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科幻小说 - 木卫二在线阅读 - 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十六节 战略侦查

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十六节 战略侦查

    “左发转速8300……右发8100!……”在巨大的噪音中,白雪寒大声喊叫起来。

    “滑油压力14,燃油压力8!”一名头戴皮帽的中年人转过头大喊起来。他是白雪寒的机长,同时也是克拉人那个宝贝一般“战略轰炸机团“的团长,外号“刘老**”——源自于他的风流禀性,以及某些无聊的克拉人给他做的打油诗:“刘团长,老**长,到处都有丈母娘。”

    “气压5。5!”白雪寒又低下头瞥了一眼面前的仪表盘。这架飞机实在是太古老了,由于塑料制的仪表零件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氧化失效,克拉人统统赶制了全金属的仪表来取代它们;那些替代品实在是太笨重了,因此这架飞机仅仅使用了最基本、最必须的几种仪表——磁罗盘,无线电高度表,地平仪,空速表,发动机转速表,滑油、燃油压力、温度表……整个仪表面板就像一个破烂的、到处都打着补丁的破布一般,而整个驾驶舱也为了减重(当然,大部分设备也都失效了,在克拉人拆拆补补的保养下勉强运行),拆除了一切装饰和包裹,白雪寒和她的机长简直是坐在一个复杂而又凌乱的金属匣子里cao纵飞机。

    “准备给油!”“刘老**”团长低沉着嗓音下达了命令,同时转过头色眯眯地看着白雪寒——数天来,他对这位年轻的姑娘垂涎已久,当然碍于执委会的严令而不敢造次。

    白雪寒有些厌恶地扶了扶自己的耳机,里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静电噪音,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听了半天,才听出耳机里的那个人在大喊大叫:“0851起飞!准许0851起飞!”

    姑娘眯起了眼睛。由于岁月的洗刷而显得模糊泛黄的玻璃窗外,那条笔直的水泥跑道正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着可怕的热气。远方,碧空如洗,正是热带的雨季难得一见的绝佳天气。她轻轻叹了口气,左手开始缓慢地推动位于大腿左侧的节流阀。

    飞机轻轻一颤,身后的吼叫声猛然大了起来。刘团长笑眯眯地说,“美女,我们又要飞了,而且是双飞哪!”

    白雪寒恨不得跳起来狠狠地抽那张老脸,刘团长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两声,身体猛地一坐,松开了刹车。

    巨大的推背感瞬间充盈了全身,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地向身后退去。白雪寒的心脏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儿,身体随着机身剧烈地抖动着;当天地线一下子消失在鼻子底下时,她竟然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尽管已经飞过多次身下的这个大家伙,她依旧不适应它那强悍而丰沛的巨大推力。很快,推背感变成了奇妙的失重感,飞机已经拉起来了。

    她转过头看着那位讨厌的刘团长,他正全神贯注板着cao纵杆,似乎在使着吃奶的劲儿,汗珠顺着皮帽的系带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飞机的cao纵系统也已经全面老化,每进行一个cao纵动作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别看我,快报读数!”刘团长有些气呼呼地白了一眼姑娘。

    “转速都是……呃……12000……滑油压力温度都正常……燃油正常……航向260……”白雪寒努力抵抗着失重和推背交织的难受感觉,探着身子在一片乱晃的仪表盘中捕捉着她想要的信息。

    “速度呢?”刘团长稍稍放松了一点儿,试图抚摸白雪寒嫩滑的手,却被她不客气地打开了。

    巨大的飞机机头高高昂起稳定地爬升,两侧机翼根部的涡轮喷气发动机正在全功率运行,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气流飞快地冲刷机身表面和玻璃窗,嘶嘶的声音透过单薄的机身蒙皮传入舱内,汇聚成一股简直要令人发疯的噪音,一刻不停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白雪寒却再也无心享受这机器时代的精华以及它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了。她心事重重地紧皱眉头,脑海中如同一团乱麻——克拉人突然命令她和少校随机执行“战略侦察”任务,让她一下子措手不及;这数天来她实际上一直处于半囚禁的状态,没有得到一丁点同伴们的信息;她不知道克拉人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他们的最终目标又是什么,她的亲爱的同伴们在哪里,都在做什么,现在的处境如何……在起飞的前一刻,当她坐在驾驶舱内看到少校手脚并用爬进机舱的时候,眼泪差点都要流出来了,不过少校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她。可怜的姑娘只能拼命抑制自己起伏的心情,眼泪汪汪看着少校向后钻进了黑暗的炸弹舱——计划中用来投放子飞机的出发之地。

