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坤宁宫

    72、坤宁宫

    坤宁宫正殿内，陈皇后与李贵妃正坐在一起，听宫妇们转达宫门外陈矩安派的小太监传送乾清门消息。

    最近这两个月，陈皇后与李贵妃关系大见亲密，恢复到姐俩关系曾经最友好的那时期。

    不用问，当然是朱翊钧两头来回传好话做好人的结果。

    朱翊钧有意引导两人互说对方的好话，又积极地充当传话简，把这零星的好话经常地互相传送。

    这姐俩都把朱翊钧看的很重，也没想到这十岁儿子会有心思专拣对方说过的好听的话来回传递。

    姐俩关系本来不错，没有撕扯打闹过，结下不解仇怨，相互表扬赞美对方几句，往日里也很寻常。

    若是往常，这姐俩都是心智成熟的妇人，姐妹之间关系不错，但也就面儿上都过得去而已。在一起，自然也会互赞互捧说得亲热极了。但你是心里想另一套，我也只是嘴上说这一套，这本领大家都会。不过是姐妹俩单独嘴上你吹我捧，各自心里互不相信，各自肚子里其实不唱反调就不错了。

    但从朱翊钧童言无忌嘴里出来，这些好话的可信度和引起互相感觉满意愉快的程度，可就大大提高了。这对于改善两人关系增进姐妹和谐，效果就很不错。

    更重要的，朱翊钧芯子里也是妇人。这姐俩现在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苦恼。而朱翊钧都能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他在两头引话题，让这姐俩互相认识到对方的不容易。见面时，姐俩自然比从前互相体贴对方些。

    有了朱翊钧有心而为，时间长了，姐俩还真对对方都感觉不错。

    朱翊钧当然不担心这姐俩在后宫百合花开，这姐俩再亲密，彼此都会互相提防。后宫第一人的位置，没有两人平起平坐共同坐的理儿。

    越来越有威势让人敬畏的小太子来回说好话，周围观风色混饭吃的婆妈都不是傻瓜。于是，姐俩身边的宫妇太监们也都互相捡好话说蔚然成风。

    个别喜欢挑拔离间借机揽权揽事的奴婢，那些挑事儿的话如今都只能藏得更深了说，碰上脑神经粗大惊人，连生五娃、还得蠢上十几年的李贵妃，这些话说了就等于白说。

    陈皇后知书达理，靠佛经打发时间，渡她那难熬的守活寡更年期，这些话大多让她付之一笑。有时偶尔引发她的心头火，但受的人往往是说话人自己。更年期妇人不讲理，她是皇后，除了皇帝，她就是这后宫的理。

    慢慢儿的，朱载垕的后宫两大巨头，在朱载垕毫无所觉情况下和谐了。

    最近这阵子，因为朱翊钧闹脸面情绪，整天摆出一付‘我很忧愁‘的人皮小面具。

    对此莫明其妙，心疼儿子却又束手无策的姐俩，便越发地联络紧密。

    这也是没办法，这儿子自从挂完自己是大人了口头禅牌匾，一天天变得越发聪明孝顺，听话懂事得两人全都无法教育指点。姐俩对他都只能向儿子表达自己对他的喜爱，奉送拖他后腿的各种讨好。姐俩不敢在聪明得让人敬畏的儿子面前，过分展示自己‘我本是无知妇人‘的真面目。

    姐俩谁都拿捏他不住，只好互相依靠经常相互交流，看看对方还有什么妙招，能让这儿子解下那付让人心里发紧的忧郁面孔。

    今天朱翊钧陪父皇御门视朝，这是近三个月来宫中最大之事。

    今天早上后妃们请旨进见侍奉，照例被传免见。朱翊钧看陈皇后李贵妃都有些担忧的样子，想到今天确实也有发生意外情况的可能。不怕一万，他当着后妃面，传令给今日值守乾清宫内外的陈矩，让他待会儿多安排几个小太监领牌子进出。今天乾清门那边的情况，要随时向母后母贵妃报送。

