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龙潭保卫战、第五节 豪爽的乌萨人
“拜!——再拜!——三拜!——起!——”一名披麻戴孝的小伙子面无表情,拖长了声音唱道。 孔定边、艾利逊、白雪寒,以及龙潭出来的十几名年轻人都身披重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两名白化病乌萨人也一袭黑衣,陪在旁边鞠躬致意。一时唏嘘之声四起。 众人面前的神位之上,庄重地供奉着三位神主,均用上等的紫檀木制成。香炉中的熏香散发着袅袅青烟,四只蜡烛幽暗的火苗将神位烘托得更加庄严肃穆。最中央的牌子雕着“龙潭百姓之灵位”七个大字,左侧的神主是“龙潭革命政府副主席明月之灵位”,右侧则为“龙潭革命政府殉国者之灵位”。尽管是匆匆赶制,但是形制、工艺一丝不苟,可以想见拜祭者的哀痛与真诚。 行礼完毕,孔定边一行人沉重地站了起来。乌萨汉子走上前握住了孔主席的手,低声说道:“孔主席,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要从长计议啊……” “唉……”,孔定边眼泪汪汪,长叹一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主席,”另一名乌萨汉子大声嚷嚷起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弗里茨已经到了章州!马上可以安排见面……” “弗里茨?”孔定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东海公司的董事长……”第一名乌萨汉子坚决制止了第二名的大嗓门,小声说道,“前天跟你说过的……” “哦……”孔定边皱起了眉头。身边的艾利逊少校那晦暗浑浊的目光却一下子被点亮了。 …… 从龙潭赶往大陆东南边陲的章州,纵横1500里,仅仅用了五天的时间。乌萨的五艘飞艇昼伏夜出,在龙潭毁灭的当晚便到达了群山之中极度机密的“前进机场”;修整一天一夜后,便马不停蹄匆匆飞赴章州。一落地,龙潭的“客人”们就被客气地请到了一座防护严密的大别墅之中,事实上已经处于软禁状态。当然,孔定边他们并不以为意,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作为一群失去所有的可怜人来说,他们还有什么底气、有什么资格对于“恩人”的招待指手画脚呢?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孔定边一干人马却和乌萨人交上了朋友。这群白化病的汉子似乎是天生的乐天派,勇敢、豪爽、幽默,似乎毫无心机,而且个个都是酒鬼和话痨,对于龙潭精致的物质享受赞不绝口,一有空便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一般统统告诉龙潭的客人,这让习惯了黑暗时代冰冷严酷、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的孔定边们如坐春风。 乌萨人告诉孔主席,真正的“蓝星共和国”远在万里之外,章州不过是他们在东方大陆上设置的前进基地而已——而且是以“东海公司”的名义进行运营。至于他们与龙潭之间的关系,这群大大咧咧的人竟然满不在乎地全都“招供”了:蓝星共和国与龙潭之间已经有着数十年的友好关系,孔家寨来的野心家们颠覆靖氏政权的全过程他们都了如指掌! 孔定边目瞪口呆,思索良久便沉默了——脚踏两只船,甚至数只船,不正是凤山、龙潭这样小小国家的拿手好戏吗? “那么,一号品呢?你们是不是也在争夺一号品?”少校喝得醉醺醺的,斜着眼看着那名乌萨汉子——他自我介绍叫做“科勒”。少校与乌萨人一样都是白种人,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他还明确告诉过孔主席,这些外来的“辐射人”说的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日耳曼的方言——那种方言曾经盛行于万里之遥的另一块大陆,现在几乎彻底消失了。 “没……没错!……”白化病乌萨汉子科勒大着舌头——他从昨夜陪着龙潭客人喝酒一直喝到现在——已经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跟你们说……我们找那个东西找了几百年……死了很多人!……我的圣母!现在终于找到了!万福玛利亚!……”说着说着,他突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孔定边和少校如坐针毡。 良久,科勒抖着几根白里透红的手指,指着孔定边几个人,口齿不清地说,“你们没什么了不起……一号品的秘密,你们知道,我们也差不多知道了嘛!……哈哈哈……龙潭有我们的内线……” 孔定边和少校面面相觑。 “一号品……L仓库……我知道!我们全都知道!”科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他似乎极为满意这种东方大陆传统的、粮食酿造的烈性酒,“L仓库在非洲,在埃及!国王谷!……” “我们在您的面前是完全透明的,我的朋友,”少校微笑着又和科勒碰了一杯,“我们对您,对蓝星共和国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为什么要花力气把我们救出来?” “你说什么?”科勒迷惘地瞪大了眼睛,本来就通红的双眼在酒精的刺激之下似乎就要滴出血来,“你们是我的朋友……不不,我也是在执行东海公司的命令……” “什么命令?”少校温和地问。 “白副主席!弗里茨要见白雪寒!据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科勒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是什么事情?”少校紧追不放,使劲拍打着科勒的肩膀。 “还能有什么?新曙光号呗!汉帝国的新曙光号马上就要成功了……就差一点点!一点点!”科勒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转过头盯着少校的脸半晌,一头栽在桌子上,立即扯响了雷鸣般的鼾声。 “新曙光号”这四个字猛烈撞击着龙潭人的大脑。孔定边和少校第一次听到它,还是在他们刚刚打开了神秘的一号品,获得了其中那些数百年之前的绝密资料之时——那段时间对于龙潭来说,是多么美好的时光!