得继续努力适应自己在另一时空四十年人生里,从来没有亲身感受过的那一套多出来的雄性身体器官。不无烦恼地体会这男性晨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穿过来二十多天了,这一类生理反应,依旧是她最大的不适应之一。

    为了应付适应这些生理上的不适,穿过来最开始的那七八天里,她借着原主正值小感风寒卧床的机会,愣是顽固地躺在床上坚持当病人。

    那时候,她内心常常忍不住要发出的感慨就是:尼玛,这下半身只怕从此不遂了!肿么破?救命啊!急,在线等。

    她那时颇为担心的事情,连着有几天都是怕自己在日间里汤药水饮用的太多。睡觉之前,常祈祷千万不要在夜晚睡梦中来一个梦见河流决堤发大水。小时候每做这样的梦,那便意味着自己小便失禁,水漫龙床。

    十岁孩童犹尿床,那肯定又会惹来周围时刻留心的大批有心人的密集观注。如今的这父皇、母后、母贵妃们,又会立马让太医院儿科大夫们对他集体会诊一通。

    帝王的言行事迹,事无巨细,大都会被记录下来。后世的史书上,十岁时还尿床这种事,说不定便会被那些将来编写修订明史的史家们笑纳写下。难得能在高大上伟光正的帝王头上拉屎,秉笔直书,这机会他们可不会客气,必定会在各种《万历野史》中添加一笔笑料、透露一点秘辛,炫耀一下‘你知道吗?‘。

    那些天每到临睡之前,朱忆君必定会努力排便一次。站着在一群太监宫妇们众目暌暌环伺之下,在这群人精心侍候下小便,这事儿,本身又是让她得费老大劲才能尽量从各种不适应之中努力适应的大事。

    朱忆君魂穿过来之时,这时空的大明朝正是隆庆六年的早春二月。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是礼部选定的吉日。当天卯辰相交的吉时,大明朝的十岁皇太子朱翊钧,正按照礼部上奏的太子行冠礼仪注,老老实实地坐在文华殿东楹外座位上,接受一大帮子勋贵武将文臣的拜贺。

    早春的天气还颇有些寒冷,皇家大典的受贺仪式,举行的照例又很拖沓。结果,太监们团团围伺之中端坐略微久了点的十岁皇太子朱翊钧,居然小感风寒,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众团团卫护侍候的太监宫妇们,顿时慌成一团。正在文华殿内休息的隆庆皇帝,得到消息后立刻就下旨停止其余仪式。

    一直跟随着侍候的太医院的儿科太医看视后,确认太子无碍,大家这才放心。

    这身体的原主小太子朱翊钧,当时进殿内不耐烦地服用了几口甜汤药后,便小睡过去。朱忆君不知怎么地,就这么魂穿过来了。

    刚穿过来的朱忆君,心里忍不住千万遍地吐槽:尼玛,千穿万穿,终于轮到咱穿!但轮到咱的这场穿越,怎么就能是这样奇葩呢?

    一个四十来岁的现代女高知,九月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正坐在京师家中看了会儿一篇网穿的《红楼梦》。打个盹的功夫,居然魂穿到了四五百年前早春二月大明朝的十岁男娃身上。

    虽然“生命最可贵,爱情价很高。只要能穿越,没啥不可抛。”,但这样子穿越,还是未免过于离谱了些。

    当时正值班的是哪位穿越大神?你出来,咱发誓不会打死你!你要不要这么搞啊?

    躺在床上那几天,朱忆君也没少琢磨自己这场奇葩的穿越。

    她这究竟只是南柯一梦?还是灵魂遇到虫洞乱流?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自己在另一时空里不过是大梦一场。在这里风云人生六十年,在那里不过是大梦一瞬间;

    如果是后者,只怕就是有来无回了。这边自己是活出了另一个未来,那边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王希杰这货,倒是遭逢了中年丧偶这一人生乐事。一天天嚣张起来上房揭瓦的小屁孩王常洛,忽然发觉虎妈无疾而终,大概会要哭叫连天一阵子吧?

    这一对活宝父子俩,会怎么看待打个盹就去了的自己?他们又该怎么过接下来的人生?

    朱忆君刚来那会儿,不免要搜寻自己所寄身的原主那混乱残缺少得可怜的人生记忆。

    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魂穿寄身的这身子,居然是大明皇太子朱翊钧十岁男童之体。

    那时候,她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有些怪异的惊喜。她当时立刻在心里安慰自己,由来有自,由来有自啊!

