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乾清宫（1）

    第91章、乾清宫（1）

    五月初三，圣旨明示中外，皇太子朱翊钧监国。

    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高仪迁武英殿大学士，领衔入值南书房辅导太子处理朝廷政务。

    同时入值的有吏部左侍郎掌詹事府事张四维、户部右侍郎詹事府左谕德申时行、礼部郎中翰林侍讲学士沈鲤、刑部员外郎翰林侍读学士赵志皋。

    这些人，或者官衔品级提升半级一级，或者所兼职务有所迁升，或者加了点俸禄封赏。

    此外，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冯保、司礼监秉笔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矩，也同时领旨入值南书房帮同辅导。

    同时，朝臣也有大批官员调动。以原礼部尚书潘晟为东阁大学士，入阁预机务。礼部左侍郎吕调阳升任礼部尚书。

    以此为开端，一系列人事升迁调转，在随后几天内接二连三密集发布。

    南书房是清一色的东宫班底，真正是霹雳一声巨响，主角们闪亮登场。

    除了明面上的那几个主角，几个得授南书房内行走的角色更让满朝勋贵朝臣大小官员私下里议论纷纷。

    外面议论纷纷，乾清宫内一向默契的天家父子俩这些天也常闹点儿小别扭。

    朱翊钧对此心里早有准备。再温情脉脉的父子，遇上最高权力交接这档子事，也难得事事都有好商量。

    东汉光武帝刘秀与儿子汉明帝刘庄这父子俩都是圣贤级的明君圣主，父子俩都是明白人。这父子俩父子间亲情感情还很好，在历史上那么些父慈子孝的皇家父子里头，排行榜进前三名争头把交椅都问题不大。

    可即便是如此，东汉宇宙食品集团公司董事长刘秀六十多岁，已经老卖年糕了。孝顺儿子刘庄有一天看老父亲大晚上的还批改奏章，就有点儿心疼他。刘庄就劝慰了父皇一句：太晚了，歇歇吧，别累着了。刘秀斜着老花眼，瞅了瞅儿子，回答了一句：朕自乐此，不觉疲。

    刘董明确无误地对儿子的“善意”“孝心”，直接表示否定。史书本纪特别记载之。

    （潜台词旁白

    刘秀：……爷就喜欢老汉推夜车，你小子想咋地？这就想搭把手了？

    刘庄：……俺揍开，俺揍开，你放过那女孩时，俺再来。

    刘秀：……小样。等俺喊你帮忙按住那女孩时，你才能来！

    被人来回装扮的历史小姑娘：……让我晕过去！）

    朱载垕也是皇帝。

    虽然如今他与朱翊钧的父慈子孝比起刘秀父子有过之无不及，但真正要马上逐渐放手握了五六年的最高权柄，要一步步地每天都得琢磨真正要办起他自个的后事。即便明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即便明知得抓紧时间帮扶保妖孽儿子送上马走一程，他心里头依旧会有挣扎。

    朱翊钧从那天主动谈起养心殿话题开始，对于此后每天都要在自己面前摆一副“父皇身体不好，你要孝顺听话”“你父皇我真的生气了！”傲娇姿态的朱载垕就不再卖帐了。

    反正你这惯于推卸皇帝职责只想享受帝王福利的渣货，连“吾儿当为尧舜”这话也当众喊过了，心里头已有过“内禅”的念头，对你这米虫种马懒货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每天都软硬兼施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地变着法儿逼迫廿四孝渣爹一切都得子唱父随。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已拿到了可能拿到的最高标准的名正言顺，在这样的关头，可不是一味讲温情脉脉的时候。

    与最高权力交接、天家传承无缝对接相关的所有项目乃至枝节。只要他想得到的，全都得找好妥当的、东扯西拉的理由，让朱载垕乐呵呵地、皱起眉头地、变了脸色地给他下圣旨、传口谕、给出父皇圣训（将来的先皇遗训、未来皇帝必须优先办的圣旨）。

    朱载垕这些天算是领教了妖孽儿子的厉害。每天晚上睡着之前，在太监宫女低声诵读状元文章时，他最后的念头都是：不知道钧儿明儿个又有些什么鬼主意。

    不过，每天被妖孽儿子虐上几次智商是硬伤，他这些天晚上睡得倒是越来越安心，越来越香甜。最近甚至偶尔会琢磨起来是不是哪天该要看看襁褓中的小闺女，顺便也召见召见淑妃小秦氏了。

    只是儿子每天里的那些正事又实在要紧，又接连不断地一天里好几茬子事儿。唉！还是等忙完这阵子再说吧。

    最开始那几天使脸色闹别扭磨合下来，他就慢慢放弃了抵抗。到后来，父皇的傲娇尊严全都丢掉不顾了。每天只差对跪地请示的儿子直接开口：“说吧，还有啥事？朕都听你的。你想咋办就咋办”。

    这几天，儿子一天几个主意。有些，他当时就能想明白。有些，他晚上仔细琢磨后觉得也还妥当，甚至比英明神武的他自个原先打算的还要好那么一丁点儿。有些，他到第二天依旧板着面孔，朱翊钧看他脸色就知这货还没弄明白，便点出要害。于是，智商是硬伤的朱载垕只得再次“上乃悟”了一回，依旧板着面孔也还是点头了。

