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之一

    开学的日子到了，肖北结束了一个秋天的劳动，提前几天到四台镇理了发，穿着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精精神神、欢欢喜喜地来到了凤凰台乡中。然而，工作上的一点变化，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报道这天的上午，老师和学生陆陆续续来到了学校，平静了一个假期的校园，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你看，班主任们已把学生召集到教室，清点人数后，开始了或长或短的收心会。

    当肖北把宿舍收拾干净，从中心小学走进乡中院子时，已经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在各自的责任区打扫卫生了。同时，他也看到了和自己同一屋办公的几个老师正站在凳子上擦办公室的玻璃。肖北感觉脸上一热，三步并作两步进入办公室，赶紧上前拿起一块抹布，仔仔细细挨个擦起了办公桌。

    是啊，老师们一来就开始打扫各自办公室的卫生，而自己却先顾着自个的宿舍，真是太不该了。应该凡事要想到自己是学校这个集体的一分子，尤其是年轻人更得主动一些。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往往会引起人们的议论和品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呐，以后可得注意了。

    肖北庆幸自己赶在这次大清扫结束前来到办公室，不然，由此引来的闲话也许就会把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良好局面破坏，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呀。那些闲言碎语的厉害自己又不是没尝过，吃一堑长一智，他可不敢再在这方面跌跤了。

    就在肖北边擦桌子边想心事的时候，猛不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把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乡中的负责人黄明亮，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赶紧站直身子问道：“黄老师，有事吗？”“呵呵，有点事有点事，不过——不着急不着急，你先打扫卫生吧，完了到我办公室一下。”黄明亮继续呵呵笑着，走了出去。

    又忙活了没有多大功夫儿，肖北和其他几位老师已将办公室整理了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可清洁的了，才抬腿来到了黄明亮和学校管后勤事务的孔富贵共用的一间办公室。老孔见肖北进来，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便借故走了出去。

    当屋里只剩下黄、肖二人时，黄明亮不再像平时那样打哈哈，而是开门见山地对肖北说：“小肖啊，听说你在师范读书时不光是一个高才生，还是一个全才生，门门功课都不错嘛，而且音体美也很棒，我从校长那里把你要到我们乡中，现在看来这件事是做对了。”黄明亮这一番称赞的话让肖北猛不防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黄究竟要干什么，他瞅着乡中的这位最高领导人，也只有像黄平时那样干呵呵着，笑着等待着黄的下文。

    黄明亮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按着肖北的肩膀，让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从桌子上拿起烟盒，弹出一颗香烟，递给肖北，肖北用手挡了回去，示意自己不抽。黄拿回烟卷，用火柴点着，又坐回他的椅子，很享受地喷出一口烟雾，这才接上刚才的话茬，对肖北说道：“小肖啊，自从你来到咱们学校，你的语文课上得不错，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也是一直看好你的。”停了停，他又吸了一口烟，又猛地吐了出去，说：“可是你不能再上语文课了......”

    还没等黄明亮说完，肖北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到他激动的样子，黄明亮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小肖啊，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你大概还不知道，初二的英语老师考住县师范走了，学校决定，让你顶上去，把初二两个班的英语课接过来，呵呵，没有问题吧。”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肖北坐回椅子，默默的不再说话。

    黄明亮意识到他可能不情愿接课，确实，一下想不通是可以理解的。任谁一门课教的好好的、顺顺的，可突然让你改教另一门课了，心里怎么会没有疙瘩，那不是相当于改行吗，况且能不能教好还两说呢。

    所以，黄明亮觉得还需要再给肖北烧一把火，他站起来，慢慢走到肖北跟前，盯着肖北，说：“小肖啊，学校实在是再找不出一个英语老师了，学校现在有难处，你能看着不管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多面手，初中这点英语难不住你，你现在是救场如救火呐。”可能是觉得上面的话的分量还不够，他又接着说道：“我把你留在乡中，就指着你在关键的时候能够冲上去，你可别给我掉链子呀。”

    肖北清楚，今天这活是必须接了，而且，还得拿出看家本事把这活做好，不然，以后就没法在乡中混了，弄不好也会在某一天被发配到一人一校的村子去当孩子王了。

    唉——，咬了咬牙，肖北站了起来，嘴唇张了张，挤出两个字：“我接。”

    看到肖北应承下来，黄明亮马上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他拍了拍肖北的肩膀，几乎是咬着肖北的耳朵说：“呵呵，我就说嘛，你一定行的，好好干，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肖北走开一步，拉开门子，沉着脸应道：“领导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保证干好，绝不会让您失望的。”“我相信你、相信你，呵呵......哎——，小肖，你回来。”黄明亮见肖北关门走了出去，着急地叫道：“你不要走，我还有话......”

    肖北没有听到黄明亮后面的话，他早已大步跨出黄的办公室，走到了校园当中的篮球架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嘻嘻哈哈、笑逐颜开的，一个个无忧无虑的样子，他苦笑了一下，刚来学校时的那股好心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肖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晕晕乎乎的，他信步走出了校门口，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他在小学的宿舍。

    唉，他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我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了吧。

    肖北躺在床上，闭起眼睛，他想睡一会。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消沉，必须打起精神，梳理一下思路，去迎接人生的又一次挑战。哼哼，不就是不让他教他所专长的语文吗，教英语怎么了，只要他拿出秋收时的拼命三郎的劲头，好好地备课，有什么不能拿下的。刚才他对黄明亮说的那番赌气话又回响在耳边，就如声声警醒梦魇的钟声，肖北睁开眼睛，猛地一下坐起来。是的，他不会让黄明亮失望，也不会让老师和学生们失望，更不会让自己失望。他跳下床，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他感觉浑身一下充满了力量。眼前这点困难怎么会把自己打倒呢，弄不好还是让世人见识自己不是孬种的一个好机会呢。他要让学校的人看看，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多面手。

