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乾清宫
第4章、李九莲 从坤宁宫出来后，朱忆君又到慈宁宫院内去晃荡了一圈。总算认清了朱翊钧记得的那些个没血缘有名份的姨奶奶，嘉靖朝留下的太贵妃太妃们。 这些人中，不少人是当年给裕王邸留下过恩惠的。她们大都是与朱载垕一家子彼此关系还不错的当年嘉靖朝的宫中当权派。得罪过裕王邸，当年站错队与景王那家子关系不错的，如今全在冷宫、浣衣局里受罪。 这几年，随着陈皇后李贵妃这姐俩逐渐主持宫中大小事务，这些昔日的当权派自然也就日益没落。 但嘉靖朝四十几年养积的势力，宫中万余人口的混杂状况，严格礼法之下她们各自的名分地位又摆在那里，她们却也还架子没全倒掉，个别人甚至威风犹存。 即便朱载垕一家子在宫里已经当家五六年了，宫中的很多事务，她们还都能说上话儿。好些事儿，她们说话的份量还不小。 朱翊钧从慈宁宫出来，又回到父皇的乾清宫这边。稍作休息，回答了渣爹皇帝和赶过来待在这儿的虎妈贵妃有的没的家常问话，他就准备换衣裳去端本宫。 按照早就确定的日程安排，他今天要与翰林院那帮东宫侍学侍讲学士们正式见面了。 他赖床那几天，表现得十分地好学。大异平常地每天喜欢找人诵读文章，又多次向身边太监寡妇军团问起自己的出阁讲学事宜安排。 自己身体不安，却依旧一天来探访几次的隆庆皇帝，每次都被躺在床上的儿子一再催问。 朱载垕心疼得什么似的，有求必应有催立办。于是，他加快批准任命了一大批早就等待已久的东宫侍班官员。罕有迅速地为朱翊钧组织了超强牛人合编而成的教师团队。 坐在稍远处的朱载垕笑眯眯地看着朱翊钧：“钧儿今天若是不想去，过两天再出阁讲学也不妨的。那些外臣在宫门上见见也就罢了，咱们又不考状元，功课不打紧的。” 虎妈李贵妃这会儿就板起脸来：“那哪成，这都拖了多久了？早两年朝臣们就上奏请旨，皇上由着太子拖到十岁才许他出阁讲学。前些时才试着上了几天，不过是打照面就回来。又说是行过冠礼，再认真进学。现在行过冠礼又再拖，得到什么时候太子才认真进学？怎么今儿又只是见见，还是打照面就回？” 朱载垕讪讪地道：“钧儿这身子不是刚好吗？这几天虽然晴着，这时辰，也还寒不是？要照朕说，这早上去你母后那请安也可免了，以后打发冯保他们去就得了。这大老远的，万一受了风，又让人着急。” 李贵妃撇撇嘴，这回倒没插话。 朱忆君笑道：“那可不成，儿子已行过冠礼，是大人了。母后和慈宁宫那边，儿子是每天要去的。这出阁进学，父皇与母后母贵妃已cao心好久了，儿子也盼着好久了。听说外面臣子们也盼着好久了。这事儿，儿子是定要好好学的。儿子一定好好学本事，快快长大，早点为父皇分忧，也不能冷了外臣们的心意。” 隆庆听得一愣，宠溺地笑道：“钧儿知道自己行过冠礼是大人了么？钧儿可真的是长大了，你今儿这几句话，朕听着倒是满不错。” 李贵妃板着脸道：“还大人呢？这么大了还不进学？整天就知道往母后那跑，一味贪玩。你母后也太纵着你了些。” 朱忆君听虎妈这话音儿，好象透着股对陈皇后的醋劲儿。 这倒挺新鲜，这姐俩不一向关系挺好的么？ 无论是后世书本里得来的结论，还是检索朱翊钧的记忆，似乎这姐俩一向处得都不错呀？ 嗯，是了，自从陈皇后搬回了坤宁宫，这李九莲倒是偶而会发一会儿醋劲。 早先裕王邸时，李九莲本是陈王妃跟前的宫女。不能生养的陈氏，曾托人专门寻摸来几位据说好生养的女子，她是其中之一。 陈王妃一直用心提携她，李九莲才能够快速上位。 李九莲生下子女后，朱翊钧曾被陈王妃抱去养过几年。她对李九莲母子母女照看的也一直极为尽心。陈王妃与李九莲这两人关系从主仆到姐妹，这些年下来相处得甚是愉快融洽。 到了朱载垕做了皇帝，陈皇后封了皇后，李九莲也母因子贵受封了皇贵妃。一家子要站稳后宫，把前朝的后宫妥妥地掌管过来，两姐妹也算同心同德，大小事都是一块儿合计。 这情形，直到潞王出生以后，才略微有了变化。突如其来的，朱载垕因为小事与陈皇后有了冲突，忽然以陈皇后久病无子为由，让她迁居别宫。 还在坐月子养身子的李九莲，一母二子二女虽然没有就此迁居进条件最好的坤宁宫内，却把坤宁宫的待遇拿到了。