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十七节 暴动
实事求是地讲,孔定边和他的妻子被“软禁”在克拉地下城某个角落的那几天,其实算得上是他人生中最惬意、最悠闲的时光了。没有逃亡,没有革命,没有历险,没有担惊受怕,没有生离死别,两个人只是听天由命地住进了克拉人安排的、设施齐全的舒适房间,安全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听候克拉人最终的裁决。克拉人的服务非常到位,吃穿住用,无一不把这对小夫妻伺候得舒舒服服,这让孔定边骨子里追求舒适的懒病又悄悄发作起来——在这里好吃好喝地呆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何必去跨越万里波涛,去追寻那个神秘凶险的什么仓库、什么神呢?…… 不过汪媚媚这名女子显然比孔主席的觉悟高得多,尽管克拉人戒备森严,她还是从天天送饭和做清洁的那名矮小的克拉女兵的身上打开了突破口。两个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姐妹,明里暗里汪媚媚都在想尽办法搞清楚几个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克拉人想对她男人怎么样?她男人的那些战友如何了?一旦目标明确,再加上一颗愿意为自己男人做任何事情的勇敢决心,她身上所迸发出来的智慧和勇气是让人惊叹的。 “那女的说,”一顿丰盛的“晚”饭过后,汪媚媚依偎在自己男人怀中,悄悄说道,“城里的汰人马上就要暴动,他们真的想劫持我们……” “劫持?”孔定边有些惊讶,“汰人劫持我们?那个戚主任不是一直在说,是什么伪政权吗?” “不知道,刘明兰(那名女兵)是这么说的。而且据他们的可靠情报,暴动可能就在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发生。”汪媚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我怕!” “不怕不怕,”孔定边搂住自己的妻子,心疼地安慰起来,“她还说什么?少校他们怎么样了?” “具体地点她也不太清楚,这都是克拉人不同的单位负责,”汪媚媚低声抽泣起来,“如果真的乱起来了,我们怎么办呀?我好怕!” 孔定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汪媚媚的话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如果那位女兵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座巨大的地下之城马上就要陷入滔天的战火与血海之中!一想到这里他就不寒而栗。接下来该怎么办?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着克拉人的摆布?逃离这个牢笼?冲出去寻找少校那伙人?他们在哪里,在干什么?……孔定边竟然一时不知所措,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喘气声越来越粗,搂着汪媚媚身体的胳膊也越箍越紧,直到可怜的妻子发出了尖叫声。 孔定边忙不迭松开了妻子,抱着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他沮丧极了,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就是和他过不去,不让他踏踏实实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他后悔极了,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应该脑子一热听从了白雪寒的蛊惑,踏上了这条凶险莫测的不归路……L仓库,飞机,机器时代,一号品,神,木卫二……这些曾经让孔定边热血沸腾的东西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他骨子里只是个农民,充其量是个有些眼界的土匪头子;他真的不想,也没有精力再去探索外面那个广大的世界了,他现在只想守着汪媚媚,以及那还未出生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我的主席啊,”汪媚媚紧紧抱住孔定边,柔情似水,“我们想办法跑出去吧,离开这里,也离开少校、白雪寒那些人,我们不去找什么仓库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她说着说着又哭了,“我们的孩子都快5个月了……我不想跟着你担惊受怕……” 孔定边长叹一声,搂住心爱的妻子,泪水扑簌簌落下。