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养心殿（下）

    第90章、养心殿（下）

    朱翊钧安排完朱载垕后宫两大巨头，安抚好大明朝后宫最英雄金牌母亲、还得蠢上好几年、让他刚才很是惊艳了一把半老徐娘我见犹怜的李九莲，便从翊坤宫出来。

    他心里尴尬面色严肃，努力如常地侍候着看见儿子曾一度恢复呆萌模样便心情莫名大好的李贵妃。母子俩略略谈了些他将搬进昭仁殿的相关琐碎事宜。看见朱翊钧又绷着面孔装小大人，母子女们一家子却不时地便莫明其妙忍不住地笑声不绝。周遭婆妇们也几乎忘了宫中规矩，往常相对随和的李mama几度捂嘴、一向严谨端庄的徐夫人也不时偷偷揉腹。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晚膳，在大家一片喜气乐呵呵、朱翊钧独自无奈心里深感装逼不易的氛围中，一家人用过晚膳。

    他可没想到自己一反常态地呆萌发傻了一次，居然效果反应如此之大。难道是自己主角王霸之气几个月来的长期镇压下，翊坤宫老幼中青一众妖精们都给压抑地太久压制得太狠了么？

    刚才在翊坤宫里，有阵子他无论怎么做，都有人不时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然后就传染效应不可阻挡，很得阵子才在脸色怪异努力严厉起来的李贵妃呵斥下消停下来。

    唉，真是后世三俗网语说得好，做人不可太装逼，遭雷劈呀。

    今天这日子，可不该合宫没完没了地傻笑啊！渣爹早上才下旨太子监国，那可是公开宣布准备办后事，翊坤宫晚上就乐翻了天，这可叫什么事儿呢？

    他差点儿对自己那只能装逼到底的穿越生涯，有了动摇。

    他在虎妈忍笑、弟妹们乐呵呵笑脸注视下，很有点儿狼狈地出了翊坤宫院。他坐上舁辇，乘着仲夏黄昏的悠悠晚风，边胡思乱想边整理心情，带随着庞大的太子仪仗，一行人慢悠悠地往乾清宫晃荡而去。

    进了乾清宫暖阁书房，他松了口气，周遭环境总算恢复了正常。他已经慢慢习惯熟练了的深度装逼人生，还得继续保持常态。

    他向朱载垕行过家常见礼，又问侯了父皇饮食起居。他如常细察了一番朱载垕的气色，朱载垕的神色已回复到近来平常情形，他心里再松了口气，脸上不由笑容满面。

    朱载垕问了他回坤宁宫翊坤宫内情形，他心里略有些别扭地择要仔细回禀了。朱载垕边听边点头，脸上微笑，甚是满意。

    听他说到李贵妃身边有人不规矩，在宫内宣扬菩萨下凡之类糊涂话，在坤宁宫内他当众说了陈皇后也是菩萨还是大菩萨的趣话，朱载垕脸上也没有半点异样，微笑点头。

    又听他禀告已问过冯保是否愿意到南书房以南书房事务为重，写了“祖宗规矩，天家法度”赐给冯保。朱载垕依旧笑眯眯地点头不止。

    孟冲在旁，脸色变了又变。冯保身形神色，越发恭敬。围侍的司礼监大档们心中无不震骇。

    直到听朱翊钧说起养心殿话题，朱载垕才面色一点点严肃起来。

    朱翊钧心里点头。

    这货毕竟是做了五六年皇帝，对违旨抗旨有先天的敏感。即便自己是他的宝贝儿子，是几十天下来每天都让他龙颜大悦的安慰剂，那也不成。

    今天这事儿非比寻常，要消化完天家父子俩今天上午有志一同的这一番自作主张的横空出世飞来之笔，朝中那帮妖精、宫中这些怪物今后几天十几天都有得一阵忙乱了。这件眼下最重大的事儿，容不得半点差错。

    今天从一大早到现在，朱翊钧一直东奔西走上蹿下跳，到处刷新纪录的各种布局深度表演，超出往常的出格事儿已做的特别多了。所幸，他所言所行绝大多数都没有超出朱载垕能够理解接受的范畴，朱载垕始终微笑点头。

    朱载垕适才不断点头，这就是明确表态。意味着这一天他这监国太子所作的安排布置，皇帝都明白承认其有效力，愿意为他背书，随时可以转化为相应的圣旨。

    朱载垕始终面上微笑，也是明白表态。朱翊钧的所作所为，让他这做父亲的皇帝很是欣慰满意。太子有监国的能力，很让他这父皇放心。

    但养心殿这话题，如同朱载垕让儿子今天就搬进乾清宫配殿的圣旨完全出乎朱翊钧预料一样，朱翊钧无端地强行扯出这个话题，也让朱载垕心中有些错愕。

    父子两人近百天来几乎朝夕相处，在一起的时间，说过的话，都超过了以往十年的总和。也正因为如此，这百来天里，两人一直是父慈子孝、父教子学其乐融融。彼此的心思想法，大体上都是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的节奏，已经比较默契。

