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信弃义、第八节 凤山来客
一艘青灰色的庞大飞艇，嗡嗡鸣叫着远远环绕龙潭几圈，在朝天门外降低了速度，准备下降了。只见它不停地嗤嗤喷出水和雾气，努力地使巨大的艇身在风中保持首尾平衡；当距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的时候，艇身下那小小吊舱内出现了几个人影，往吊舱的窗外抛出了七八个锚爪，试图抓住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有两个锚爪终于勾住了一棵高大的樟树，飞艇慢慢压低了自己的头部，那巨大的尾巴却滑稽地翘了起来。锚链一点点收紧，吊舱也缓缓落地；当吊舱下方的小轮子在松软的草地上弹跳几下之后，吊舱的门终于打开了，跳出来几名身穿深绿色制服的人，举着一面小旗向朝天门的关口慢慢走来。 朝天门的守边将士们始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眼花缭乱的一幕。尽管他们手握着机器时代的自动步枪，身边的城楼里装着机器时代的电话和探照灯——而那些电也是机器时代的水轮发电机提供的，脚下的城门后方敷设着机器时代的齿轨，他们也可以乘坐着机器时代的小电气火车用最快的速度直通龙潭核心区；但是，眼前这个嗡嗡作响的大家伙还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这么肥胖古怪的东西竟然能在天上飞！ “凤山来了使者”的紧急电报第一时间传递到了明廷，急送进正在举行冗长会议的会议室。 孔定边当即决定，立即中断会议，“革命委员会”全体重要成员一同接见凤山来客。 很快，“革命”后因改作“革命政府”办公大厅、略显凌乱的明廷大殿用最快的速度隔出来一片场地，安置好家具，用来充作贵宾接待室。本来已经改头换面、已作为“革命政府”办事员的前龙潭宫廷侍女们又重cao旧业，继续为这次极端重要的会见服务。已经很长时间未能露面的、龙潭招牌般的香甜酥软的点心、茶水流水般地端进了“接待室”，主人们还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龙潭的土特产——各种竹子制成的小玩意，以及五花八门的风味小吃，指望着能够最大程度上减少“远方”的敌意——这种敌意极有可能是天生的、本能的。 负责接待的官员们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曾经带领着孔家寨的客人们做过的事情——乘坐齿轨列车慢慢腾腾上山，饱览龙潭的大好风光；在对山顶的天池进行了一番称赞之后，客人们又乘坐齿轨列车下到了位于半山腰的明廷；当然，一路上客人的言谈举止都被龙潭的随行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报告了“革命委员会”——总体来说，凤山来客的态度相当良好，这让孔定边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理由不把这次会见估计得极其严重。凤山来的客人又采用从天而降的方式拜访龙潭，显而易见是在进行某种实力的狂妄展示，而这种实力他在凤山的大体育场内是充分领教过的。他从被废黜的靖大王口中，已知道龙潭曾经与凤山建立了极其秘密的联系，并且得知了凤山方面明确无误提出的那两条要求。他必须设想，凤山方面已经向龙潭方向进行了渗透，并且获知了龙潭革命的一切要素——尤其是革命委员会的人员组成——因此他现在急于摸清凤山方向对于龙潭的态度：简而言之，是抚，还是剿？他曾经幻想凤山的那个庞大势力能够不屑于这块位居凤山边陲的小小土地，因此能够放他一马。现在，这个幻想彻底破灭了。 眼下，凤山的客人已经安坐于明廷的贵宾接待室中，吃着香喷喷点心，矜持地品啜着清香的茶水，享受着革命政府竭尽全力提供的最舒服精致的“龙潭”式的服务。开场的寒暄客套话已经说完，气氛开始出现了一点点尴尬。孔定边一边低头喝着茶水，一边抬眼打量坐在对面的三个汉子——都是制服齐整、精壮威武，其中一个汉子显然是混血，竟还戴着这个时代极其罕见的眼镜。“这是一个难缠的主儿”，孔定边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 冷场片刻，那个“眼镜”便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通报了凤山的形势。果不其然，凤山全境已经被蓝海帝国全面占领，作为蓝海向大陆深处推进的第一个前进基地。他毫不讳言蓝海与汉帝国之间长达十数年的战争，还直截了当地向孔主席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确保前蓝海帝国突击队队长艾利逊少校的安全，在适当的时机安排少校回归凤山；第二，交出白雪寒以及滞留龙潭的汉帝国使团全部人员；第三，与凤山分享一号品以及龙潭所有相关资料档案的秘密。 “如果贵国能够做到如下三点，”眼睛用非常流利的汉话客气地说，“我们保证，我们将延续龙潭与凤山签署的一切条约、协议，继续两国之间长期以来的友好关系；同时，蓝海帝国愿意把龙潭当做自己新的兄弟与伙伴，将提供比汉国强大得多的支援与帮助……”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几张纸，摇晃着说，“喏，这是我国能够提供的全部援助的清单……“ 孔定边心中的火开始一拱一拱：一口一个“交出”，他们竟然让我“交出”我政府的副主席！