    白雪寒正在胡思乱想时,驾驶舱窗外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猛然之间整架飞机急剧地下降高度,直直拍向地面!舱内顿时烟雾弥漫,所有仪表的指针都在乱晃,所有的杂物都在空中乱飞,白雪寒与刘团长要不是有安全带死死捆住,也会硬邦邦地撞向驾驶舱的顶部!

    “风切变!”刘团长疯狂地大叫起来,拼了老命死死扳住cao纵盘,“是垂直风切变!”

    “什么?”白雪寒的脸都白了,她隐约了解一些风切变的知识——就在前方那清澈透明的空气中央,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陷阱;巨量的空气从高空倾泻而下,形成了席卷一切的狂风,将把闯入陷阱的一切物体毫不留情地拍向大地!

    机舱内一切能响动的警报都在高声尖叫,身后发动机那变了调的嘶吼声惊天动地,整个飞机的结构都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吱嘎声;高度表的指针也在飞快下降,瞬间从1200降到了700,葱绿色的大地以令人炫目的速度扑面而来,强烈的失重感使得座位上的两个人有一种呕吐的感觉。刘团长用尽全身的劲儿死死蹬住方向舵,一边向右猛板cao纵盘,一边冲着白雪寒大声喊叫着,“蹬舵,右转弯,右转弯!”

    白雪寒也死命地向右蹬舵,同时抱住沉重的cao纵盘向自己的怀中猛拽。庞大的飞机立即向右翻了过去,狭长的后掠机翼几乎与地面垂直——同时也显著减少了迎风面积——天地线在舱口飞速地旋转,飞机正在向右方进行剧烈的急转弯,试图逃离这恐怖的气流陷阱;舱内的一切杂物都如同暴雨一般疯狂地砸向右侧的内壁,发出可怕的噼里啪啦的爆响,而机身结构深处那令人心惊rou跳的吱嘎声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刺耳摩擦,让人感觉这数百年的老古董随时都会散架。

    飞机直直地下坠了近500米,终于逃脱了那可怕的垂直风切变,在距离地面500米的空中终于顽强地拉了起来,缓慢地改为平飞;驾驶舱内一片狼藉,笔记本、纸片、布条、木屑、口袋,各种各样的小零件挥洒得到处都是,刘团长和白雪寒浑身是汗,虚脱一般坐在座椅上。两人对望一眼,竟然不约而同齐齐地裂开嘴哭了起来。

    “检查姿态,检查读数!”刘团长最先反应过来,“航向是多少?地标呢?”

    白雪寒紧张地辨别着眼前那些依然吱嘎乱响、指针疯狂乱颤的仪表——谢天谢地,飞机的几大系统目前来看还算正常,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渐渐趋于平稳;她开始缓慢地向后拉杆,庞大的飞机又开始平稳地爬升了。

    两名身穿克拉军服的汉子跌跌撞撞闯入驾驶舱,身上的衣服几乎变成了碎布条,头上也全是鲜血,显得那张脸极其狰狞可怖。他们是最高执行委员会派驻飞机的“政战人员”,本质上承担着“监军”一类的角色,同时也是“战略轰炸机团”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怎么回事?刚才怎么回事?”一名汉子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叫着,他在刚才的急剧下坠中撞得头破血流,“有人在打我们?还是谁在捣鬼?”

    另一名军人在摇晃的地板上努力维持着平衡,咬牙切齿地掏出了手枪。

    “风切变!“刘团长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仪表,”我跟你讲是风切变!“

    “什么?”那名汉子更加尖利地喊叫着,“你说什么?”

    刘团长不耐烦地回过头正要答话,那两名汉子的身后突然传来两下砰砰的枪声!他们的前胸立即出现了一个大血洞,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刘团长和白雪寒几乎就要跳起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又有两个人冲进了狭小逼仄的驾驶舱,刘团长惊讶地高叫一声“你们……”,又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刘团长的胸口血rou横飞,他立即无声无息歪倒在座椅上。

    冲进来的是沙旺德猜!