男人的责任感驱使他想要跳起来做些什么,保护妻儿老小的平安,但是骨子里的懒散和随遇而安又把他死死按在床头,使他不知所措。 “邪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划过脑海。对,邪物!他们苦苦追寻的什么一号品,什么L仓库,难道不是邪物吗?这一路上,难道不是不仅仅给他们自己带来了无穷的苦难,也给他们经历的一切地域——凤山、龙潭、南海,乃至克拉,带来了巨大的灾祸吗?那个什么木星上的神,难道不是一尊恐怖的邪神吗?不正是这尊莫名其妙的神,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死死缠着他们,总是在他们经历艰难困苦的关键时刻跳出来来那么一下子,再把他们推入一个新的命运的漩涡吗? 孔定边喘着粗气、冷汗淋漓,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房间外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似乎有无数人正在跑动喊叫。汪媚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暴动!?孔定边汗毛一炸,刚要冲到门口,那扇结实的木门猛然一下子撞开,几名身着克拉军服的矮小汉子满脸油汗冲了进来。汪媚媚吓得尖叫起来。 “你们……”孔定边惊恐地跌坐在地上,正要叫出声,两名军人飞快地把他架了起来,另有两名军人扑向了尖叫不已的汪媚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女人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做什么?放开!”孔定边大怒,用尽最大的力气挣扎踢打着,“你们是谁?” 一名小个子军人板住孔定边的肩膀,晶亮的眸子打量他半天,cao着一口极度蹩脚的汉话磕磕巴巴地问:“你是孔定边?孔主席?那个女人是你婆娘?” 孔定边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好,”那名军人如释重负,“我们的,是汰人的!接到命令要把你们送到机场。地面的!” 汰人!孔定边身子一震,刚要说些什么,便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奇怪的霉味儿和尘土味儿充塞了他的喉咙和鼻腔——他的脑袋被一个袋子套住了,嘴里也塞进了一团令人作呕的破布;紧接着便感觉到腋下被两双钢钳一般的大手架了起来,身子一轻,跟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出了房间的大门。 屋外似乎正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战斗!到处都响起了爆豆一般的枪声和爆炸声,混合着地下城无处不在的特有的嗡鸣声,混合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奇异混响,冲击着孔定边的耳膜。不过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试图挣扎,发现架着他的两双手是如此强劲有力,简直不能挣动分毫,显然架着他飞快行走的人是体格极为健壮的士兵——从身边粗重有力的喘气声和热哄哄的体温就能感受出来;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如何了,但是能感受到就在身边,因为他听到了女人细细的喘息——至少现在那帮汰人还没有伤害她,这让孔定边多少安心了一些。 身边的军人突然发出了短促有力的呼喝声,一双大手使劲把孔定边的头按到了地上。很快,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杂乱无章的“通通通”自动步枪清脆的枪声,猛然之间,他身边的军人也猛烈开火了!咣咣的爆声就在耳畔炸响,热辣辣的烟气几乎要把孔定边熏得晕了过去;就在纷乱的、令人疯狂的射击声中,他隐约听到了自己妻子惊恐的哭喊!孔定边疯子一般在地上拼命扭动着,试图挣脱那两双死死控制他的大手。 “你老婆的,没事!”头顶突然传来了那一口蹩脚的汉话,紧接着孔定边的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击,他晕过去了。 …… 孔定边再次醒来,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蜷缩在一辆飞速行驶的车厢之中!砰砰的撞击声不断从底板下方传来,车厢也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猛烈摇晃,显然正行驶在一段质量极差的轨道上。