原来侍候坤宁宫的所有官方机构人员，大半都转归到她名下来侍奉她。她当时在承乾宫的那块朱圈宝地不是坤宁宫，却胜似坤宁宫。 两相比较之下，她显然大有鸠占鹊巢的嫌疑。 两人关系因此自然逐渐由浓转淡。 那时候李贵妃的地位也真正稳固，隆庆有了两个儿子的双保险，也大体免去了忧心子嗣的躁动不安。 立朱翊钧为皇太子后，朱载垕也许动过一些给太子地位再加码的心思。不知道隆庆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一度真地打算废后改立李贵妃？ 他的这一招试探棋，立刻引来朝臣的劝谏。 宫内、朝内当权的诸势力，那时显然还不认同隆庆皇帝真的当家作主。至少不会让他自作主张，开大洗牌性质的大动作先河。 没多久，陈皇后就回到了坤宁宫。 但那以后，姐妹间来往就越来越面儿情了。 当年曾被陈皇后抱去养育自己名下几年的朱翊钧，这娃儿自然一向很得无子无女的陈皇后欢喜，他自个也喜欢在陈皇后那儿躲懒。 虎妈李贵妃这两年，天天让冯保他们盯着他认字写字背书，小孩子谁能耐烦这个？一来二去，他就更喜欢在陈皇后那多赖上一会儿。 毕竟不是自己生的，陈皇后对朱翊钧的学习当然是面上也过问，每次都夸他聪明。不比李贵妃，每天都有功课检查，十分上心。 时日久了，朱翊钧自然更乐意到陈皇后那躲懒。 也因此姐妹俩见面依旧有不少话题交流，关系就这么维持下来。 李贵妃是不是也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两人之间到了相争相斗的地步吗？应该说，能生会养的李九莲那会儿可没这种聪慧。 生娃蠢三年这话没错，而李九莲这些年就是在不断地怀孕生娃中过来的。生养这五六个儿女，占去了她全部的精力与智慧。 没孩子的陈王妃陈皇后，长期以来一直善待她和她所生的子女，与她关系一直都不错。 隆庆皇帝毕竟现在还只有三十几岁，谁也没想到他很快就会驾鹤西游。这个男人才一直是后宫女人包括李贵妃心中最可靠的靠山，现在他还一点也没有露出他最不可靠的本来面目。 和李王妃陈王妃不同的是，李九莲出身寒微，不是生长于官宦家庭。经过多年的王府、宫廷生活，虽然她也会学到很多，但对未来宫斗朝局中她自己的名份地位的重要性，她现在也还没有那么重视。 皇后位份虽高一点，但事务也太繁忙，不是长期以来专心生养的她所渴求的。品级待遇丝毫不逊色的皇贵妃位子，实惠而不费心力，她自己也觉得这样更适意。 能早早地就受封皇贵妃，她已心满意足。 陈皇后身体不好又不能生养，儿子在皇后跟前母子俩相处也一直愉快。在皇贵妃李九莲眼中看来，陈皇后对自己和自己的子女只有帮助并无威胁。皇帝还属年轻，李九莲心理上还依赖着朱载垕健康长寿。无论是为子女还是为自己，那会儿她压根都不会着急上位。 最近这两年她不再生养孩子了，或许偶而她会回过神来。抽空儿闲下来了冷不丁地她或许会想起：唉呀，坤宁宫的位置，本宫也还是可以坐坐的呀。 于是，她偶而会露出一些吃坤宁宫陈皇后味儿的情绪。 唉！这虎妈现在的心思，自己还得多留心观察。这会儿么，虎妈更底里的心思，咱还是别胡乱猜测的好。 最终还是朱忆君自己决定要尽快去端本宫听翰林们讲学，这话题才结束。 临了虎妈拉着朱翊钧问朱载垕一句：“钧儿今天去与先生们见面，皇上身体也好些了，要不要带着他去？” 朱载垕脸色尴尬地道：“朕这些年也只在御门上见见外臣，要不钧儿也就见见面就回来？可要父皇陪你去？” 朱翊钧道：“儿子行过冠礼已是大人，倒是想当面见见先生们。前几次也有当面见过几位，不也还说了话儿么？以后天天听先生们讲学，总是要见的。儿子以为迟见不如早见，现在就见。父皇就下旨安排吧。” 朱载垕道：“你倒是心急。朕昨儿个被你催着就下了旨。刚才孟冲回报，他们现在都在乾清门外候着。端本宫那边也拾掇妥当了，你要去那边见他们，那就让冯保再跑一趟吧。” 冯保得了旨，赶紧退出暖阁向乾清门外而去。 在一再申明自己行过冠礼已是大人，父皇勿需挂虑之后，收拾妥当的朱忆君终于从乾清宫出来。在朱载垕李贵妃注视下，他带随一大帮子人往端本宫开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