    白雪寒张着嘴,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个大汗淋漓的年轻人——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最疯狂的想象!

    在这一瞬间,机舱内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发动机“嗡嗡“的轰鸣仿佛来自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坐好!cao纵飞机!”沙旺德猜冲到白雪寒身边,一把铮亮的手枪立即顶住了她的太阳xue,枪管还是guntang的。

    “整架飞机都被我们控制了!”沙旺德猜气喘吁吁地大声叫着,身上满是尘土、汗水和鲜血,看样子在刚才的“风切变”中他也受伤不小,“你的少校也被我们控制,现在听我的命令!……”

    “你疯了!”白雪寒终于回过神来,“你疯了!你们要干什么?你把我们的领航员也打死了?我怎么开飞机?“

    “领航员?”沙旺德猜一愣,“我们不用领航员,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白雪寒向窗外望去。飞机此时已经爬升到了3000米的高空,脚下依然是一片辽阔的、葱绿的、密布着原始森林的大地。在远方的地平线尽头,隐约闪现着一抹深灰色的痕迹,也许那就是运河西部的另一个大海吧。

    “你疯了!你把他们都打死了,我一个人怎么开飞机?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说,你们这些强盗到底要做什么?少校呢?少校是不是也被你们打死了?……”白雪寒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她满脸通红地大喊大叫,像一头狂怒的母狮那样;要不是有座椅上安全带的束缚,她估计能扑上去咬断沙旺德猜的喉咙!

    沙旺德猜也被这名疯狂的女人吓得够呛。他挣开白雪寒的撕扯,把刘团长的尸体努力搬离了座位,一屁股坐了上去,努力想弄明白面前的那些复杂的仪表显示的是什么,然后再一次把手枪顶紧了姑娘,大声喝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回去!返航!不回去就打死你!”

    “回哪里?”白雪寒大声喘着气,满脸通红,“我们回哪里?”

    “找到他廊湖,他廊湖!”沙旺德猜气急败坏地扑倒舷窗前,“他廊湖在哪里?”

    白雪寒努力保持着飞机的平衡。失去了刘团长,她这个只是勉强开过几次喷气式轰炸机的新手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她只能徒劳地向坐在机长席上的、对cao纵飞机一无所知的沙旺德猜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着,安排他不停地监控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仪表;而那位可怜的汰人也突然意识到莽撞地击毙刘团长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及身处的极端危险的处境,他那只强硬地指向白雪寒的手枪不得不软了下来,乖乖地按照姑娘的指令观察仪表、大声报着读数,和“专业”的白雪寒小姐一起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把飞机开回去!

    伴随这一阵吱嘎的摩擦声和噼啪的巨响,又有两个人气喘吁吁出现在驾驶舱门口。白雪寒再一次目瞪口呆——是少校,以及那位神秘的孟图霍特普王子!

    两个人显然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搏斗,少校浑身是汗、鼻青脸肿,而那位王子的上衣几乎全被撕破了。

    “你……你怎么……”白雪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落魄的少校。

    孟图霍特普喘着粗气,一下子把少校用一副小手拷拷在一根金属支架上,然后扑到沙旺德猜的身后叫喊着,“我们现在在哪里?速度多少?高度多少?”

    “速度……480的样子……,高度……1100……我们现在快到……西海岸了?”沙旺德猜惴惴不安地把头转向了白雪寒。

    “白小姐你听着!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这架飞机!”孟图霍特普飞快地说,“你现在必须听从我们的命令。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返航,回到克拉去!”

    “飞回去着陆?”白雪寒紧张极了。低空飞行的飞机似乎又穿进了一片新的气旋之中,机身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她死死板住沉重的cao纵盘,努力维持飞机的平飞姿态。

    “是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会拼了命抓住!我们现在回去,炸毁他廊湖大坝,毁灭克拉!”沙旺德猜疯狂地叫了起来。

    “你疯了!”白雪寒也不顾一切地叫起来,“这是侦察机,没有武器,没有炸弹,怎么炸?!”