    似乎也不能全怪那位值班时犯了迷糊的穿越大神,人家也许并非是没来由的纯粹无厘头乱搞。

    原时空朱忆君的父亲,大名就是朱载厚。

    而与自己名字同音不同字的这位寄身,大明皇太子朱翊钧,他的父皇是大明朝隆庆皇帝。死后庙号明穆宗的这位,名字也叫做朱载垕。与自己原时空的父亲姓名,一样是名字同音不同字。

    在朱忆君自己的时空,朱载厚老先生是研究康雍乾三朝的清史专家。

    朱载厚作为反动学术权威,中年时曾经被划过老右派。

    她朱忆君的老娘,则是老右清史专家父亲在四十多岁下放劳动时,闻其闺名即认定非她不娶的农村女青年。她老娘的大名是李爱莲。

    朱忆君是老右父亲晚来的老独生女儿,自然也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从托儿所、小学到研究生,她可以说一直都是学霸。她将近三十年的学霸人生,一直都是在学校里晃晃悠悠地就那么过了。

    对婚姻大事情一直没啥概念的她,三十出头了,都还没找到合适对象。那时候,她已是父亲曾任校长的京师名校里的副教授,马马虎虎算是专研明代中晚期宫廷的明史专家。

    后来还是已退休的老右父亲到处撒网张罗,最后从伯父的京师考古所里,挑出捞到了王希杰给她做老公。

    当初,她一听到王希杰的这名字,就知道老父亲这是恶趣味又发作了。

    老右父亲绝对又是闻听了人家姓名,就认定了这位是他家女婿,不会放过。

    朱载厚他自己前半生醉心于学术,对婚姻大事毫不在意。直到四十多岁,他才在下放劳动的一年时间内发掘到、进而决意迎娶了农妇李爱莲。这满满恶趣味的老右,压根就是冲老娘的名字去的好不?

    朱忆君还没出生,还在老娘李爱莲肚子里男女不知时,或许甚至还更早时,朱载厚就为他未来的子女取好了名字。男孩就叫朱翼军,女娃则叫朱忆君。

    朱忆君和王希杰的孩子也是这样。

    她自己刚怀上小孩,没准她和王希杰一领到结婚证时,朱载厚他老人家就已为自己的外孙定下了名字。

    男孩他老人家御口钦定大名王常洛(万历皇帝朱翊钧太子名朱常洛),女孩赏封闺名王尧媛。

    王希杰的家族祖上是三代贫农,自然没有底气与大知识分子老右派争夺后代孩子的命名权。

    朱忆君以前不知道父亲的恶趣味,但她当了三十年学霸,到了大学更成了明史专家,她还能不知道?

    好在父亲的这种恶趣味,丝毫没有受到实际生活的打击。父女两代都是凭对方姓名便定终身大事的荒唐婚姻,说来却都还算圆满。

    朱载厚娶的农妇李爱莲,虽然在家里头学术地位最低,但却是生活能力最高的。受父女俩人熏陶,她也能自如应付学术圈子里一些家庭往来。在这个高知家庭里,她说得上是贤妻良母,一辈子侍侯她们父女俩那叫一个精心。

    老娘李爱莲自己也乐在其中。祖上八辈贫农的小女孩,因缘于时代的一系列风云际会,居然嫁了后来的堂堂大学校长,还生养了一位副教授。这样的人生,自然有她满满的人生骄傲点。

    而朱忆君的老公王希杰,在工作上生活上也都算得上好男人。

    搭配她这相貌平常、身材丰满得不太平常的三十岁高知女,怎么看也是屈就。夫妻生活家庭生活在平常之中,也透出让周围人羡慕的氛围。

    她的婚姻,一点没有因为父亲的恶趣味而变成盲婚哑嫁。

    王常洛出生那会儿,朱忆君看已经七十多岁的老父那得意劲儿,忍不住要吐槽。她拖长声调调侃:“老爸,可惜新时代的王喜姐(万历皇帝朱翊钧皇后名)不能是上门女婿!要不然,常洛也随咱家姓,那就更好了。”二十四孝老父听了,哈哈大笑个没完。

    当知道自己穿到了朱翊钧身上,朱忆君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该埋怨责怪原时空老右的恶趣味几十年如一日。一一一也许正是老父恶趣味刻意制造的这些巧合,最终导致了自己这场奇葩的穿越?谁知道呢?

    当然,朱忆君也许该庆幸自己是穿到了朱翊钧身上。

    自从上高中时阅读了一些明代史料以后,她也就猜到了父亲恶趣味的由来。她甚至都怀疑,自己父亲年轻时未必象他自言的那么书呆气,或许有那么两三位女性曾进入过他的青春生活。特别是姓李、姓陈的,很值得重点考证。可惜她虽然暗地里观察留心过,但一直找不出痕迹。

    受父亲恶趣味影响,朱忆君对与自己这家庭很有关联的大明朝嘉靖隆庆万历这祖孙三代帝王,产生了超常的纯个人求知需求性质的学术兴趣。大学研究生九年时间,她专研明朝的这段历史,也终于成了这三朝宫廷史方面的专家。

    如果是穿越到了别的人身上,她或许将更加地茫然不知所措。可现在她是穿越到朱翊钧这小子身上,这小子和他的那一家子么?你还别说,两个时空的人类全都算在里头,她也可说得上是最熟悉内情的那一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