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三节 平息叛乱
“有人打白旗!” 满脸黑灰的艾利逊少校闯入了拥挤不堪的舰长室。他浑身和水捞出来一般,一条腿在不停地颤抖。 “是什么人?”燕妮和孔定边同时大叫起来。 “不知道……”少校满脸通红地大喊大叫,“前面的艏楼甲板好像有人哗变!已经控制不了了!” 吉塞拉号的“高层”们大惊失色,一下子冲出了舰长室,用最快的速度奔向甲板。 在作战条件下,首层甲板除了那两门伺候203毫米巨炮的士兵们,是不能有任何人的,一切cao作都可以在甲板下进行——升帆落帆,各种帆具索具的cao纵,乃至船的转向都可以在舰长室完成。在砂膀越的围剿作战中,吉塞拉号凭借压倒性的速度和火力优势竟然毫发无伤,只是在坚硬的柚木船帮上留下几个无关紧要的白点——一定是砂膀越的土炮发射的某个飞得特别远的石块或者铁丝留下的。眼下,宽阔的艏楼甲板却密密麻麻堆满了人,两群身穿不同颜色制服的人正在对峙。 果然,燕妮总指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吉塞拉号护航船队上过来的人,哗变了。 “把白旗扯下来!”乌萨人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军官站在队列之前,厉声喝道。在他身后,是全部的海军陆战队士兵,怒目圆睁,刺刀如林。 对面的同胞们显然也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手中同样有枪,同样整齐地指着这边的小伙子们。 “你们疯了!难道看不到形势吗?”一名头目激动地嚷嚷着,“蓝海人的飞艇都来了!对方是海空联合进攻!我们只有这一艘船,一艘船!往哪里跑?跑得过他们吗?不投降死路一条!” “我为你们的话感到耻辱!”军官狂怒地喊道,“你们也是蓝星共和国的军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你们军人的荣誉在哪里?”身后的士兵们也七嘴八舌谴责起来。 “荣誉?你们和我们谈荣誉?”对方的头目哭了起来,“为了你们的荣誉,我们有60个最棒的小伙子白白送死去了!我们的蔡茨勒舰长也没了!……我们不想再白白送死!”他绝望地嘶叫着,“叫燕妮出来,叫她过来!我们和她谈!” “对!”“是的!……”“谁想送死就让他死!”对面的反叛者们开始乱七八糟叫了起来。 海军陆战队的人立刻拉动枪栓,哗啦哗啦的声音响成一片,气氛变得空前紧张。 “我的同胞们!”燕妮手忙脚乱地爬上了一个木头箱子,高高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地大声喊叫着,“你们说的没错,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但是你们想想,我们就算投降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吗?我们的命运就改变了吗?……砂膀越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蓝海更和我们是死敌!……难道我们就没机会了吗?我们还有枪炮,还有弹药,还有燃料!难道,我们不应该再试一试吗?身为乌萨人的军人,我们先辈的光荣传统在你们身上是这样体现的吗?是这样传承的吗?……”她已经泣不成声,“你们就那么想任人宰割吗?你们宁可低下那宝贵的头颅,跪在敌人面前任人侮辱吗?……” “你们都是有尊严的乌萨人,却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用枪彼此相向,内斗,内乱!”少校也爬上了箱子,用蹩脚的乌萨语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我曾经是蓝海的军人,我都为你们感到丢脸!来呀,小伙子们,像男人一样血战到底!不要像娘们一样哭哭啼啼!……” 孔定边茫然地听着这一大群人在激动地争吵,尽管他不甚明白,但他完全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当远方那蓝海人的飞艇缓缓升空时,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当时他正在充当甲板下一门速射炮的二炮手——可怕的、该死的蓝海人的飞艇!从凤山到龙潭,一路跟到了暹罗湾的茫茫大海之上,它们就像一个巨大的梦魇挥之不去,始终死死地、令人厌恶地缠绕着他。但孔定边抹了抹脸很快就站起来了,继续按照舱内炮长的命令默默地取弹、装填——他身后的船舱内,是他怀有身孕的老婆,他必须尽全力战斗来保护他们。 “不!我们不想死!”一阵可怕的沉寂之后,叛乱者中突然有人尖叫起来,“我们想活下去!” “我们想活下去!……”人们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还有不少人相互搂抱着痛哭失声。巨大的压力已经让他们的神经快要绷断了。 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紧握枪杆的双手开始颤抖了,不少人的眼眶也渐渐发红。