    “我知道,”孟图霍特普狞笑着说,“撞击,对,我们撞毁它!”

    白雪寒完全吓傻了。那两个人的疯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们怎么办?同归于尽?”拴在身后的少校也疯狂叫喊起来,显然他们的言行给了他巨大的刺激,“克拉地下城里还有我们的人,他们都会死的!”

    “我宁可现在死也不服从你们的这个命令!”白雪寒情绪激动地向前猛地一推cao纵盘,试图一头扎向地面。孟图霍特普眼疾手快,抢在缓慢的飞机反应过来之前抱住了cao纵盘,狠狠地给了白雪寒一个耳光,然后又掏出一把枪顶住了姑娘的脑袋。

    “没那么简单,你们也不会死,”这位“努比亚的王子”咬牙切齿地说,“撞击前我们跳伞,地面上有接应,我们会活下去!而且,”他突然抬起了枪口,“城内汰人的暴动已经开始了!你们的人将会安全到达地面,远离那座魔窟!”

    白雪寒和少校一下子呆住了。

    “我们说话算数,”孟图霍特普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这是我们策划了20年的伟大行动,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我们一定能够抓住!成败在此一举!”

    “我们下去之后怎么办?”白雪寒抓住“王子”的胳膊,“之后怎么办?”

    “地面上我们的人将会控制一架全新的飞机!”孟图霍特普的眼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我们将用它来执行你们的四叶草计划!”

    面对着两个近似精神病人的狂热分子,以及两把闪着寒光的小手枪,白雪寒和少校别无选择。他们还能怎么样呢?使劲把怀中的cao纵盘向前一推,让脚下的这架大飞机一个猛子扎向大地,让他们这群人在可怕的烈焰中化作一堆灰烬吗?那样的话,除了四叶草计划毫无意义地损失两员大将、他们的同伴统统抛向未知命运的深渊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在一瞬间白雪寒和少校便决定向那两个狂热分子投降,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都是非常现实的人——万一那两个人所说的是真实的呢?万一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做还存在着一线生机呢?难道那不是另一个更快速地到达目的地的、更好更省事的途径吗?即便那又是一场新的赌博又如何呢?他们从凤山走来,这一路上发生的许多事情、许多次命运的转折不都是靠“赌”吗?整个四叶草计划不正是一场巨大的赌博吗?

    “我们按照你说的做,”少校飞快地坐上了刘团长的机长席,开始摆弄眼前的各种开关和cao纵盘,“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您可以放下您的枪了。”

    “我用军人的荣誉向您担保,”孟图霍特普干脆利索地收起了枪,“我说话算数。”

    沙旺德猜再次费劲地在狭小的驾驶舱内跑进跑出,搬进来几个肮脏的、缠满了布条的墨绿色包袱。

    “这是降落伞,”孟图霍特普解释道,“我们一会儿进入俯冲轰炸航线,就可以弃机跳伞了。”

    “我们真的要直接撞击那个什么大坝吗?”白雪寒似乎刚刚从梦幻中清醒过来,抓住少校的胳膊虚弱地问道,“直接撞上去?”

    少校并不接她的话,而是回过头大声问道:“你们有跳伞经验吗?”

    孟图霍特普和沙旺德猜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那位“王子”才小声说道:“我跳过几次……”

    “好,”少校飞快地一挥手,“白雪寒和我绑一起,你们两个在一起,”他指了指头顶——那里正有两块四四方方的舱盖——大声说,“俯冲开始后,我将打开舱盖,所有人爬出去,跳伞!”

    “他廊湖!”沙旺德猜扑到舷窗前,激动地大声喊叫着。

    一汪深绿色的水面正在飞机的下方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如同镶嵌在翠绿色巨毯上的一颗巨大的泪滴。他廊湖位于克拉运河的中心,由于多条内陆河流的注入,在两端直通大海的环境下竟然依旧保持了一个淡水湖的存在,作为调节运河水量的水库之用;由于运河两端的海平面有近10米的落差,因此在湖的西侧建有一个巨大的船闸——当然早已随着运河的淤平而彻底荒废了。在大崩溃时代崛起的克拉人在把整个运河区改成要塞的同时,把船闸扩建成了大坝,同时通过几根巨大的引水钢管将他廊湖的湖水引入那座庞大的地下之城,除了解决城市用水的问题之外,也兼做发电之用。不过,这也造就了克拉地下城的一个最鲜明的弱点——引水钢管。巨大的进水口位于水坝的前端,每天都在吞噬着巨量的湖水;而那些“深渊”,也成了地下城与地面世界最大最突出的联系孔道,是地下城的阿喀琉斯之踵。克拉人当然知道这一弱点,因此围绕着大坝布置了极其强悍的保卫兵力,同时也配置了空前猛烈的防空火力——完全是按照防备他们自己的空中打击力量的等级来配置的。

