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败名裂(一)
从戏班子回来之后,鄙安似乎不那么变态加偏执了,有时候就对着镜子坐,能坐一整天。 塔主是个摆设,所以傅忘川的事务很多,等到终于得空去看看这位摆设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以后。 很精致的布娃娃,红彤彤的小衣裳分外讨喜,有几分像花旦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去,总之鄙安看他的眼神很古怪。 “大长老,我是个变态,不是孩子。” “万花宫的连少宫主怎么处置?” 明明不用询问她的意见,所以这些事素来都是下面的人一手包办,可傅忘川还是问了。 有点转移话题的味道。 鄙安偏着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个被她关进锁孽塔的万花宫少宫主。 那些日子,也不知万花宫怎么得来的消息,知道了她们少宫主的所在,派了一百个女弟子过来相救。在平乐镇的时候,傅忘川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大约就是为的这件事。 听说,她们还伤了两个护法。那种不要命的程度,若非傅忘川回来的及时,怕是还不好办。 不过这么折腾了一遭,万花宫少宫主刺杀九重塔塔主的事算是捅出去了。 而万花宫素来和九重塔交好,尤其是在鄙安上位之前,如此这一番变故,两家脸面都不好看。 “杀了吧。对了,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嫆姑姑了,先让她来一趟吧,我有些想她。” “……” “你又想说,我这个疯子?”鄙安看着他,突然吃吃笑了起来。随即止住笑,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那就当我又说疯话行了,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最近好像很爱睡觉,大长老要留下来陪我么?” “我还有事要做,给你叫几个孩子过来。”甚少有人知道,九重塔每年增收的少年弟子,大约有很多美貌乖巧的都被送到了鄙安的床上。 “这样,好吧。” 也是,反正她本就没什么耻辱可说,跟谁睡都一样。 不过花嫆还是来了,还凑巧的撞见了连少宫主丧生的场面。 世人都道是万花宫与九重塔交好的原因是两方弟子之间的频繁通婚。殊不知,这其中还有另一番道道。就是多年之前九重塔的塔主和万花宫的大宫主私奔了,并且从那儿之后再也没露过面。 这事儿没有比鄙安更清楚的,因为那私奔的塔主就是她的前任,也就是她亲娘。 九重塔这边丢了个塔主,而万花宫那边就更有意思了,谁都知道,万花宫的二宫主花嫆恋慕她家大宫主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偏偏大宫主跟塔主跑了,把偌大的门派都扔给了她。于是这位二宫主深受情伤,年近四十都没有成婚,膝下只有一个继子。 自然,这个继子就是祭典上不要命刺杀鄙安的那个连少宫主。 更有意思的是,傅忘川到现在也没能撬出来刺杀的原因。 总归不是要替天行道、铲除她这个变态吧! 彼时鄙安还没睡醒,九重塔的弟子带这个二宫主去客房休息。 万花宫距九重塔几百里遥,主人不出来迎接已是很失礼,但好在有个傅忘川在,连带着整个长老阁的人都齐齐立在门口,吹了半个时辰的寒风。 远远望去,傅忘川的身量颀长匀称,一袭银白锦袍贴在身上,束发的玉冠闪耀着皎月似的光辉。 花嫆吩咐随行的弟子将礼物拿进去,微笑道:“几年不见,大长老愈发秀致了。不过,孩子就是孩子,在风里站了这么久,冷么?” 语气挺温柔,傅忘川回了个礼貌笑容:“多谢二宫主关心。” “安安那孩子,总是这样不懂事,大白天窝在寝殿里做什么?我带了些万花宫的小点心,烦请大长老拿给她。” “是。” 花嫆确是个端庄的美人,举止间娴静优雅自然流露。傅忘川曾经也忍不住想,当年大宫主狠心抛下她的原因。想完了便会感慨,情爱当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东西。 她是不知道自己的继子来刺杀鄙安的,更不知道她膝下唯一的儿子此刻正被关在锁孽塔中,被敲碎琵琶骨苦苦煎熬着。 “……安安不仅是尊上的女儿,也是宫主唯一的孩子,我不能时常过来,还好有你在她身边,免得她走上歪路。” 送花嫆去客房的路上,她拉着傅忘川的手道。傅忘川只是淡淡的点头,末了,才听到她叹了口气:“若是连儿也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似是句不经意的话,傅忘川却只觉得一阵无力。疏离的抽离手,低声:“天地之大,江湖众生,大约每个人都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自己明了,可旁人兴许一辈子都不懂,这没有办法。” 他能怎么说呢?揭开了给花嫆说,你的儿子在我们这里?还关进了锁孽塔,废去一身武功?
这里的每一间房都保留着许多年前的装潢,白底金花。夜明珠皎白的光晕笼着妆台,一阵风从敞开的门缝吹进来,吹动桌上的琉璃宫灯缓慢旋转。 风停了,门被关上。 有人走进来,从背后搂住花嫆,贴着她的脸颊轻轻磨蹭。 “姑姑在想什么?” 花嫆看着铜镜中映出来的另一张脸,妆容妖艳、诡异,尤其是那朵硕大盛放的红花,分外刺目。 吸口气,她问:“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姑姑也想安安,这许多日子,安安过得好不好?” “好,很好。” 怎么会不好?不用再为了几顿饭的铜板寄人篱下、卖身卖艺,鄙安是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是很好的。只不过她是个变态,非得破坏罢了。 鄙安抬手摸摸花嫆的眉角,问:“姑姑在烦恼什么?” “没什么。” “哦……那这样,我送姑姑个礼物,姑姑会欢喜的。”她眨眨眼,笑的一脸灿烂。 傅忘川应该不会杀花连吧,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把花连包成礼物的样子,在嫆姑姑回去之前送到万花宫。 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做的原因,反正,她本来就是个疯子,疯子做事,一向都反复无常。 可还没等鄙安踏出门口,骤然响起的凄厉惨叫划破九重塔的上空! 塔下,乌压压的人围着一个人,他的身上已经没什么衣服了,腿缺了一条,就这灯笼的光其实看不清到底淌了多少血,也看不清脸。 就是断腿被甩在半丈开外,挺可怖。 傅忘川自黑暗尽头匆匆赶来,不知说了什么,跪在他面前的两个人鄙安觉得有些熟悉,认真的想了阵子,才认出是四大护法中的俩。 花嫆手中的妆奁忽然就落了地,而后疯了一般往外跑! 世事有时它就这么无语,连说话人都没当真的疯话,偏偏它最后就能一语成谶。 总之连少宫主是死了,死之前拽着她继母的手,怨毒的剜了眼那厢一言不发的鄙安塔主,呕着血道:“她是疯子……是妖孽……妖孽!” 回光返照,然后光照完了,头一歪没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