    朱翊钧赐字陈以勤时，朱载垕便派锦衣卫探子暗中随陈府回四川的寄信家人一路跟随盯梢；朱载垕派人召回赵芬，朱翊钧请示后让陈矩派小太监随行顺道问候殷士儋，朱载垕也允准。

    每次朱翊钧召冯保主仆私谈。他有些话打着朱载垕的旗号，父子俩再私谈时，朱载垕对儿子这些先斩后奏添油加醋的话语也微笑点头，表示批准承认。有时候顺着儿子的思路，他还额外特别提供一点父皇训导给他撑腰，让侍候在旁的冯保更加愣神儿确信无疑。

    但今天这会儿，朱载垕听到朱翊钧谈养心殿话题，脸色就不再是慈和而是渐显严厉。这算是朱翊钧穿越过来百来天里，朱载垕头一回在儿子面前展现父亲皇帝的威严。

    今天早上朱载垕经历了小悲大喜，他把太子监国南书房话题甩出丢给内阁三辅臣之后，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里头轻松痛快无比。上午听儿子回来汇报完东宫文华殿诸事，他更是心头大安。儿子走后，他感觉有些疲倦，服了些安神药汤，便回寝阁歇了。没想到，他一觉睡醒，才知时辰已经是午后。

    起来后，比往常晚了许多的午膳，他胃口大开。膳后，他自觉精神分外健旺，憋了百来天的渣态几乎复萌。若不是看见身边侍候的宫女正是早上递帕子擦拭带了血丝痰迹的那小女子，他几乎就想扯过来白日纵欲折腾一次。

    他在暖阁书房内很是花了一会儿功夫，比往日更认真仔细地听看处理完司礼监报送来的奏本题本、特务内参、宫务条陈。他自觉今天处理诸多事务比往日更得心应手，如有神助。办完公事，饮过几口参茶，他依旧精神劲头十足。

    他又特别仔细琢磨了张四维马自强所上的东宫新的功课安排章程奏疏，亲笔批写修改了几条内容。又让孟冲打发小太监去内阁那里催了一下辅臣。

    眼瞅着外面日头西下时，坤宁宫那边也打发人到这边通报太子将在翊坤宫那边用晚膳，他才想起自己先前已下旨太子自今天起搬进乾清宫配殿暂住，随意询问了几句昭仁殿太子居室准备情形。

    这时内阁拟好的南书房章程细则已由司礼监报送过来了。他仔细听完，又拿过来一条条一句句仔细看。他在心中琢磨了一番后，又在几条细则上圈了圈，在几个字眼旁点上朱笔红点。放下内阁拟本，他在心中大体过了一遍几个人选，打算等会儿细细讲给儿子听，也顺便再听听儿子的意见。

    这事儿得争取三五天内便落实下去。五月初五端午节之前便得颁圣旨明示中外让太子监国。

    他在殿阁内走了一会儿，传口谕布膳。晚膳他用得比较少，只是进了几口粥、汤便觉得饱了。饭后，他又走动了一会儿。

    儿子一进来，他心中就觉着亮堂起来。看儿子察看自己脸色后满面喜色，他心中更是高兴。

    他问起儿子坤宁宫翊坤宫那边的情形，儿子事无巨细，按着时间顺序一一陈述。

    上午，儿子先是在坤宁宫他自己的暖阁内歇了会儿，起来后又在书房里训了冯保一顿，后来还赐了冯保“祖宗规矩、天家法度”八个字。

    儿子敲打冯保赐字施恩，这套立威施恩小把戏，朱载垕听来，觉得还算不错。这是儿子最近玩过几回花样的老套路，已经驾轻就熟。

    儿子知道要在他自己身边这些人和东宫朝臣那帮人面前立得住，知道要掌握住这些人。小小人儿就有这个意识，这就很难得，很好。

    现在至少从表面上的效果看起来，儿子做得也不错。从张四维马自强刚才递上来的奏疏就可知，东宫那帮朝臣们至少已集体当众表态拥护。从冯保、从自己身边这些奴才们看儿子那眼神就知道，这群奴才也集体较往常更显敬畏。他心里很满意。对儿子监国办南书房也更有把握了些，更放心了些。