    飞机在1000米的高空以顺时针方向绕着他廊湖盘旋。那一汪碧水,那四周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依旧平静如常,看不到一丝异样。几个人死死盯住西侧湖畔的那一丝亮色——他廊湖大坝,仔细寻找着大坝内侧那四个如同水面猛然塌陷一般的引水口,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飞机向右侧微微倾斜着,很快又转了一圈,又一圈……在转到第四圈的时候,白雪寒努力将飞机下降到了500米的高度,那条黄褐色的大坝已能分辨出细节,但是依旧没有找到那四个巨大的引水口!

    沙旺德猜和孟图霍特普在闷热狭小的机舱内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死死攀住舷窗下方那根斑驳的金属把手,眼珠瞪得血红,恨不得把脑袋都伸到窗户外面去。白雪寒与少校协调一致,吃力地cao纵着这个沉重的大家伙——毕竟他们只是在克拉人的帮助下试着飞过几次而已——兜圈子,一边要保持航向的正确,一边要注意别掉高度……地面上那些传说中的强悍防空火力可不是吃素的!

    “那四个洞在哪里?”沙旺德猜终于忍受不了了,回过头用一种可怕而又绝望的眼神逼视着驾驶席上的两个人,“你们看到了吗?”

    “穿插!”孟图霍特普焦急地叫喊起来,“压低高度,降到300米,从大坝上穿插个两三次!“

    “你疯了!“少校满脸是汗,大声抗议着,“他们的防空火力能够到我们!”

    “照他说的做!”沙旺德猜已经近乎疯狂,激动地挥舞着手枪,手腕子打在头顶的舱壁上发出咣的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你不要乱动!”少校惊恐地叫喊起来,“我们照做!”他实在是担心这两个莽撞的家伙碰触到头顶那些密密麻麻的开关面板,如果来一个误cao作,这伙人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飞机艰难地转过最后一个弯,少校将cao纵盘向前推去,机首便渐渐低下,整架飞机开始对准了湖畔的大坝开始进行小角度俯冲。低空的强劲气流开始拍打着这个老古董脆弱的蒙皮,后掠翼在狂风中以令人心悸的幅度上下舞动,让人怀疑它们随时都能散架;身后那两台发动机的咆哮声也变了调,仿佛不堪这低空飞行的沉重负荷;高度计上的指针正在飞快下降,1000米,850米,600米……碧绿的他廊湖在视野中飞速长大,那根细线一般的大坝也跟着急速变粗、变长,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大坝表面那些斑驳的色块、大坝顶端两根长长的铁轨和几台暗红色的吊机了!

    “引水洞!”沙旺德猜疯狂地叫喊起来,“引水洞!”

    那四个巨大的引水洞正好位于大坝的底部,前方用一排排复杂的挡水围堰遮蔽起来,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见;它们好像上帝用他的巨手在紧贴着他廊湖大坝的水面上狠狠插了下去又飞快地拔出,从而留下的四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正在猛烈地、用力地吞吃着巨量的他廊湖水,推动下方数百米深处的水轮机组,同时养活地下的数十万人……最后涌入未知的地下暗河,日复一日,奔流不息。

    终于,大坝的上部,以及大坝周边的密林中,如愿以偿闪起了密密麻麻的光芒,很快就有无数的白点向着飞机高速奔来——克拉人的防空火力开火了!

    “拉起来,拉起来!”少校的身体本能地躲闪着,用变了调的恐怖声音高声叫喊起来,“他们开火了,我们得拉起来!”