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像荒原之上的野火一般飞快地传播,“活下去”,这三个简单的字眼,此时此刻开始形成一股极其巨大的力量,慢慢吞噬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什么尊严、荣誉,什么忠诚、坚强,在“活下去”的压倒一切的欲望面前都变得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 吉塞拉号早已经没有了动力,风帆全部落下,柴油机也已经停机,它静静地飘在海面之上,随着波涛缓缓地起伏。舷墙之外,西拉耶与蓝海的船已经完成了合围,大小百艘船在广袤的蓝色洋面之上形成了一个直径约20公里的大圆圈——正好在吉塞拉号的打击范围之外。那些船上或点燃了火炬,或打起了灯光,一个个灯火通明,仿佛环绕在巡洋舰四面八方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那是一堵可怕的死亡之墙,一道闪闪发亮的绞索。天色已经变成了蓝黑色,群星悄悄闪现,更显得天空的深邃与悠远。不过,那几艘飞艇在夜空中依旧清晰可见,嗡嗡叫着飞来飞去,不时横越吉塞拉号的头顶,肆无忌惮展示着武力。它们仿佛刚刚捉到耗子的猫咪一般,懒洋洋地、志得意满地戏耍着利爪中的猎物,饶有兴味地折磨敌人的神经,摧毁敌人的意志。 “士兵们!”燕妮见自己人中发生了可怕的动摇,焦急地挥舞着一把手枪大喊大叫着,“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投不投降?” 对面的叛乱者交头接耳商量了一阵,整齐地大声喊道:“绝不!” “把白旗扯下来!” “绝不!” “把你们的头子,XXX,XXX,还有XXX交出来!” “绝不!”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叛乱者将杀无赦!你们要不要投降?” “绝不!” 燕妮变成了一头狂怒的母狮,眼睛里似乎都要滴出血来。她咬牙切齿地大喝一声:“陆战队,举枪!瞄准!” “你疯了!”对面的人勃然大怒,“你们敢开枪?胆敢对着你们的同胞?你们的战友?想想可怜的蔡茨勒舰长,想想吧!” 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犹犹豫豫再次举起了枪,那些反叛者也气势汹汹端起了同样的步枪——乌黑晶亮的、保养良好的自动武器。双发剑拔弩张,空气再一次到达爆炸的临界点。 “开火!”燕妮的尖利叫喊声仿佛从空中传来一样,经过漫长的时间才到达甲板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哪个冒失鬼,或者是勇士先扣动了第一下扳机,子弹以两倍音速的速度嘶吼着冲出了枪膛,直扑对面不到20米远的那些那些柔嫩的血rou之躯;弹丸在狭小空间的密集人群中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疯狂地击碎骨骼,撕扯脏器,把健康的、黝黑的、鲜活的rou体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污血和碎rou。几乎是在同时,砰砰啪啪的巨响像爆豆一般响了起来,然后又突然可怕地沉寂下去,吉塞拉号的前部甲板完全被浓烟笼罩,面对面都看不见人影。 几乎是在同时,悲戚的呼号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甲板上几把火炬也点亮了,照见了地上那一大堆依旧在抽动的rou体,以及依旧平举着枪,神经极度紧张的小伙子们。硝烟之中,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神情如见鬼魅,有几个人竟然支持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 海军陆战队的人在电光火石间早动手了一步,上百名叛乱者几乎全被就地消灭,还有几个受伤的家伙躺倒在地上的血污中痛苦地辗转着身体,呻吟着、嚎哭着。 混乱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在一瞬间响彻全船,几乎所有的人都涌上了甲板,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巨大的悲剧。火把微弱的亮光映照着人们汗津津的脸,震惊、同情、悲切、愤怒……各种表情在脸上变幻不定,不少人开始低头轻轻啜泣。残酷的内斗与手足相残,在这群本应同舟共济、团结一心的人之间可悲地爆发,一种无形的黑暗开始慢慢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罪有应得……”燕妮放下了手枪,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乌萨人,对待叛徒历来是决不妥协的……”她强忍住自己的哭音,哆嗦着说,“即使身临绝境,我们也绝不会投降!谁要是胆敢再走那一步,他们,就是榜样!” “白旗扯下来!赶快!”代理舰长艾利逊少校厉声喝道,“把这堆尸体推下海,甲板立即清理干净!……” 人们无声地从少校身边走过,默默地抬起那些温热的尸体,一个个直接推下了海,此起彼伏的噗通噗通的声音仿佛重锤一样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海军陆战队的小伙子们在燕妮的严令之下无精打采地重新扛起枪,占领了全舰的所有重要岗位和重要位置。吉塞拉号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地狱。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所有人都在沉默着等待着船舷外那最后审判的到来。 突然,远处的海面上那一长串发亮的珍珠中,射出了几道雪白的光柱,结结实实把吉塞拉号罩在其中——那些蓝海的大型蒸汽船开启了探照灯!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声音远远传来。