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诸位，这三条要求，我还需要和我的同事们开会讨论……”孔定边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怒气，决定采取“拖”的战术。 “请主席早做定夺，我们就在这里等。”眼镜的脸沉了下来。 “孔主席，请尽早作出决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马上草签一个协定，待我凤山总督批准后，可以签署正式协议……”另一名汉子哑着嗓子说。 “别拖了！”第三名汉子干脆粗野地喊了起来。 “我可以理解，你们是在逼迫我吗？”孔定边终于沉不住气，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让几名陪坐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革委会“的汉子们吓了一跳。 “我的主席，您要认清大势，”那第三名汉子不阴不阳地说，“老实告诉您，我们正在班师的路上，回程顺便拜访龙潭，从哪里班师？”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阴寒，“万湖。万湖您知道吗？这个孔博森最后的堡垒，刚刚被我们彻底摧毁了。” “那又如何？万湖是万湖，龙潭是龙潭。”孔定边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说。 “这是一个讲究实力的世界，贵国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说得非常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一句格言：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希望孔主席能够特别认清、特别明白这一点。”眼镜冷冷地说。 “我听说，孔主席已经在凤山的体育场见识过我蓝海的伟大实力了，嘿嘿嘿……”另一名制服汉子皮笑rou不笑地说。 孔定边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凤山的狼狈而逃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他砰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势汹汹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几名革委会的汉子也豁出去了，纷纷站起身指着对方的鼻子七嘴八舌叫骂道：“你们什么玩意儿？”“蓝海了不起？耍横还耍到老爷头上了！”…… 凤山的三个人也站了起来，怒视着龙潭的对手们。接待室内几名伺候的姑娘吓得把盘子一扔，一股脑跑掉了。 “我要见少校，还有汉国的人，马上。“眼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对不起，他们是我龙潭革命政府的副主席，现在有公务在身，不能接见外人。”孔定边轻蔑地看着他们，冷冷地哼出这句话，尤其特别强调了“接见“二字。 “您经历过凤山的毁灭，您应该知道后果。”眼镜死死盯住孔定边。 孔主席眼睛眨都不眨地和他对视。接待室内的空气立刻就要爆炸了。 “都别吵了，我们来了。”接待室的门突然轻轻打开，少校和白雪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仿佛一个雷在空中炸响，凤山的三名军人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少校！”“少校！”的叫声亲切而又恭敬。 “好好……”少校微微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转头对孔定边说：“主席，我有一个请求，请让我，白雪寒，还有这三名客人在这里举行一次小规模的会见，可以吗？我向您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有损龙潭利益的事情；而且，我，保证白副主席的绝对安全。”他的目光满是诚恳。 孔定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便率领“革命委员会”的几个汉子悄悄退出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三名蓝海军人热烈地向少校汇报了最近的形势，凤山的情况，以及战友们的担心与思念，“大家都在盼着你回去！”眼镜兴奋地说。 “咱们真的是班师回来的？”少校笑眯眯地问。 “是的！”他们又开始眉飞色舞地描述起万湖的末日之战，讲起少校非常熟悉的那个套路——空中突击、特种作战、地面进攻、全面清剿、彻底摧毁……没人发觉少校的眉头已经越锁越深。 “蓝海已经做好了毁灭龙潭的准备了吗？”少校打断了他们，单刀直入。 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凤山来客面面相觑。 “如果这个女人交给你们，会把她怎么样？”少校紧追不放。 “这个……少校你也知道，对待敌人，我们是向来不会手软的。……回去之后，肯定要接受审判……”眼镜嗫嚅着说。 “如果我跟着你们走，”白雪寒冷冷地说，“少校也跟着你们回去，你们真的能够兑现诺言吗？据我所知，你们蓝海在许多次灭国之战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她的眼神里满是嘲讽。 “白雪寒小姐”，另一名汉子阴森森地说，“我们知道您的身份，您的卖力活动。而且，似乎您已经捷足先登掌握了一号品的秘密。别着急，我们走着瞧，您跑不掉的。您的国家不会胜利。……” “我的国家会不会胜利，不用劳您cao心。我现在关心的是，你们能否兑现诺言，是不是真的像刚才在孔主席面前承诺的那样，还只是一个随便敷衍的花言巧语……”白雪寒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反击。 “就算龙潭满足了你们的全部要求，你们依旧会毁灭龙潭，是不是？”少校已经不知不觉把凤山来客称作“你们”，而不是“咱们”。 眼镜无所谓地耸耸肩：“少校，您也是经历无比丰富的人了，您还会多愁善感吗？更何况，新凤山的局势刚刚稳定，我们还养活不了这么多低等的人……” “万湖的人，都消灭了？”少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多难民……加一块能有10万人吧！！” “你把这里的人叫做低等的人，是吗？”白雪寒大声嚷了起来，激动地浑身发抖，“在你们的眼中，这些人，这些朴实善良的老百姓，就应该像狗一样被杀死，被消灭，是吗？……” “除了蓝海人，其他所有人都是低等人。世界终将是蓝海的。我想，少校应该知道这一点。”眼镜骄傲地说。 少校的脸都白了。是的，他的确属于蓝海武装力量最尖端的那一小部分精英，也曾亲身参与过无数次灭国之战。但是，他和他的队伍都是作为蓝海最锋利的刀刃，投放在最艰苦、最困难的方向上。至于他的对手们如何被彻底打击和摧毁、今后的命运如何，已经完成使命归国休养的他已经漠不关心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和他同属于一个队伍的号称“军人”的人，竟然秉承了多么可怕的指导思想，做出了多么骇人听闻的恐怖事情！ 在一瞬间，少校便做出了决定。 “我不回去了。白雪寒也不会交给你们。我们现在是龙潭革命政府的副主席。”少校镇定地说。 三名凤山来客不可思议地看着少校。“你疯了，少校！所有人都在迎接你回去！你竟然在这里……”眼镜惊讶地说。 “做一个低等人，是吗？”少校的语气非常平静，“是的，我现在是龙潭的人了。我的领袖是孔定边孔主席。” “你背叛了蓝海！”一名军人怒气冲冲地说，扬手就要打少校一个耳光。少校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别忘了，我是突击队的队长。你们占不了我的便宜。”少校孩子气地一笑，露出了招牌式的满口白牙，把手一送，那名汉子便面红耳赤跌坐下去。 “我再跟您确认一遍，我的少校，艾利逊先生，”眼镜沉着脸说，“您决定脱离蓝海武装力量的序列，决定放弃蓝海公民的身份，从现在起，要为龙潭的利益工作和战斗了吗？” “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这样做了。”少校拍了拍手，无比轻松。 “很好，艾利逊先生，”眼镜冰冷的声音几乎能够滴下几滴冰水，“您现在是蓝海的叛徒。蓝海对待叛徒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毫不留情地消灭。” “我提醒你，”少校针锋相对地说，“不要小瞧龙潭的力量。它可能是一朵娇弱的玫瑰，但绝对是带刺的玫瑰。而且，你们现在就想对我动手吗？“他逼了上来，目光灼灼盯着眼镜。 “我们当然相信龙潭会遵守起码的外交礼节，我们也是”，眼镜有些惋惜地说，”我非常遗憾，我们著名的战斗英雄，我们的战友中最勇敢的人，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这就是我的决定。我想，白副主席也是同样的看法。”艾利逊转向了白雪寒，姑娘对他点了点头。 “嗤，主席，副主席！蕞尔小国……”一名军人不屑地撇撇嘴。 “你们可以现在就打死我。我的经验，可以用来指导龙潭全力做好战备。”少校轻蔑地盯着他们。 “我们当然很遗憾，将要和我们的战斗英雄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但是也很开心，因为我们的刀刃将在这次磨砺中变得更加锋利。”眼镜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我们会毫不手软的。因为我们曾经的英雄和我们的敌人混到一起去了。” 少校与白雪寒站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名军人忽地站了起来，昂首走出接待室的大门。 “我们的国家，将尽全力来对付你们。龙潭将寸草不生。”出门的时候，眼镜冷酷地说。 “随你的便。我们也将全力迎战。”少校笑了起来。 …… 还未等朝天门外那艘等候的飞艇升起，少校便急忙拽过孔主席，有些惊慌地说：“主席！出大事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龙潭进行全面的紧急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