    儿子又陪他母后午膳，又说了些话儿，他母贵妃那边有些奴婢讲了些没规矩的话儿，他母后让他一切听父皇安排。

    午后炎热，他母贵妃让他晚点过去翊坤宫。儿子在翊坤宫他母贵妃那里安慰了他母贵妃。他母贵妃舍不得他自个到昭仁殿来住，担心他不习惯。儿子在那边用膳后，又与另外几个子女玩耍了一会儿，他装小大人在弟妹们面前指教了一番。

    听儿子脆声汇报他母后母贵妃那边的这些事儿，他心头很是安慰舒坦。听儿子笑呵呵地说到小儿子如今识字不少、能写字了、很是听话懂事，让两个大点的女儿两姐儿羡慕嫉妒恨，他也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笑声中，忽然就听见儿子说起了养心殿。

    “父皇让儿子搬到昭仁殿来住，儿子长这么大了，也还从来没有离了母后母贵妃，自个到这边来住过呢。母后母贵妃她们都有些担心儿子不习惯。儿子长大了，这事儿总得要习惯的。”

    这事儿上午就已说过了，父子俩当时已达成默契。他听到儿子特意提这事虽然心里有些异样，但脸上微笑未改。

    “儿子前几天在母后那里看过宫中與图，只觉着养心殿这地儿甚好。养心殿离着父皇母后母贵妃老太妃们都近，端本宫那边太远了些，儿子倒觉着不如住到养心殿这里。外头天热，儿子走动起来也方便些。”

    “儿子这阵子住在昭仁殿这边，母后母贵妃她们就怕儿子扰了父皇。儿子想着，等父皇身子大好，儿子若是还住在昭仁殿这里，只怕真的会扰了父皇。如果将来又要再搬来搬去的，倒不如现在就搬到养心殿那边去。”

    朱载垕边听脸色就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百来天朝夕相处，五十来天父子默契下来，已自觉英明神武的他，当然听得懂儿子这几句话讲的是什么意思。

    儿子这是在跟他谈将来的宫中安排。

    只是儿子的这个安排似乎与他原来想的、已经作出的安排有较大出入。往严重了说，儿子这是在变相的抗旨违旨。

    朱载垕上午颁旨今天就让儿子直接住到乾清宫来，这与他在早上把太子监国南书房甩给内阁辅臣们是一脉相承的。这是父子俩已经有志一同，共同确定的大政方针。上午说给儿子听时，儿子已点头歌颂过父皇英明，父子俩达成了共识。他没想到儿子才一会儿功夫，半天不到，竟会对这样的大方针也打算让他朝令夕改，父子间的默契竟然似乎被打破。

    朱载垕的想法很直接，儿子已是监国太子，将要在南书房内名正言顺地正式开始处理朝务。他安排儿子住进了乾清宫，就是要让所有人意识到，从现在起，儿子就是这紫禁城的半个主人。他要尽快让一切名正言顺，让一切顺理成章，这有利于尽快办好父子俩已确定的大方针。

    朱载垕是个比较懒惰比较怕麻烦的人。

    原时空，一旦他认定全盘托付高拱最有利最妥当，他便在后面几个月里全力支持高拱。他直接亲笔写诏书把高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谁敢弹劾高拱他就立刻从重处理，直接发配贬谪谁。

    而高拱又勇于任事，性喜揽事或揽权，自然乘胜追击大杀四方，结果高拱就变成了巨无霸。朝堂局面于是迅速急转直下，变成了权力中枢各方势力只有干掉高拱，大家才能安心才能安身。直接促成了李贵妃冯保张居正紧急结盟打造铁三角权力架构。跟屁虫小胖娃朱翊钧在这样的铁三角面前束手无策，只能等张居正死翘翘了他才出得了头。

    朱载垕肯定并没有打算捧杀高拱，但从原时空的事态发展来看，高拱确实算是被他给捧杀了。

    如今朱载垕得了儿子的南书房方案，他对这方案很满意，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以至于早上在乾清门耳房内，他面对往常让他心理上有些畏怯的三大老妖时，他都自信满满，空前果决。他自觉大局已定。于是，他又打算把担子全甩给儿子。早上有一会儿他恨不得直接撂挑子，直接内禅大位给儿子得了。

    较大问题较大压力到了他头上、让他烦恼时，他的第一方案就是找个人去扛着，全甩给他就得了。

    所以，他早上扔完南书房给内阁，就马上传旨直接让儿子住进乾清宫。如果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儿子，他打算让儿子直接住到乾清宫正殿自己暖阁里头来。

    儿子突然说起养心殿，又句句不离母后母贵妃，让朱载垕意识到他一直没考虑自己死后后宫该怎么安排。让他意识到麻烦还没有完，这让心头大石落地的他，好不容易精神健旺心头舒坦了一天的他，又得陷入苦恼之中。

    他脸色有些不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