孔定边茫然坐起,发现这是一辆没有顶篷的敞篷车厢,四周都挤满了身着克拉军服的人——汰人。那些矮个子们似乎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了黑色的泥垢和烟尘,大部分人都抱着枪在睡觉,身体随着车厢的摇晃而荡来荡去,几个没睡的人抽着烟漠然地盯着他。 孔定边打了个寒战,朝外看去。车厢显然还在地下城市中穿行,但四周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恢宏的城市风貌——巨大深邃的人工洞窟、繁星一般的灯光、复杂的建筑构件和结构、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热火朝天的生活……车厢似乎在用某种内燃机驱动的机车在牵引,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雪亮的大灯把车厢的前方照射得通明透亮,而那些黑压压向他扑来、而又飞快地掠过身边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类似于熔岩洞窟一般的岩石内壁。那些岩壁上的褶皱在灯光的映照下形成了无数精密复杂的图案,飞快地冲击着孔定边的眼球,他实在忍受不了这高速运动带来的视觉刺激,扑向车厢的侧板开始呕吐起来。 “回来!”那名会说汉话的军人一把拽回了孔定边,一块突出的岩石嗖的一声从头顶一闪而过,可怜的孔主席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铁道,我们建设的!”那名军人冷着脸盯着孔定边,“城市,我们建设的!克拉人压迫我们的!我们的,奴隶!”他指了指脚下的车厢,“都是我们建设的!你懂?” 孔定边有些惊恐地点点头。 “我们建设这座城,”那位军人激动起来,“用了500年时间!500年!”他猛地伸出五个手指头,“死了500万人,500万!” 孔定边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真怕这位激动的汰人一下子猛扑过来,“我婆娘呢?”他大声喊叫起来,这才感觉到嘴里全是沙子和小石子儿——一定是那块该死的破布留在嘴里的。 军人指了指后方。在跳动的光芒中,孔定边发现他的老婆正坐在车厢后部的木椅上,脑袋歪在身边的一名军人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孔定边眼珠几乎都要滴出血来,一跃而起要扑向汪媚媚,一下子被两名强壮的军人按住,脸上也挨了两记老拳。 “你的婆娘,”那名军人气愤地大声吼叫着,“没有死的!为了你们两个人,”他也猛地一拳打在孔定边的鼻梁上,这名可怜的高大汉子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为了你们两个!我们死了七个人!” 孔定边一下子呆住了,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 酷烈的阳光晒得燕妮睁不开眼睛,她本能地抬起了胳膊遮挡一下。突然,她的膝盖处挨了重重的一脚,整个人摔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 她用家乡的日耳曼语骂了一句脏话,正要回过身愤怒地反击,又有一双大手把她死死按在地上,头顶上猛然响起了令人胆寒的破空呼啸声。 地面上在战斗!燕妮的心猛然一凛。还没容她多想,两名小个子军人把她架了起来,飞快地跑向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小房子之中,然后像扔垃圾一般把她重重摔向地面。 燕妮满身灰土,刚才那两摔把她弄得实在是疼痛不堪,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刚冒出两个脏词便尴尬的停住了口,因为她发现明月和楼下八姐弟正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正紧张地看着她! “你们也……“燕妮又惊又喜,一下子扑了过去,和明月紧紧抱在一起。 “我们也是被他们弄上来,丢在这里了!”楼小九汗津津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看样子是他们把我们救出来的!” “谁?”燕妮一下子握住楼小九的手,焦急地叫喊着,“他们为什么把我们放出来?克拉人内讧了吗?” 明月嘴里啊啊地叫着,无比慌张地比划着手势,楼小八连忙做起了翻译:“不是克拉人,是汰人!好像是汰人发动了叛乱,是汰人穿着克拉人的军服把我们救出来了!” 燕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个沙旺德猜和孟图霍特普说的是真的,汰人果然暴动了,反抗了!