    克拉人的准头奇差,那些白点都在距离飞机极为遥远的地方炸开了,在此起彼伏的闪光中,方圆数里的天空好像突然绽开了无数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花朵,这让少校和白雪寒目瞪口呆——当蓝海人的飞艇君临龙潭的上空时,迎接他们的也是同样的密集弹幕。显然克拉人被这架莫名其妙冲着大坝俯冲的飞机搞得不知所措,他们万万没想到可能的打击竟然来自这样的方向!在巨大的呼啸声中,飞机以300米的高度凌空飞过大坝的正上方,强悍,庄严,势不可挡。

    凌空飞越之后,飞机又开始了新一轮缓慢的爬升。发动机疲惫地吼叫着,机身内外所有的结构都在吱嘎作响——低空剧烈的机动动作让这个老家伙吃不消了。少校和白雪寒浑身上下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惊恐地彼此相望,似乎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沙旺德猜和孟图霍特普竟然激动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这让驾驶席上的两个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们的目标……”沙旺德猜用力擤着鼻涕,已经是泣不成声,“我们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祖先呵,你们可以瞑目了!……”

    “站起来,我的兄弟!”孟图霍特普用力捣了痛哭流涕的年轻汰人一圈,猛地站了起来,“好了,我们准备进入俯冲轰炸的航线!”

    “俯冲轰炸!”少校几乎要从座椅上跳起来,“你知道这么大、这么老的飞机进行俯冲轰炸的后果是什么?空中解体!它承受不了那么大的重力加速度!”

    “没关系,我的朋友!”孟图霍特普用力拍了拍少校的肩膀,“反正我们要进行撞击,对,狠狠地撞上去!”

    一切已经无可改变了。这两个疯子下定了决心,要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克拉人珍宝一般的飞机,给他们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狠狠地来那么一下子,要让滔天的巨浪把那座宏大的地下之城彻底毁灭!……毁灭,又是可怕的毁灭!少校和白雪寒觉得自己也快疯了,他们曾经亲眼看着龙潭是怎样悲惨地毁于那场可怕的泥石流,而这次,他们又将再次释放“水”的巨大力量!水,这神奇的生命之母,文明赖以生存的根基,竟然一次又一次成为了毁灭文明的邪恶祸首……两个人的心中翻江倒海,虚弱得连扶持cao纵盘的力气都没有了。难道,他们要亲自释放这一毁灭数十万生灵的强大力量吗?难道,他们要亲自参与到这一滔天的罪行之中吗?难道,他们这一辈子注定要背负着无比沉重的愧疚与忏悔了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沙旺德猜又激动地大叫大嚷起来。

    “冒烟了!得手了!”他的眼睛再次充满了泪水,“我们的人得手了!”

    就在他廊湖西方的密林上空,突然腾起了几股浓重的黑烟,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极为刺眼,那正是地下城的上空!孟图霍特普一下子扑到舷窗前,热切地、贪婪地盯着那几根烟柱,然后回过头疯狂地大声叫道,“简直像时钟一般精确!这是拉神在眷顾我们,这是上天的旨意!”他的两只手如同铁钳一般掐着少校和白雪寒的肩膀,“地下城的汰人暴动了!按照计划,你们的人会接到地面,我们说话是算数的!……现在,我们开始执行计划中最最关键的环节,撞击!”

    “我们怎么相信你?”在巨大的噪音中,少校满脸是汗喊叫起来,“怎么相信你?”

    “如果你们的人没有到地面,”孟图霍特普用枪顶住了自己的太阳xue,“我自杀!”

    少校冲着白雪寒点点头,咬牙向左侧搬动着cao纵盘。飞机轰鸣着向左倾斜,准备再次进入他廊湖的上空。他已经豁出去了。对于飞机的控制,坐在机长席上的少校是有优先权的。白雪寒脸色通红,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少校做他想做的事情。

    “进入俯冲之后,”少校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我开始计时!当我数到10的时候,我会把头顶上的那个口子打开!你们先出去,我们随后!”他指了指头顶上仪表盘后方的那个大舱盖,“现在,穿降落伞!”