    姐俩看儿子今天脸上一扫前两天‘求安慰‘模样，放心了些。

    听见儿子如此安排，虽觉得似乎有违宫中旧例，但也没拦阻。反正姐俩也悬着些心，难得儿子体贴孝顺。

    如今儿子几乎是半个乾清宫主人，每天随时自由进出。乾清宫北门这些内外轮值侍卫，对太子的这项安排也不意外，一齐谨遵太子谕令。

    目送儿子镇定自若步伐沉稳地走向舁辇，太子仪仗进了乾清宫。姐俩都没打算各自单独坐等，对视一眼默契点点头，从乾清宫北门外坐辇同进坤宁宫。

    门外候着转送消息的宫妇们，开始报来的消息都还好。姐俩放松心情，你埋怨了一句皇帝不听太子提议，我夸赞了一句儿子想得周到。

    又一个来报消息的战战惊惊的小太监到了宫门外，一会儿，传消息的管事妇婆面色慌张进来。听她战战惊惊说完新消息，皇上传旨退朝后，在乾清门宝座屏风后咳了痰，痰里有血丝。宫里顿时鸦雀无声。

    姐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接着是天家父子在耳房密谈，稍有一会儿时间没消息来，坤宁宫内一片死寂，等的让人心急。

    宫外等消息的轮值太监先看见一个笑眯眯的小太监在前头跑过来，后面稍远处一个哭丧着脸的小太监似在后头紧追过来。

    他连忙带人喝斥拦住前面那小太监。小太监喘着气儿，把天家父子在门口的‘儿为尧舜，父是圣君‘对答，小太子往文华殿上学去了，天子传旨召辅臣说话等新消息说了。

    他才说完，后面那小太监哭丧着脸喘着大气儿赶到了。报来的消息是皇爷对着三辅臣下旨令太子监国，正在与辅臣们商量具体章程。

    轮值太监大吃一惊，前面那小太监听后吓得直抖。轮值太监不敢怠慢，这得赶紧报进去。

    他与门内等候的管事妇婆说了消息，又嘱咐陈皇后这位娘家带来的心腹妇婆禀报时小心注意，先报好消息，勿惊吓了两位娘娘。

    姐俩正在着急，见递信宫妇进来时面容比刚才更加忧惧，都吃了一惊。

    陈皇后定定心神，沉声开口问道：“可是有新消息到了？皇上现在如何？太子在哪？”

    管事宫妇陈夫人跪地回话：“回娘娘问话，适才奴婢问过消息，皇爷正与辅臣商议事情，太子已往文华殿听学士们讲功课去了。”

    李贵妃听了，心中大定，怒道：“这不都好好的么？你面上慌张什么？”

    那宫妇陈夫人跪在地上连忙朝李贵妃叩个头，奏道：“奴婢该打，举止失措，惊扰了娘娘。奴婢方才所报，其实末说完。只是后面消息有些让人心惊，奴婢恐惊扰了皇后皇贵妃，不知该怎么回奏。”

    两姐妹对望一眼，心头扑通乱跳。

    陈皇后说道：“本宫知道你一向虑事周全，皇上和太子都好好的，这就好。其它事情，就算天大，本宫和皇贵妃都受得起，惊吓不了。你说罢。”

    宫妇陈夫人跪奏道：“奴婢斗胆回报，刚才宫门外传话的小太监们说，皇爷召见辅臣时，对辅臣们颁旨，令太子监国，辅臣们已领旨。皇爷正与辅臣们商议章程。”

    姐俩听了，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这什么太子监国听上去满好，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们可不太清楚首尾。这是朝廷事务，与她们无关，她们不用管。

    但她们也知道皇帝这道与儿子小太子有关的圣旨安排，大概肯定与他近来身子不妥有关。看这帮奴才们对这道圣旨这么一惊一乍的，这皇帝朝会后特别召见辅臣颁这圣旨，她们也立刻明了，这是公开宣布他要办自己后事。

    太子监国显然是皇帝安排自己后事的第一步棋。

    两人面面相觑，皇帝身子终究是好不了么？终于还是现在就开始安排后事了么？。

    从闰二月会极门事件起，她们就悬着了心。

    这阵子，陈皇后娘家人来信中，她身边的心腹们言语中，每天少不了议论天子身体到底如何。虽然无人敢说该提醒天子考虑自个后事，但总让人有这方面的想法。

    李贵妃那边反应慢一点，但后来也是这般情形。

    这两个月来，皇帝从不出乾清宫，召见她们谈宫中事务也少，其余那几个狐媚贱人更是一个也没召幸。她们心里既感叹皇帝总算知道爱惜自个身体，又担忧就冲这本性改换的做派，只怕身体真的是不行。

