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之路、第一节 进入大南海
广阔的大南海,位于大陆的正南方,是世界第三大陆缘海;大陆南方的红土一头扎向南方温暖的海水,并在海平面下慢慢延伸到百米的深度,形成了巨大的大陆架;当离开陆地300公里之后,海底急转直下,形成一个无比辽阔的海盆深渊,水深也陡然增加到3000米以上。大南海的周边被一大串半岛、群岛、岛礁和岛屿环绕,围合成近400万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无数的珊瑚礁与珊瑚岛像璀璨的珍珠一般镶嵌在湛蓝的海面之上;温暖的赤道暖流在这里回旋,大陆上数条举世闻名的大江注入其中,又带来了丰富的营养物质,也使得这里成为了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著名渔场之一;在这片海域之中最神奇的便是被渔民称之为“沙仔”的沙洲,大量松散的珊瑚碎屑、贝壳碎屑和被洋流翻卷而上的泥沙经过亿万年的沉积,使得小小的珊瑚礁礁盘慢慢露出了水面;如果涨潮时有些不幸的沙洲被水淹没,渔民们就称其为“沙排”,是渔船坐滩休憩的绝佳之地。 自古以来,大南海就因为地处两洋交汇的中枢之地,成为东西方物资与文化交流的一条极其重要的走廊。南海航线密布,大陆从这里出发,深入浩瀚的东西两洋;外部世界在海的南端汇合,北进大陆;大陆的瓷器、铁器、生丝、羊毛、茶叶,南方的香料、水果、海货,远方的羊毛、金银……无数的宝物在这里汇聚,无数的文化在这里交流……而在机器时代,这里又成为了全球最重要的油气生产基地和能源的战略通道——全盛时期的南海,各式各样的油气********如森林般耸立,庞大的油轮如同过江之鲫,它更成为各个巨头觊觎和争夺的主战场。 南海的繁荣一直持续到机器时代的最后一刻。从上古时期最简陋的木制渔船,到机器时代气吞天下的百万吨巨轮,一代代人乘坐着各式各样的海上交通工具在这里穿梭往来,试图在这片广袤的水面之上满足他们的全部欲望——探索新世界的巨大勇气,发财致富的美好梦想,攫取利润的贪婪野心…… 在大崩溃的时代,大南海周边的国家无一例外变得极端疯狂,在这片海域用尽全力大打出手——对于大南海归属权的争议、对它控制权的争夺,在机器时代就已持续了200年之久。各个国家穷尽百年之力建设的吞金巨兽——钢铁舰队在这里纷纷可悲地沉没,在某些海域竟然有了“铁底海”的绰号。在完全没有各种国际公约与条约限制的情况下,那个狂怒的北方强国干脆利落地灭掉了南海周边的所有国家,把那些美丽的岛屿与群岛,通通打回了石器时代。直到数百年后,南海周边的群岛大部分依旧荒无人烟。不过,以海洋深处残存的油气********为依托,先后形成了数百个七零八碎的小国,并且为了争夺一块礁盘、一点沙洲照旧打来打去,直到所有的********彻底坍塌,化成一片废墟。 在很长时间内,大南海成了一片寂静的死海——除了胆大包天的海盗,没人胆敢冒险穿越近2000公里的辽阔洋面。但是近百年来,在南方的那一长串群岛之间,静悄悄崛起了一个庞大的“西拉耶”集团,他们的头领“砂膀越”的名声在整个南海也逐渐变得广为人知。这个集团似乎是海商与海匪的混合体——他们大大恢复和促成了南海乃至“远方”面向大陆的海上贸易,同时又垄断了这一贸易;他们拥有令人咋舌的海上力量,毫不留情地消灭海洋中的竞争者——据说即使号称能够控制全球海洋的蓝海帝国,也不能插手大南海一隅——这也是孔定边的“舰队”特别忌惮、也特别注意避开的一股力量。 吉塞拉号离开章州后,并没有像其他渔船那样磨磨蹭蹭沿着海岸线前行,而是直截了当地掉头南下,这让孔定边着实难受了一阵子——能看见海岸线,好歹让他心里有一丝慰藉;而当陆地变成了海天线上黑黑的一条并最终消失,四面八方全成了蓝绿色的海水之后,他明显慌张起来——他和坚实的土地彻底断绝了一切关系,对他个人来说又是一件开天辟地的事情。 好在离港一周的时间内,一直风平浪静。暖风起劲地吹着,推动着3000吨的吉塞拉号昼夜不停向着南方疾行;10艘蒸汽炮艇呈一个标准的大圆环形拱卫着这艘漂亮的巡洋舰;如果从空中看去,这简直是一副绝佳的美景——一朵巨大的花朵盛开在湛蓝的海面上。 孔定边坐在吉塞拉号的尾楼甲板上,看着远方平静的海平面,沉默地吸着烟。他已经慢慢习惯了海面上的涌浪,以及随之而来的船身缓慢的起伏,并从最初可怕的晕船中恢复过来。 