    肖北走出宿舍，迈开大步向乡中走去，头顶的太阳暖洋洋的，路边的槐叶大部分变成了桔红色，煞是好看。极目远眺，深黛色的远山雄踞在萝川大地周围，望着顶天立地的绵延群山，从小就有大山情节的肖北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握紧拳头、挺了挺胸，暗暗给自己打气：肖北，你可要不蒸馒头争口气呐，一定得迈过这道坎，可别让人们看扁了。

    刚进乡中大门，肖北就听到有人喊他，循声看去，原来是秦刚正撩起门房旁边小卖部的门帘，招手让他进去呢。看到秦刚鬼鬼祟祟的样子，肖北有些奇怪地进了小卖部，还没站稳，秦刚就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问道：“兄弟，听说黄明亮不光让你改教英语，还要让你挎两节音乐课，姓黄的要干什么呀。”

    肖北往直站了站身子，搂了一下秦刚的肩膀，郑重地对这个热心的朋友说：“没事，天塌不下来，黄明亮这样安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你想，两个班的英语课一个星期是10节，而咱们一个星期的工作量是12节，姓黄的会那么好心，照顾照顾咱们这些年轻人，让你好好地熟悉熟悉教材，一心一意的去备备课，他才不会那么做，咱们也不要做白日梦，他一定不会让你我轻松的，看到大伙满负荷地团团转，他才高兴。”

    秦刚点了点头，同情地说：“可你没教过英语，肯定费劲......”

    见秦刚为自己着急，肖北赶紧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上话茬：“嗨，不就两节音乐课吗，我接，就权当是教课累了换换脑子。”停了停，见秦刚不说话，肖北轻擂了一下秦刚的胸膛，笑着说：”哈哈，哥们，谢谢你啦，不要替我担心，不管你兄弟教什么课，都是响当当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说完这些话，肖北拉了一把秦刚的胳膊，说：“走，陪我去找找陈海岩老师，去办一下交接，他好接我的语文课呀。”

    看着肖北自信的样子，秦刚紧赶几步，俩人走了个肩并肩，他使劲拍了拍肖北的肩头，悄悄地说：“兄弟，行，狭路相逢勇者胜，你冲上去了，就这一点，哥们佩服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好，今天中午我请客，请教请教你的大将风度，怎么样，肖老师，给个面子吧。”

    一股热流霎时涌入肖北的眼眶，他不敢扭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他一下子握紧秦刚的手，低声说：“谢谢，谢谢......我也认你这个朋友，我请你吧。”

    是的，这就是朋友，在你遇到难处的时候，他会第一个来到你面前。他也许给不了你多大的帮助，但他一定会在你彷徨沮丧时，把一份真诚的、温馨的友情送给你。你会感到，这个世界，你并不孤独，你不是单枪匹马地在战斗。你知道，只要有这些朋友在身边，你便会迸发出无穷的斗志，不管前路如何坎坷，你也会使出浑身解数，坚定地走下去。

    果不其然，肖北和秦刚一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和陈海岩交接，黄明亮就迫不及待地跟了过来。肖北知道他要干什么，静待黄说了学校没有专职音乐教师、大多数老教师没有学过音乐等诸多理由后，才说了让肖北再上两节音乐课，这样也够了一个人的工作量，年终考核的时候不会吃亏等等。这次肖北没让黄明亮费多少唾沫，痛快地应承下来，他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该是自己的，终久跑不掉。

    现在，肖北的心情已经完全淡泊下来了，他甚至着急地想，得赶紧找找马华，向她拜师学艺，而且在马华代他上初二英语课的这一个星期就得出徒。这可是马华知道消息后，刚才在黄明亮面前主动揽过来的框外活。关键的时候，好朋友顶了上来，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星期的备课时间，这番好意可不光是心领的问题，自己必须把活做好，才对得起她的苦心和辛苦，这个星期她可是一人要上俩人的课呀。

    中午，在肖北的宿舍里，能干的马华把肖北和秦刚买回的鱼罐头、豆腐干、烂大豆、花生米等吃食摆上房间仅有的那张课桌上，还把她们在宿舍炒好的辣豆腐、西红柿鸡蛋这两个热菜端了过来【女老师们勤俭，大多数都准备了些锅碗瓢盆和电炉子等炊具，有时自己做些可口的饭菜，既便宜又实惠】，又叫来了同宿舍的李荣荣。肖北看到这个清高而内秀的师姐【李荣荣和肖北就读于同一所师范学校，她比他高一届】能够赏光，非常高兴。她现在正教初三的英语课，以后肯定得向她学习取经，免不了麻烦她呀。

    看看，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地开始了聚餐，肖北和秦刚喝萝川白酒，马华和李荣荣喝小香槟。听听，这间小小的宿舍不时地传出四个年轻人无拘无束的朗朗笑声，他们的话题不再单纯是肖北被调换学科的事，而是像破闸的河水一样宣泄蔓延开去。由刚开始的为肖北打抱不平【在学校，随便调换老师所授且擅长的学科是大忌】到畅想各人美好的未来。就这样，从理想、事业、前途，谈到爱情、婚姻、家庭，这四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认真而热烈地探讨着人生的真谛。

    是啊，年轻真好，可以去幻想、去规划、去尝试，跌倒了，不怕，爬起来，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因为他们有着为之奋斗的充裕的精力和时间，再加上热情、向上、诚实、乐观的人生态度，我想，是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止这些年轻人前进的脚步的。

    在这里，我只有祝福他们：为了心中的理想，去奋斗吧。记住，付出总是会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