    还好聪明孝顺儿子每天去乾清宫几回，隔天上宫外文华殿听学士们讲功课如同寻常。他每天神色镇定安稳，偶尔问询他得到的回禀都是父皇精神气色很好。只最近半个多月无端变脸，让人莫名紧张。自己俩人请见后，观察皇帝只是比上次又瘦一些，精神大好，胃口也好，还每天多走几步。看不出什么来。

    姐俩这会儿谁也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会儿，陈皇后似是自问地说道：“先前报是皇上咳嗽，有些不好。今天一早上皇上又是御门视朝，刚才又和钧儿谈了好些话，这会儿又与辅臣们说大事。也不知这会儿皇上身子受不受得了？”

    跪在地上的陈夫人半天没得两位大佬指示，听了皇后的似问非问，赶紧又叩头回答：“奴婢今天真个该打，刚才惊慌失措，忘了先前还有消息末说完。适才乾清宫前后来了两个小太监。先前那个小太监报的是好消息，据他说，皇爷和太子爷谈完事时，皇爷和太子爷神情都很高兴。太子爷走到门口了，皇爷和太子爷还有一番对答，奴婢愚笨，没记住那两句话。只知道，皇爷和太子爷对答完，都是哈哈大笑。那小太监说这会儿皇爷和辅臣们说话时，心情好着呢。”

    李贵妃听了这话，对陈皇后笑道：“jiejie倒是会调教她们，禀报几句信儿，也弄的一波三折，让人听了，一会儿安心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心。”

    陈皇后笑起来，指着那管事宫妇骂道：“报个信儿，看把你这贱婢给能的。如今本宫也不听你在这播弄，你把那递信儿的两小太监叫进来，给本宫和皇贵妃把这前后事儿当面说清楚了。”

    那管事宫妇陈夫人叩头站起身，赶紧出去叫人。到了殿外，面色恢复平静，掏丝帕擦擦汗，轻吁了口气。

    报这等坏消息，没触着霉头，倒得了两位娘娘骂夸，总算过去了。

    听了两位战战惊惊的小太监详述经过，姐俩总算知道了首尾。

    什么太子监国章程之类，那是朝堂事务。皇帝虽身体大坏，已传旨他要商讨安排自个后事，但只要他还在世，这些事轮不到后宫女人们cao心。

    多问一句，没准让有心人奏上去，自个还可能被道论，犯了祖宗家法规矩。

    姐俩虽自信眼下宫中无人敢管自己，皇帝也不会因此下旨打脸。但她俩都是母仪天下的位置，不会带头犯这后宫忌讳。

    姐俩虽然因朱翊钧奉行‘父皇的后宫应和谐‘的宗旨并努力营造，关系好转，但也没亲密到谈论‘老公死后，咱俩该握手携手还是掰掰腕‘等话题程度，时候也不到。

    一时姐俩找不着话题，干脆一边等信儿，一边各自喝茶想事。坤宁宫里又很是冷了会儿场。

    等了会儿，听陈夫人又进来报信儿说，皇帝已颁旨辅臣已领旨，皇帝已回宫，辅臣已回内阁办差。

    两人心思落定，又说了会儿闲话，李贵妃便要起身行礼告退，她得回自己宫殿去严母教贤王。

    陈皇后看她一行人出了殿门，交待了其余侍候的管事妇婆几句，便起身回寝阁安歇去了。

    李贵妃出殿门站在殿外月台上，还末上辇，就远远见宫门外面，似乎又有一行人正往坤宁宫来。

    她踌躇了会儿，皇上已回宫，钧儿已去文华殿。事儿都听完了，也没有可报的了吧？应该是宫中其它地儿来找皇后禀报别的事吧？

    皇贵妃仪仗队伍到了坤宁宫宫墙门口，却见是自己宫中的管事徐夫人一行人也到了门口。徐夫人近前轻声禀报，刚才乾清宫里冯保让人来传消息，皇爷回宫后下旨，让孟冲等人收拾南书房，又下旨太子爷即日起搬到乾清宫后配殿居住，让人收拾那边屋子。

    她得了信儿，赶紧过这边来先给娘娘递消息请懿旨怎么办。

    李贵妃吃了一惊，也想不出什么话。老公要让儿子搬住处，这事儿只有回宫接旨后再说。坐辇上挥挥手，招后面送她出来的坤宁宫管事陈夫人上前，让陈氏待会儿回去把这事禀告皇后。

    陈氏带着坤宁宫众人行礼恭送，看李贵妃一行人走远，她赶紧回转，往陈皇后寝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