燕妮说吉塞拉号上有100名船员,但是白天的时候在甲板上却看不到几个人;孔定边所能见到的,永远是那几个浑身晒得古铜色的健壮小伙子在没完没了地整理那些盘成一大卷一大卷的缆绳,或者排成一排撅着屁股清洗甲板。另外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小伙子——蓝星共和国的海军陆战队——天天集合在左舷进行射击训练,震耳欲聋的枪声往往持续三、四个小时。 最初的两天,孔定边试图同那些小伙子们建立起友好关系,但最终还是可耻地失败了——那些朴实的家伙们并不是不愿意同这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大汉打交道,而是语言实在不通;相比之下,天生自来熟的少校很快就同那些年轻的洋鬼子们打成一片了。孔定边注意到,在这些小伙子当中,人种似乎也是非常复杂的——有白人,有几个乌萨标志性的“白化病人”,有黄种人,甚至还有几个黑人。他们显然对白雪寒和明月这两个漂亮的姑娘有着浓厚的兴趣,每当两人出现在甲板上时,总能引起一阵兴奋的切切私语声甚至是欢呼声,而她们显然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孔定边也注意到,作为“四叶草计划”的总指挥,燕妮少校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崇高的威望,这同她的性别与年龄完全不符合。 “一个神秘的女人!”孔定边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一定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舒适地靠在躺椅上,享受着接近赤道的炽烈阳光;尽管亚热带的太阳光照极为强烈,但是在强烈的海风吹拂下,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十分酷热。唉,如果没有什么“四叶草计划“,这简直是一次舒适无比而又绝对安全的海上旅行——海风,海浪,美丽的大洋,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甚至冷饮供应;绝对可靠的安全护卫…… 他骨子里可能真的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在凤山如此,在龙潭如此,在吉塞拉号上也是如此。船体在上下起伏,浪花拍击着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孔定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少校慢腾腾蹬上了甲板,他似乎心事重重,低着头沉默不语。孔定边一下子惊醒,连忙递过一支烟。 “该死的西南风,”少校有些发愁地说,“要一直吹到10月份,还有半年……洋流也是西南洋流。我们运气真不好。” “那么……”孔定边仍旧不怎么懂海上的事,有些小心翼翼地探起身子,盯着少校的脸。 “逆风啊,我的主席,”少校抬头看看上方。吉塞拉号已经挂满了帆,尽管风很大,但是船帆并没有被吹得鼓鼓的。孔定边注意到全部的帆桁都已和船身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夹角——也就是说,吉塞拉的船帆都是“歪”着的,而且歪得很厉害。 “我们现在不得不抢风航行,走Z字……”少校指了指船舷之外。孔定边这才注意到吉塞拉号一直在缓慢地走一个“之字形”,白色的尾迹在船后形成了一个弯弯曲曲的细线。他突然觉得船倾泻得非常厉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顶风航行”,孔定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岂不是很慢?” “是的,现在的速度最多只有3节,”少校喷了一口烟,“这三天我们只前进了不到60海里。” “那怎么办?”孔定边有些着急了。 “我们下去开个会吧”,少校站了起来,“燕妮正要说这事儿。” 舰长室里挤满了人。除了孔定边一行人,燕妮,吉塞拉号的大胡子舰长、大副都在,还有几个从未见过的人。偌大的舱室充斥着浓烈的烟气,这群乌萨人真是一伙嗜好烟卷的人。 “这些都是护航编队的舰长。“燕妮解释道。 孔定边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他一直在甲板上坐着观赏海景,竟然不知道那些舰长是什么时候、怎样登船的。 “现在这样子不行,西南风太强烈,我们全程都在抢风航行,“燕妮干脆利落地说,“这样下去,我们两个月都到不了海峡。”