    两回合下来，他就丢盔弃甲，放弃了抵抗。心里头再次确认了儿子太过妖孽，为自己庆幸，也为外头折腾了他五六年的那帮老妖精们将来有得罪受了而幸灾乐祸。

    只可享受儿子的孝顺，不可再显露智商。

    妖孽儿子的指示，理解的要听从，不理解一时还琢磨不透的也要盲从。先板着面孔点头再说，反正儿子见了自己脸色，总会很快便随口说出那几句谜底。

    在这一方针指引下，一系列的皇帝圣旨、口谕在宫内、朝中接连密集发布。许多他想了几天才弄明白自己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原来大概是这么回事！”的父皇圣训，儿子也以每天几则十余则的速度编成一本朱笔写就的《父皇圣训语录》小册子。他每天拿过去看了又看，琢磨儿子的思路，顺着偶而亲笔写上一两条、添加上几个字。回头一看，妖孽儿子小胖脸果然笑开了花，父子俩一齐龙颜大悦起来。

    十来天功夫，养心殿主殿便修葺一新。皇后贵妃姐俩早先已都接了皇帝老公的口谕，太子成人大婚之前，居养心殿内。姐俩可以分别居住东西暖阁，轮流照应太子生活起居，督导太子进德修业。

    姐俩晚膳后，分别到东西暖阁视察了暖阁内的陈设布置。各自回宫后，又分别与来请安的太子儿子详细问询，姐俩都在儿子手里看过了与此相关的《父皇圣训语录》条文，母子们又连着好几天分别商量了一些能说的事项。每天教导完曾恢复呆萌模样的儿子，贵妃娘娘也觉着自己的菩萨智慧似乎有所增长。难道自个那降世菩萨的宿慧也开了窍？

    随后，咸安宫仁寿宫两处宫院也不声不响地开始了整修工程。老太妃们带着太子皇孙连着两天，晚膳之后，乘辇散步分别视察了两处工地，打量了一回地面情形。到这两处宫院的沿途相应的宫禁门卫，两处宫院内日常传膳、延医、看戏听话本等娱乐活动的原有制度安排，皇孙小太子都专门问询了掌宫院的太监管家婆。

    太妃们回慈宁宫后，又分别与各自的心腹们点头播脑地用些先前各朝各代掌故，彼此间很是点到为止地打了几场口头机锋。一众主仆老妖精们，几天里一个赛一个地纷纷显示了一把老妖精们以古喻今、话里有话的基本功。侍候她们的身边那些小妖精们，不少人对此莫明其妙目瞪口呆，各种表示听不太懂。老妖精们各种肚里自个得意：只能怪你们图样图森破，俺们可都是‘活久见‘的大能。

    皇后贵妃最近去慈宁宫院看望太妃们，比往常要殷勤些了。‘活久见‘们与她们说话，比往常要多一些，但展露的各种话里有话神功，让姐俩都各种不明觉厉。

    回头琢磨、与心腹们商量后才茅塞顿开。个别实在还拿不定主意的，无意中也偶尔掰开来给妖孽儿子一听，妖孽儿子便会呆萌地童言无忌上几句。姐俩都顿时自觉自个的智慧值，刷刷有声儿往上升。

    教导完喝斥了呆萌儿子后，不断刷新智商数值的姐俩，晚膳后召人进宫里谈话、派人出宫去办点事、在宫里四处散步去动，也一天天较往常多起来。她们也分别到咸安宫仁寿宫院去散过步。仔细察看后，也分别指示布置了一番两处宫院里头的小花园。

    宫里头这些有条不紊的准备一点点进行着，朱翊钧在皇后贵妃的宫院里来回走动时，莫明其妙地见天儿就念念有词地只让姐俩听见他念叨“不动声色”“不动声色”。姐俩把事儿倒是也都做得尽量还算是悄无声息。

    朱载垕唯一的同父异母meimei，嘉靖老皇爷唯一在世的长公主，最近请旨到宫里来了几趟。在老太妃那里，娘儿们你‘活久见‘话里有话，我不明觉厉鸡啄米点头不止。

    太子自二月里祭太庙后，又再次在端本宫内接见了姑父附马许从诚和两个有一点儿零星血缘关系的表兄（可叹的是，嘉靖老皇爷的血脉，除了紫禁城里的，城外的满天下也就剩下这两龙套）。姑舅老表们亲热地狠是谈了些家常话语。监国太子朱翊钧又特别问了些宗人府、锦衣卫差使。

    不知何故，太子特意打听了楚王藩府的情况，又询问了些承天府（钟祥，嘉靖帝湖北老家）湖广地面各藩王的情形。

    很遗憾，一直谨慎吃碗闲饭、知之不多比较老实的驸马爷许从诚，不大经得起太子的详细问答考试。他很是滴淌了些热天里的冷汗，斟酌着回答了太子的问询。回到公主府，又与长公主夫妻俩人商量了许多时辰。

    朱翊钧确实有些遗憾，驸马爷许家的这三位血亲，似乎都太过实诚了些。没办过啥坏事，也干不来啥好事，也就占着那坑儿守着那碗闲饭。祖宗们订下的规矩，老朱家专门养猪的宗亲外戚国策，这许家一家子人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碰上他这九岁十岁娃儿要登基做天子的大明朝二百七十年唯二例之一，在这特殊情形背景下，这许家一家子三人可就显得太许三多了点。他想偶尔把他们或许可拿到某方面去用一把，暂时借借力长长自己的声势，都想不出太好的辙儿。

    借你们脑袋、屁股一用，砍砍脑壳、打打屁股，俺借此立立威风，这爷仨都是实诚人，没有李贵妃家那几个傻货会折腾，借用不得；放你们上哪里掺掺沙子，搅搅混水，打探些消息，这仨人又没陈皇后家那几位机灵能耐，都是只会被人挖坑、只知乃至不知喊救命还得帮人倒数钱的主儿。

    生就的太平盛世混闲饭坐吃等死的好命儿，让俺这整天得深度装逼才能修理一众妖精的苦命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