“吉塞拉号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走投无路,我们已经把你们彻底包围。我们要你们立即投降!现在,请把你们的全部枪、炮以及弹药推下海,把你们的全部缆具全部砍断,把你们的发动机彻底关掉。所有人员走上甲板列队集合!……” 用汉语、乌萨语广播的这则“敦促投降书”,如同滚雷一般一阵阵从海面上涌来。与此同时,几道光柱开始直直射上天空,并追踪着几个嗡嗡作响的大家伙,提醒着可怜的猎物们天上还有犀利的眼睛在时刻不停地盯视着他们。 强光下的吉塞拉号依旧一片寂静,甲板上一个人也看不到。甲板下的速射炮舱室却挤满了人,小伙子们在默默擦拭着武器,包扎着伤口,清理着舱内的碎屑和残片,偶尔有几声咳嗽声更加重了这里压抑的气氛。 “我的战友们,”燕妮仔细擦拭着她那把心爱的小手枪,眼中泪光闪闪,“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和你们相处的这些天,我很开心……遗憾的是,四叶草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了。我辜负了蔡茨勒舰长,辜负了那60名勇敢的小伙子,辜负了弗里茨,辜负了汉帝国……” 白雪寒坐在媚媚的床头,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平静地说:“这就是命运……至始至终,我们的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运气之上的。运气不好,我谁也不怪……再说,我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她低下头轻轻哭了起来,“把霉运一次次带给你们,真是对不起……” 媚媚坐了起来,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孔主席的孩子,”白雪寒突然抬起了头,“无论如何,应该让他(她)活下去!……” 孔定边站在舰长室的门口,闷闷地一支支吸着烟,听着女人们的絮叨,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他逃无可逃,他的命运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他的梦想就要在这里终结了吗?…… “弃船?分散突围?”艾利逊少校狠狠地把烟掐灭,“我们还有两艘蒸汽动力的交通艇,还有一艘手划小船。现在是晚上,他们的包围不可能那么严密,总会有机会的……” “这里不是陆地,”燕妮惨然笑了笑,“这是一无遮拦的大海。在他们的合围之下,苍蝇都休想逃出去……” “我们只能等死吗?”孔定边烦躁地大叫起来。 “他们现在不动手,只是合围,”白雪寒冷静地说,“他们只是要活捉我们。我估计,在这样的夜晚他们也不会马上下手……也许他们会等到天亮。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燕妮盯着白雪寒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不会让他们捉去,我有这个,”她扬了扬手中的小手枪,“我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外面的人呢?”少校激动地指着舰长室门外,“那些小伙子呢?都像你一样,拼到最后一滴血吗?” “是的,拼到最后一滴血,”燕妮斩钉截铁地说,“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乌萨人对待叛徒的规则一直有效。” “孩子呢?”少校有些愤怒地指向了哭哭啼啼的媚媚,“她们娘俩怎么办?” “即使不战斗,他们也活不下去了。”燕妮的眼圈有些发红,“我想孔主席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 少校和孔定边的脸都白了。 “我也不会让他们白白捉去,”白雪寒的精神突然高了起来,“我有一个要求,从现在开始起,我们应该升起战旗!” “对!”燕妮也兴奋地站了起来,“把我们蓝星共和国的鹰旗升起来,让它高高飘扬在桅杆的最高处!” “还有我们的旗帜,”白雪寒激动地脸都红了,“我们汉帝国的龙旗!” 少校、孔定边面面相觑。在任何困苦的境地中,这些女人总是表现得比男人坚强勇敢地多,这让他们有些自惭形秽。 燕妮大步走向舱外,对着速射炮前那群错愕的小伙子们大声下达了命令:“给他们打旗语,吉塞拉号决不投降,将战斗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