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五节 克拉要塞
阁梅沙灯塔，机器时代雄心勃勃的人类创造的新奇迹之一，见证了文明从全盛时期向着黑暗深渊急剧滑落的整个过程。当来自北方的强国动用机械的澎湃力量，以人类历史上最高的效率开凿了举世闻名的克拉运河时，他们同时在运河暹罗湾方向入口处的阁梅沙岛上修建了一座高达600米的巨大灯塔——可与当时全球顶尖的摩天大楼相媲美。身处机器时代辉煌灿烂顶点的人们满怀着对于未来美好新生活的憧憬，把一切最大胆的想象、最炫目的成果、最狂妄的野心都堆砌在这座巨大的灯塔之上。当时的一位作家在经过一番游历之后，以他的生花妙笔为后世之人描述了那座灯塔的美轮美奂。 “中国人以一系列举世无双的超级工程向全世界证明，他们自古以来，并且永远将是地球上最伟大、最合格的建筑者。现在，在一长串人工奇迹的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个崭新的、闪亮的灯塔。” “单单从它的高度来看——638米，同他们国家刚刚建成的数座千米大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要提醒我的的读者们注意，这座灯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座完全不依靠外界能源输入的人工建筑物；我所说的不需要外界能源输入，还包括它能够自己养活居住在其内部的上千人。” “奥秘就在于它的内部。灯塔被设计成一座高大的烟囱形状，依靠它的顶端和底部的空气温差——尽管高度只有600余米，上下温差在当地的气候条件下也非常可观了——形成内部的强大对流，从而推动灯塔顶端的空气涡轮机旋转，提供源源不竭的能源。除此之外，灯塔塔身的外表面布满了高效的太阳能电池板，充分利用热带强烈的阳光。环保、能源自给……这些时髦的概念曾经让中国人灰头土脸，但是显然，这座灯塔让他们彻底翻身了。” “对于太阳能的充分利用，当然少不了位于灯塔上半部的大型立体农场。在那里，一切最现代化的农业科技被不惜工本地引进、利用……亲爱的读者，您能想象吗？位于400米高空的三层麦田，水稻田，以及布满了青翠欲滴蔬菜和水果的密密麻麻的透明胶囊！而这些农业科技，大都还停留在全球最顶尖大学或者农业部的实验室中！所有的植物栽培方式都经过了最精心的设计，确保每一棵植株在成长的每一环节都能分配到最好的光照、水分和肥料——啊哈，肥料。在这里我向读者们致歉，因为这个新时代的巴比伦空中花园还是需要大量的化肥作为支撑的，那些化肥只能从外界输入……” “如果从我刚才的描述，您就把阁梅沙灯塔想象成一个丑陋的、凌乱的，整个儿竖起来的巨大工厂，那您就大错特错了。中国人以其特有的奢侈和浮华，把这座灯塔装饰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纪念碑，甚至已经完全抢了横亘在它身后的那条巨大运河的风头。自空中农场以下，他们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和审美，把灯塔的塔身做成了扭曲上升的波浪形，远远看去就像海上冉冉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麻花（据说是中国人所钟爱的一种点心）；当然了，他们还在外表面照例贴上了无数金色的巨大玻璃，以此来炫耀他们的国家多得惊人的财富。” “居住在灯塔内部的上千人得意洋洋地炫耀着中国式的现代化生活方式——无穷无尽的能源，清新的空气，令人叫绝的景观，完全绿色无污染的食物，宽敞明亮的居室……美酒，龙虾，大海，沙滩，游艇……在灯塔的最尖端，可以俯瞰运河及暹罗湾最美妙的风光；在顶部的巨大露台之上，每天夜里都在举行纸醉金迷的狂欢派对，就连迪拜的王子家中最奢靡、最狂乱的派对也相形见拙。” “灯塔所坐立的阁梅沙岛，乃至运河的入口，现在已经形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港口城市。几乎就在短短十年之内，一座座最现代化、最绚烂造型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来自中国大陆乃至整个东亚、东南亚的富豪们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迫不及待来到这里……联想到此前数百年，这里一直是东南亚的这个国家最不发达、最蛮荒的地区之一，真让人感慨桑海桑田、世事变迁。与此类似的城市崛起，似乎只有迪拜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但是我们不能忘记，在这座崭新的城市背后，是一个大得吓人的可怕巨兽——中国，正是它，也只有它，才有实力和信心来从头开始培育一颗热带的珍珠……” “这座灯塔矗立在运河的入口，简直就是中国人炫耀其巨大成就的一个窗口，这让人不禁想起了2000多年前那座同样矗立在一座伟大城市港口的法罗斯灯塔。是的，这是一座新时代的法罗斯灯塔，从它顶部发出的灿烂光芒，照亮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美好前程……” …… 吉塞拉号慢吞吞地经过了阁梅沙岛，一路向西。那条曾经深刻改变了东半球文明发展历程的运河入口即在眼前。 太阳正当午，碧空如洗。东南风不知什么时候刮起，吹散了热带蒸腾的酷热暑气。