就在数天前,那个豪华的“国宾馆”的宴会厅里,那群不速之客嘴里吐出来的惊人的话语竟然都是真实的!燕妮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到地上。那么,少校在哪里?白雪寒在哪里?孔定边在哪里?…… “jiejie!”楼小九兴高采烈指着破烂的窗户,小疯子一般大喊大叫,“那些人要夺取机场!要夺取那些大飞机!” 楼小九的话提醒了燕妮。她的身子一颤,在那个“夜晚”孟图霍特普说的话在她的脑海中一下子复活了——没错,汰人是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夺取飞机,执行他们的四叶草计划……但是在这之前,要毁灭克拉地下城! 燕妮脸色发白,一下子扑到了窗口前。明月和楼小八姐弟也扑了上去。 远处,那条机场跑道在烈日的炙烤下依旧泛着热辣辣的白光,到处都腾起了大团大团浓厚的烟雾,不时有强光一闪,紧接着便传来了闷雷般的爆炸声。远远望去,无数人影在烟雾和尘土中疯狂地跑来跑去、时隐时现,爆豆一般的枪声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克拉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汰人新的暴动规模如此之大、发动如此之迅猛、意志如此之坚决,并且丧心病狂地挑选了克拉人最核心、也是保卫最严密的地带——机场下手,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成群的汰人从地下城市的几个出口大批涌出,挥舞着一切能够抢夺到的武器——自动步枪,火枪,长矛,刀片,甚至还有铁锨木棍——瞪着血红的双眼,扭动着羸弱的四肢,鼓舞起在长期残酷的压榨下形成的麻木心灵,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嚎叫着、蹦跳着,潮水一般向着守卫机场的克拉人冲去! 训练有素的克拉人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平复下来,很快便开始组织强有力的反击。机场本来就建有大量低矮的、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房子,用来存储飞行所必须的各种设备,此时此刻成了克拉人的部队最坚强的依托、最可靠的堡垒工事。一批批毫无章法狂喊乱叫冲锋的汰人迎头撞上克拉人的密集火墙,像狂风中的麦穗一般成片倒下,凄惨的呼号声响彻天地。然而身后的汰人还在潮水一般朝前涌动,后来者踩着前人堆积如山的尸体冲到了克拉人的工事前,开始了凶猛的、惨烈的rou搏!搏斗的双方都有着数百年的血海深仇,绝不留情、决不妥协、决不投降!工事内外尘土漫天、血rou横飞,惨叫声惊天动地……整个机场成了一个恐怖的人间地狱,一个杀戮的血腥气遮天蔽日的屠宰场! 燕妮、明月和楼小八姐弟死死攀住破旧的窗棂,张大嘴巴看着远处那可怕的屠杀。楼下八姐弟尽管是从凤山的另一个屠宰场——万湖侥幸逃脱而出,但是眼前这一幕显然把两个孩子吓得不轻。自始至终可怜的弟弟都死死抱住jiejie,浑身颤抖着,嘴里呢喃着“我怕,我怕!”,而jiejie则用孱弱的手臂抱住弟弟汗津津的大脑袋,瞪大的眼睛在无声地流泪——她已经被吓得忘记了放声痛哭。 很快,浑身是血的汰人战士们陆陆续续带来了一批又一批汰人中的老弱妇孺,看样子他们也是把燕妮的藏身之地当成了战场上的临时收容所。燕妮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那些汰人中的普通人,那些传说中被榨取、被剥削、被压迫的可怜人——共同的特点是衣不蔽体、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而且极度的营养不良。这群人几乎全是女人,男人似乎都已经上了战场;几乎所有老人的牙齿都已经缺失,年轻人的牙齿即便依旧完全,也是糜烂不堪——这是长期咀嚼粗糙食物的结果;可怜的小孩子们顶着硕大的脑袋,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房屋中这几个肤色鲜亮的“汉人”,这让燕妮一行人觉得毛骨悚然;瘦小的母亲们怀中抱着同样瘦弱的婴儿,干瘪的rufang就像破口袋一般垂在胸前,而她们投向燕妮的眼神同样空洞无神,甚至还带有一丝仇恨——她们一定是把眼前这几个肤色同克拉人一模一样的人当做敌人了! 很快,有几个中年女人开始哇哇叫着她们的语言,这群汰人立刻sao动起来,所有人都逼视着房屋内的燕妮一行人,在沉默中悄悄围拢上来。 “你们干什么?”燕妮惊恐地大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不是克拉人!”楼小八冲着窗外拼命地哭喊道,”我们是朋友!” 