革命委员会刚刚掌握了龙潭的全部权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大规模的社会改造,一个新世界的壮丽画卷似乎正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来自凤山的可怕打击还没有到来,因此他们有精力、也有闲心去努力解开一个古老的谜题,去探索另一个全新的世界。他们都明显感觉到,浑浑噩噩毫无希望的生活即将结束,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那些不起眼的文件,甚至有可能改变人类整体的命运!可惜,这一切已经随着凤山飞艇编队投下的炸弹、随着天池大坝的彻底崩溃在一瞬间结束了,消失了。 “新曙光号”似乎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梦,现在看来,这个梦还远远未能结束。 “我们……还是去找白雪寒吧……唉!”少校无奈地拍拍孔定边。孔定边若有所思看着酣睡的科勒,那家伙的口水已经从桌上流到了地上。 …… 白雪寒好像已经陷入了痴呆的状态。自从乌萨人的飞艇上下来之后,她的眼神便变得直勾勾的,一天到晚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不吃不喝——这让本来就很消瘦的姑娘变得几乎是皮包骨头。 当孔定边与少校轻轻推开她的房门时,姑娘从床上弹了起来,像猫一般蜷缩在一角。孔定边不由得长叹一声——他立刻回想起了在孔家寨的山脚下,第一次同她见面的场景。 房间不大,陈设非常简单整洁,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显然是友好的乌萨人特意把这间房布置成了少女的闺房。少校把窗帘打开了一点,屋内顿时洒满了温暖的阳光。
“还在生我的气?我都说了我信任你……”孔定边无可奈何地嘟囔着,抓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白雪寒低下头不说话。 “好了好了,”少校对这两人没完没了的冲突感到腻味极了,抓紧时间说道,“科勒说,他是遵照东海公司的命令拯救我们的,特别是拯救你,他们需要你,”他加重了语气,“我的副主席,他们还特地提到了新曙光号……” “我们现在认识到,”孔定边接上了话茬,“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和一号品,和那个仓库,和新曙光号,甚至和汉帝国的雄伟计划脱不开干系……我以前完全认识不到这一点”,他有些沉痛地说,“我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农民,我的眼界也就在凤山一带了。请你原谅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民所认识到的、所做的一切……”孔定边的脸一下子变红了,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忸怩起来,“我现在,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信任你……事实证明,白雪寒,的确是一个好姑娘……” 白雪寒轻蔑地哼了一声,依旧不说话,眼睛却一下子红了。 “我们敬爱的孔主席已经真诚道歉了,”少校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真是难得啊!主席历来心高气傲,这一辈子服过谁?我的副主席,你的面子可真是比天还大!……” “严重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孔定边打断了他,“我们现在往哪里去?龙潭不在了,但是龙潭革命政府还在,因为有我们!”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坚毅,“下一步该怎么走?我想我们必须开个会讨论一下……” 少校哭笑不得。龙潭仅存不到20人,“革命政权”的代表也就剩他们三人,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时刻那位不着调的孔主席还在想着开会!但是很快,他就对孔定边肃然起敬:不为别的,就为了他那倔强的牛劲儿!少校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主席,似乎在重新认识他——自从龙潭毁灭之后,孔主席的精神深处似乎有了一种永远也打不垮的、百折不回的、钢铁般的意志。 白雪寒有些触动,身子晃了一晃。 “还是那句话,”少校沉吟着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乌萨人拯救我们、收留我们也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在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利益,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孔定边黯然神伤。在龙潭革命的前夜,少校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们要的是我,”白雪寒突然说话了,声音有气无力的,“我在汉帝国参与了新曙光工程,而且负责在东方大陆寻找一号品和L仓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我比谁都清楚……”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他们需要的是我!” 孔定边和少校一下子沦为了可有可无的陪衬,顿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那么,”少校想了想说,“乌萨的弗里茨要和你见面,自然说的也是新曙光的事情咯……” 白雪寒正要说话,房间的门又轻轻打开了。一名龙潭的小伙子走进来在孔定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一下子脸色大变。 “乌萨的弗里茨已经到了,”孔定边有些慌张地说,“我们得马上过去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