那架喷气式飞机早已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一片宁静。巨大的灯塔此刻正顶天立地矗立在众人眼前。700年的风雨早已经剥去了它曾经金光灿烂的外表，只留下一束粗壮的钢铁骨架倔强地指向天空，而一代代攀缘植物顺着钢架努力向上蜿蜒生长，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痕迹——即便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它也高达200米——脱去了闪闪发光的玻璃、浮华奢靡的装饰，这残留下来的遗骸反倒更像一名老而弥坚的老人，淡然地看着这世上的潮起潮落、风云变幻。 吉塞拉号上的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船舷一侧那巨大而高耸的灯塔残骸，努力想象着数百年前的全盛时期它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灯塔脚下的整个岛屿都覆盖着茂密的树林，那个庞大的城市甚至连一丁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人呢？一个人也没有？”艾利逊少校举着望远镜紧张地搜索着，努力想寻找到一点文明的踪迹。 “顶部也没有人……”白雪寒一直在盯着灯塔遗骸的上部，“但是，光线肯定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要不然不可能照射那么远……” 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大家后背都开始冒凉气——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肯定有不止一双眼睛在认真凝视着他们。 孔定边和汪媚媚搀扶着燕妮总指挥慢腾腾挪上了尾楼甲板。燕妮一瘸一拐的，肯定是刚才控制她时众人下手重了点。 “你们这是叛乱！……”燕妮头发散乱，恨恨地说。 大家连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道歉。心明手快的楼小八也匆忙端来了香喷喷的海鲜饭。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艾利逊少校强作笑脸说道，“我们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就算了吧……白旗已经扯下来了，瞧，就挂了10分钟。” 燕妮默不作声。其实她不能接受的，不过是白旗飘扬在吉塞拉号的桅杆上而已。 “我们就要横越阁梅沙岛了……”白雪寒有些忐忑地说，“过了那个海角，我们将看见克拉运河的入口，以及著名的克拉要塞。” 吉塞拉号的柴油机以中速运行着，推动者三桅帆船不紧不慢朝着阁梅沙岛的西南角驶去。那座高耸的灯塔残骸慢慢挪到了船的右舷。在这一面，攀援而上的藤类植物更加茂密浓厚，使得灯塔的这一侧看上去毛茸茸的。 桅顶上传来了一阵哨音。大家抬头望去，只见桅盘上的楼小九手舞足蹈叫唤着什么。 “他能看见运河入口了，但是似乎一个人也没有……”白雪寒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很快，吉塞拉号转过了阁梅沙岛的东南角，开始向着西北缓缓推进。整个大陆的海岸线扑面而来，几乎所有人都涌上了甲板，贪婪而好奇地看着船舷外的景色——森林，深绿色的、茂密的、连绵不绝的、单调的森林，遥远的地平线上似乎耸峙着一长串低矮的山包，也无一例外覆盖着绿色的巨毯——看不见一点人烟，一栋建筑，一丝人造光亮，甚至连空中的飞鸟也没有，只是无穷无尽的莽莽丛林，一切都好像停留在最原始的洪荒时代。 那座传说中曾经无比繁荣的大城市呢？那条伟大的运河呢？那个似乎是坚不可摧的克拉要塞呢？……人们开始惊慌失措地寻找着、谈论着，似乎想从舷墙外的原始森林之中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或者幻想着绕过某个突出的小海岬之后突然跳出来一个“正常的”人烟繁茂之地……相比之下，远方那连绵不绝的森林更让人绝望和恐惧。 “按照地图上来看……过了阁梅沙岛，马上就可以看到运河入口了呀……”燕妮手抓住船舷的木帮，失神地喃喃自语。 “港口消失得这么干净？即便是城市没了，那条河也在呀！河不可能没了！……”白雪寒也变得焦急起来。 “我们……活见鬼了？”少校转过身，死死盯着他们刚刚经过的灯塔仔细搜寻着人的踪迹，“灯光是哪里来的？飞机是哪里来的？他们在哪儿？为什么现在他们不出现了？” 所有人一下子都感到毛骨悚然。 “船！”桅顶上的楼小九突然大叫起来，“船！” 一条小船正从丛林中开出，向着吉塞拉号飞速奔来。它实在是太小了，随着波涛起伏时竟好像消失在海浪中一般。 “做好战斗准备！”燕妮镇定地一摆手，“大家都下去，回归战位！” 战斗警报瞬间响彻全舰，人们狐疑地咕哝着，不情愿地挪到甲板之下去了。 “决不能开火，决不能开火！”白雪寒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望远镜，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红旗，他们打出了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