那一大群女人停了下来,人群中开始弥漫起叽里咕噜的交谈声。不过,在几个可恶的中年女人的煽动下,人们又逼了上来,开始有人远远地投掷石块,打在水泥墙上劈啪作响。 绝望的燕妮冲到窗前,掏出那只从不离身的小手枪,朝天砰的放了一枪,大声喊道:“谁再上来我就打死谁!” 双方正在对峙中,远方的烟尘中冲过来几名全副武装的汰人男子,浑身是血、气喘吁吁,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大叫。这群女人立刻崩溃了,像疯子一般高声哭叫,甚至有不少女人开始倒下满地打滚,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燕妮一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名汰人喘着粗气扒开哭叫的女人们冲进了小屋子,用蹩脚的汉话大声吼叫着:“我们挺不住了!撤退!你们,一起走!”话音未落,他便端起了手中铮亮的自动步枪,咬牙切齿逼视着燕妮。 汰人失败了!这是燕妮的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她突然之间觉得双腿无比虚弱,虚弱地想跪倒在地,明月一把扶住了她,焦急地用手势比划道,“听他们的话!” “艾利逊少校在哪里?白雪寒在哪里?孔定边在哪里?”燕妮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叫起来,她的叫声在远方传来的、那越来越近的爆炸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和尖利。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一种源自地层深处的低频震动,雄浑而强劲。 “地震!”楼小八惊恐地大叫起来,几个人哇地尖叫着冲出了小屋子;而屋外那些打滚哭叫的女人们也都莫名其妙站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似乎就在脚下有一条巨大的河流正在奔流不息。几名汰人男子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 “他们成功了!”那名汰人战士使劲摇晃着燕妮的肩膀,兴奋地指着东方的天空,“你看,他们成功了!” “谁?”燕妮莫名其妙,“谁成功了?” “沙旺德猜!”那名战士是用汰人的语言喊出这个名字的,但是燕妮一下子明白了,她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东方的天空乍看之下并无什么异样。酷烈的太阳已经偏西,天空依旧湛蓝清澈。但是,人们已经能感受到东方的大地之下正在涌动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大群大群的飞鸟惊叫着掠起,一股股白色的烟气开始从密林的深处高高窜出,甚至窜到了数十米的高空——显然有一股巨大的压力迫使它们破土而出!紧接着,大气开始受到某种强大力量的挤压,形成了一股旋风,隐约的压迫使得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很快,远处那场喧嚣的战斗不知什么时候沉寂下来,震耳的爆炸声、枪炮声,可怕的惨叫声和嚎哭声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不祥的寂静笼罩在烟雾弥漫的机场上空。 良久,机场上空回荡起海涛一般的欢呼声,几发耀眼的信号弹徐徐升上了天空。 几名汰人男子喜极而泣,相互紧紧拥抱着大喊大叫,那群女人也跳着脚欢呼起来。 “克拉人,跑了!”那名汰人抹着眼泪大声吼叫着,“我们,胜利!” 胜利?燕妮和明月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这形势的大逆转来得太快太突然,她们完全无法适应。 …… 孔定边与汪媚媚刚刚上升到了地面,便激动得热泪盈眶——眼前是一汪清澈碧蓝的湖水!长达半个月之久地下城暗无天日的生活,几乎让他们忘记了了自然的光线是什么样子的。那一池湖水尽管并不像茫茫的大海那般辽阔深远,但在在那纯净得可怕、幽蓝得发黑的天空衬托下,在远方若隐若现的山脉和森林的映衬下,倒也显出一派水气氤氲、烟波浩渺的湖光山色美景。太阳已经偏西,光照已不是那样酷烈,蒸笼一般闷热的密林中隐隐有风在盘旋、在呼号,强烈的暑热之气稍稍得到了缓解;茂盛的枝叶随风起舞,发出海涛一般的哗哗声;大群大群的飞鸟鸣叫着纷纷归巢,更增添一分森林的静谧与祥和。 他廊湖!他们如此幸运,竟然直接上到了他廊湖的湖畔!孔定边陶醉地搂着他的妻子,张大嘴拼命呼吸着,似乎要一口吸进这世界中所有清甜的、包含水分的空气。 “我们走!”那名矮个子汰人战士毫无情趣地打断了孔定边夫妇欣赏美景的感慨与情思,“快点!” 