    驾驶舱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空前紧张,所有人突然意识到,这次,玩真的了!撞击——当人类依靠机器的力量飞上天空的时候,如此惨烈而英勇的战术就已相伴而生——无论是在遥远的过去那几次空前暴烈的世界大战之中,还是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爆发的冲突之中,总有那么一批人,驾驶着人类工业所能取得的最高成就的结晶,以人类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狠狠地、直接地、痛快淋漓地向着各式各样的敌人进行直接的撞击,将这一最原始、最古老的战术赋予新的意义,让敌人的身体在同归于尽的火海中毁灭,让敌人的神经在巨大的精神压迫中崩溃,也让将人类的自我牺牲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在颠簸的舱内,孟图霍特普与少校仔细穿上了降落伞的伞包,并用结实的系带把自己分别同沙旺德猜与白雪寒绑到了一起。少校背着累赘的伞包已经不能驾驶飞机,cao纵这个大家伙的重任完全落到了姑娘的身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彼此相看的眼神都是一闪即逝,他们心中强烈地涌动起一种飞蛾扑火的壮烈的仪式感。

    白雪寒默默地向左侧使劲压着沉重的cao纵盘,蹬舵,驾驭着飞机艰难地转向、爬升,在1000米的高空又一次对准了地面上那根细细的黄线。

    “是一架好飞机!”孟图霍特普叹息道,“好飞机!”

    “那也是一座好城市!”少校冷着脸嘀咕着。孟图霍特普和沙旺德猜沉默了。

    “马上进入俯冲了,”白雪寒脸色惨白地回过头来盯着众人,“我们只有1分钟的时间,1分钟!”

    机头明显低了下去,两台涡轮喷气式发动机正在全功率运行,咆哮声惊天动地。这架800年历史的、历尽沧桑的老古董精神抖擞,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施展着疲惫不堪的筋骨,正以600公里的时速向着地面上的大坝直直撞去!驾驶舱内的四个人由于俯冲的失重差点腾空而起,白雪寒不得不手忙脚乱拼命保持着飞机的航向和姿态。

    “太快了,太快了!”少校紧紧抓住头顶上舱壁的扶手,“减速!这样飞机会解体!减速,快把襟翼放下来,放襟翼!”他的脸由于极度紧张而白得吓人。

    “没用了!”白雪寒死命地反复拉动一个把手,惊恐地大声咆哮起来,“失灵了!肯定是cao纵索断了!放不下来!”

    飞机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明显失控了,它完全承受不了俯冲所产生的巨大重力加速度,飞机结构的各个角落都开始爆发出令人恐惧的刺耳摩擦声,外表面的蒙皮似乎也脱落了,暴露出来的内部结构在强劲气流的冲刷下奏响了可怕的嗡鸣声,让驾驶舱内的四个人心惊rou跳。

    “好!”少校开始用力旋动头顶的那个红色的把手,“来不及了,飞机已经失控,我们提前跳伞!我现在开始计时!”他用力把沙旺德猜和白雪寒拽了过来,四个人紧紧蜷缩到一起,“我数到10,我们上面那个板会炸开!你们两个抱住头蹲好,什么动作也不要做,我们会带着你们出去!”

    “俯仰不能控制,飞机的方向能控制吗?”沙旺德猜死死盯着前方驾驶舱口外那根越变越大的细线,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青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密密冒出,“方向还能控制吗?”

    “还可以!”白雪寒大声喊叫起来。

    “十,九,八……”少校开始大声计数,声音由于惊恐与紧张完全变了调。沙旺德猜突然一跃而起,掏出一把小刀飞快地割断了将他与孟图霍特普绑在一起的系带,扑到了机长席上!

    “你做什么?”孟图霍特普试图冲过去抓住那个年轻的汰人,却被少校一把扯住了。

    “我能控制飞机瞄准!”沙旺德猜铁青着脸疯狂叫喊着,“你们走吧!”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少校头顶上那块四方的盖板瞬间消失在狂风之中,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简直能把人弄疯!还没来得及细想,少校和孟图霍特普就不知以什么样的神奇方式消失在那方巨大的缺口之中了,紧接着白雪寒身上的系带猛然绷紧,把她也拖出了舱口。

    迎面而来的强大气流仿佛一面庞大而冰冷的巨墙,狠狠地撞击在姑娘瘦弱的身体之上。白色的飞机在脚下一闪而过,白雪寒瞬间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