“燕妮说得完全正确”,吉塞拉号的大胡子舰长咂咂嘴,“现在,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加快速度。”他是一名有些干瘦的50岁老头,正处在一名舰长的黄金年龄;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其绰号竟然是不伦不类的“网兜”,据说年轻时曾经创下一小时之内狂灌4公升烈性酒的吓人记录;酗酒也深深伤害了他的身体,“网兜”的外号正是由此而来——形容他那被酒精刺激的千疮百孔的胃。 “是的,”燕妮一唱一和,“必须执行第二计划!” “什么第二计划?”少校有些不满地问,作为一名四叶草计划的主要参与者,他有权利知道所有计划的所有细节。 “拖曳,用蒸汽船拖曳,”网兜舰长解释道,“现在只能这样。必须安排四艘蒸汽船拖曳吉塞拉号前进,这样我们的速度有望提到10节,甚至12节。那么,我们在有望一周之内可以到达岘首,一个月之内到达海峡。” “理论上是这样,”一名似乎是蒸汽炮艇的舰长激动地说,“但是我们的燃料是为直航海峡准备的,如果轮流拖曳的话,燃料消耗会增大三倍以上!那么,我们最多只能护航到岘首,而不得不折返了!” “为了速度,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燕妮也有些激动了,“蓝海会在原地等着我们吗?不会的,说不定他们已经通过了海峡!即使没有你们的护航,”她豪迈地把手一挥,“我们也要前进!” 那些舰长们噤若寒蝉,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压抑。 “我看,这样比较好,”一名年长的舰长连忙打圆场,“三艘拖曳,大家轮班。这样,燃料消耗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速度也还不错,能够保证在9节以上。最关键的是,如果这样安排,我们到达岘首之后,还能匀出至少一艘炮艇的燃料,确保其护卫吉塞拉号一同到达海峡!” 众人顿时切切私语起来。几名燕妮的随从开始埋头紧张地计算。燕妮也低下头,伏在桌上一张巨大的海图前,掏出尺子比比划划,不时同网兜舰长商量几句。 而这会议上的一切谈话,都是用乌萨人的所谓“日耳曼方言”进行的,孔定边与明月不得不尴尬地坐着,对于他们谈论的内容、做出的决定一无所知。好在少校与白雪寒多少懂一点儿他们的语言,将对话内容磕磕巴巴翻译出来,孔定边这才大致心中有数。但是他又能如何?在这海上摇晃的大船之中,他可是一丁点发言权也没有,不得不被动地服从燕妮那伙人的一切安排,这让他有一丝泄气。 “好,就这么定。各个部门都行动起来!”燕妮挥挥手大声说,“散会!” …… 蒸汽炮艇的舰长们又乘坐着交通艇回到了自己的船上,指挥着这些噗噗作响、喷着黑烟的铁皮船们变换着队形——从标准的大圆环护航队形,变成三前三后左右各二的矩形编队。 吉塞拉号的全部风帆降了下来,三根粗大的缆绳从船首伸出,牢牢系在前方的三艘炮艇之上。它将再也不用抢风航行,不再走费时费力的Z字形航线,而是直接依靠三艘蒸汽炮艇的拖动前进! 蒸汽船喷出了浓厚的黑烟,即使在远处也能听到四缸三胀往复式蒸汽机全功率运行时所发出的巨大噪音;炮艇后的海水开始变得混浊起来,飞速旋转的螺旋浆搅起了大股大股雪白的浪花;吉塞拉号船头的三根缆绳一下子绷紧,船首水线处竟然开始劈出了细细的白浪——它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圣母啊,这代价可真够大的,”燕妮站在船头划着十字,“但愿前方没有台风。” “气压表是正常的,我的总指挥,”网兜舰长,“至少一周之内,风平浪静。而到那时,我们已经到达岘首了。” “到了那里,才刚刚开始。”少校站在他们身边,用蹩脚的乌萨语言说道。 燕妮回过头看了一眼少校,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