一行人不顾孔定边的大声抗议,踩着枯枝败叶向远离湖边的方向走去。很快,在密林的深处,他们找到了此行的真正目标——窄轨铁道,以及一台机车,一列车厢。 窄轨铁道似乎是为了砍伐及运输树木之用,粗制滥造的路基在参天大树之下蜿蜒盘绕,努力想走一条起伏不那么大、拐弯不那么剧烈的路线;而两根钢轨也好像很久没有投入使用了,锈蚀得不成样子;至于铺在钢轨之下的那些枕木,大多数已经烂得失去了完整的形状。但那台小巧的机车,以及车厢,竟然都是全新的!那台小机车停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柴油机正在欢快地轰鸣,刺耳的机械声音在密林之中的天籁之声中显得那样不和谐;两名汰人战士浑身是汗在机车内外忙上忙下,满不在乎地回头看了看孔定边,这使得这位高大的汉子惊讶地合不拢嘴——汰人什么时候、怎样控制了这样一条铁路?他们是怎样在克拉人的眼皮底下把一套全新的机车车辆开到了一条几乎废弃的铁轨之上的?他们的“暴乱”到底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规模?他们到底筹划了多久?……一想到他自己,乃至吉塞拉号的这伙人从已进入克拉地下城起,可能就被这群黑暗中的眼睛盯上,他就浑身一颤,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直冲头顶。 “我们,在这里等。”矮个子汰人比划了几下手势,席地而坐,又冲着他的同伴们咕噜了几句,那些疲惫的战士们很快分散开来,隐没在密林之中了。 “我们干什么?”孔定边紧张地问,不由得搂紧了他的妻子。 “等!”矮个子的情绪似乎极为激动,满脸通红,强壮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等一架飞机!” “飞机?”还没等孔定边叫出声,头顶上就突然出现了滚滚的雷声! 一架银色的飞机仿佛猛地从透明的空气之中跳出来一般,拖着长长的雷音,远远绕着他廊湖兜着圈子,不紧不慢。孔定边和汪媚媚出神地盯着远处天空的那个小黑点看了半天,一圈,两圈,三圈……“是这架飞机?”孔定边手指天空,疑惑地问。 “是的!”矮个子汰人激动地说,“你们的少校也在飞机上!” “啊!”孔定边一个屁股坐在松软的泥地上,“少校!白雪寒?!……” “他们……要干什么?”汪媚媚害怕了,死死抓住丈夫的袖子,“白小姐也在飞机上吗?” 就在此时,身后的密林上空突然响起了可怕的炸雷声!还是那架飞机,它明显降低了高度……不,它正在冲着他廊湖俯冲!巨大的飞机就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简直要把他们的耳膜震破!汪媚媚死死搂住孔定边的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几乎只在一瞬间,那只巨大的钢铁大鸟在视野里迅速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了,不见了;远方的湖对岸腾起了无数的白烟,紧接着在对岸的密林上空炸开了一朵朵黑色的烟花。 “炮!”矮个子汰人大叫一声,忽地一跃而起,死死盯住那架飞机消失的方向,“克拉人开炮了!” “什么?”孔定边被刚才那架飞机压迫得透不过气,猛烈摇晃着矮个汰人的肩膀,“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们在这里等什么?” “他们,炸毁大坝!”矮个子焦急地、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慌乱之中汉话与汰人语言杂乱无章地交缠在一起,“炸毁大坝……就能……摧毁地下城!” “啊!”孔定边用更高的分贝尖叫了一声,脸色惨白。汰人正在以不可遏制地坚强意志执行着他们的计划! “他说什么,”汪媚媚死死抱住孔定边,浑身颤抖,“他说什么,要摧毁那座地下城市吗?” 孔定边满脸泪水,正要答话,炸雷再度在头顶炸响。 那架飞机不知从什么地方又绕回来了,再一次直冲着湖对岸直直地进行俯冲。它的速度很快,非常快,而且拖着一股细细的白烟,这让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尖叫不已! “拉起来!”孔定边一下子挣脱了汪媚媚的怀抱,疯狂地向湖畔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吼叫着,“拉起来拉起来!” “要撞上啦!”汪媚媚尖细的惨叫声让人肝胆俱裂;她突然喷了一大口鲜血,身子一歪软软地瘫在地上了。 几乎是在同时,那架飞机以45度角直接扎进了他廊湖。远处的湖面猛然腾起一个巨大的、粗壮的水柱,紧接着,一朵死亡的蘑菇云在滔天的水花之中翻卷着上升,巨大的爆响才姗姗来迟。 地面上的人呆若木鸡。孔定边张大了嘴,徒劳地向着远方的那朵蘑菇云招了招手,也软软地瘫在湖畔的烂泥之中。 “伞!降落伞!”矮个子汰人惊恐的叫喊声仿佛从另一个时空发出,飘忽而又尖利,“他们没死,哈哈,他们没死!” 密林之中冲出了一群汰人,向着降落伞飘落的方向跑去。 剧烈的冲撞严重干扰了他廊湖百年的平静,翠绿的水面开始涌动起巨浪,一波波拍打着岸边潮湿松软的土地。飞机的撞击十分准确,高速运动的数十吨金属所带来的巨大动能,以及数吨燃料在剧烈撞击中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彻底摧毁了挡水围堰之中的粗大的钢制引水管,以及部分他廊湖大坝。一切控制水量的阀门机构都彻底失效了,巨量的湖水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入克拉地下城。就在飞机入水的位置,开始出现了一个直径飞速扩大的漩涡,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深渊!水打着旋儿,咆哮着冲进那个可怕的大洞,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有无数头野牛在死命地嗥叫;蒸腾的水汽开始在大洞上方盘旋着上升,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之下竟然有一条彩虹若隐若现,这是毁灭的彩虹,这是死亡的色彩——就在那个大洞下方宏大的空间之内,不知正在经历着怎样的一种天塌地陷! 瘫软在湖畔的孔定边迅速被两名汰人战士架了回去,因为地面上的克拉人已经了凶狠的反击。他廊湖本来就是“克拉共和国”最核心的地区,历来是重兵屯守之地;即便一场毁灭家国的巨大灾难就发生在眼前,他廊湖的克拉人并没有像保卫机场的同行那样立即溃散,而是训练有素地进行了复仇。不过,他们显然没怎么找到复仇的目标,而是带着可怕的狂怒,用一种疯狂宣泄的方式来使用他们手中的武器。顷刻之间,他廊湖周围的密林,密林的上方的天空,乃至他廊湖本身,都成了克拉人宣泄的对象,一时之间这一片辽阔的区域仿佛一面沸腾的大锅,到处都响起了爆豆一般的枪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到处都闪耀着萤火虫一般的光芒,到处都在腾起大团大团的、黄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烟雾;那片湖水更是跃起无数水柱、水花,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火炉刚刚把它烧开锅一般……克拉人愤怒了,克拉人发狂了,他们要找到那个罪恶滔天的、毁灭他们国家的人,要把他碎尸万段! 浑身发软的孔定边被拖到了密林之中那台小机车的旁边,他的妻子正虚弱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泪水。几名汰人战士手握步枪,神情紧张地蹲在四周警戒,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头上滴落。密林深处那些惊天动地的枪声、爆炸声渐渐沉寂下来,开始出现了喧嚷的人声,而且向着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回音经过森林的放大,交织成一片恐怖的混响,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冲来。很明显,克拉人在飞机入水前的最后时刻也发现了天空中飘落的降落伞,现在,他们来报仇了!孔定边和身边的汰人完全明白落入那些人手中是什么后果,一个个脸色刷白。 “我们为什么还不走?”汪媚媚终于害怕地哭出声来 几名汰人战士凶狠地盯了一眼可怜的女人,汪媚媚吓得立即止住了哭声。 “我们,等他们……”那名矮个子艰难地对着孔定边比划着,“他们不来,我们就……”他用手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冲着自己的同伴咕噜了几句,跳入丛林中消失了。 “啊!”汪媚媚尖叫起来,孔定边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心脏突突狂跳,几乎就要跳出胸膛。 正在这时,身边的几名汰人战士一跃而起,向着远方的湖畔跑去。很快,他们就拖回来几个湿淋淋的、虚弱不堪的人。 “白雪寒!”孔定边好像突然发现了大救星一般,欣喜若狂地跳起来迎了上去。 艾利逊少校、白雪寒和孟图霍特普被汰人战士一路架着淌过泥地,小心翼翼放倒在机车前。他们浑身上下几乎一丝不挂,身上挂满了水草和污泥,只有睁大的眼睛里还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孔定边连忙从车厢里翻出几张肮脏的破布给他们裹上,一名年轻的汰人战士也递过一壶水。 “主席!”一壶水下肚,少校也有了点活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同孔定边握手。 “主席……”白雪寒用力揉了揉揉眼睛,悲伤地哭了起来。汪媚媚连忙搂住她轻声安慰着。 那名王子只是裹着破布沉闷地坐在上,一言不发。分散在四周的汰人战士神色匆匆聚拢过来,开始小声争论着,神情越来越激动。 “你怎么在飞机上?”孔定边跳过去抓住孟图霍特普的肩膀拼命摇晃着,“你们怎么,怎么会撞、撞击?” 孟图霍特普惨然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 “沙旺德猜,”少校虚弱地说,“沙旺德猜也在飞机上。在最后时刻,是他cao纵飞机撞上去了。” 孔定边手一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泥地上。 “克拉城毁灭了吗?”白雪寒用力瞪大了哭肿的双眼,“他撞上了吗?” 孔定边无力地指了指远方那冲天的水气和浑厚的轰鸣声,白雪寒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没错,你看,我就是扫把星吧,哈哈哈……”可怜的姑娘突然像神经病一般微笑起来,“我是命运女神,不,厄运女神……你看,我到了哪里,哪里就有灾祸……灾祸因我而起,你们想想,凤山,龙潭,吉塞拉号,现在又加上一个克拉……”她笑得双肩颤动,“我说了你们还不信……你们跟着我哪,都得死,死得干干净净……” “好了!”少校全身发颤,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一下子拉住孔定边的胳膊,“燕妮呢?明月呢?楼小八呢?吉塞拉号上的那两百多人呢?都在哪里?” 孔定边如同白痴一样摇了摇头,少校急得长叹一声,一拳打在身边的一棵树干上。 这时,那群汰人战士结束了争论,一下子围了上来,不容分说就把这几个人架起,飞快地往小小的车厢上拖。 “少校,”那名矮个战士神情紧张地说,“我们现在去机场。按照计划,我们,去机场的,和他们汇合。” “和谁?”少校疯狂地大叫起来,他简直就要崩溃了。 “他们,”矮个子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是他们!我们,要穿过克拉人的地盘,现在,开始,祈祷吧!” …… 庞大的机场几乎是在瞬间便平静下来,刚才那场喧嚣的、惨烈的争夺战恍如隔世。除了倒在地上的伤员此起彼伏发出令人心碎的哀嚎之外,偌大的平地都陷入了不祥的沉寂之中。那些保卫机场的克拉人都去了哪里?为什么像潮水一般大量涌入,又大批地消失? 过了很久,燕妮才带着明月和楼小八姐弟,小心翼翼从藏身的小房子出来了。 战场的硝烟还没有散尽,远处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在酷烈的日光下很快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一群群汰人的老弱病残相互扶持着,在战场上四处走动,翻检着死者的衣物,辨认着亲人的尸体。不时有枯瘦的老妇人发出悲戚的嚎哭声,一下子翻滚在地不省人事;而那些丧失了父母的可怜孤儿们凄惨的哭声更是让人心碎。燕妮一行人就在人群中茫然走着,不知道找谁,不知要去哪里;他们被硝烟和臭气呛得不停咳嗽,而楼小八姐弟则被那些可怜悲惨的一幕刺激得泪流满面——他们一定是想起了万湖那个巨大的屠宰厂,想起了龙潭那个悲惨的地狱…… 现在,地狱就在脚下!即便眼前的这个机场死去成千上万人又如何!脚下的那座克拉地下之城刚刚毁灭了,一座百万人口级别城市的静悄悄的、空前的毁灭!一想到这里,燕妮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脚步也变得更快,仿佛她才是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得赶紧逃离犯罪现场似的。
“我们去哪里?”明月有些跟不上人高马大的燕妮的步伐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才那些军人呢?他们懂我们的话。” “Arschloch!”燕妮头也不回骂了一句粗话,心中的恐惧更加深了一步。不,她必须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正在这时,两名汰人战士一路飞奔过来,跑得浑身大汗。 “燕妮小姐,明月小姐!”他们气喘吁吁高声吼叫着,“你们,过来!” 燕妮一行人止住了脚步。又有几名汰人战士围了过来。 “你们,跟我们走。”还是那名会说蹩脚汉话的人大声说,“跟我们走,请!” 燕妮突然想起了什么,想一只狂怒的母狮扑了过去,尖声叫了起来:“我的人呢?我的人在哪里?吉塞拉的人?”她瞪大了双眼,疯狂地摇晃着那名汰人的肩膀,连叫带比划地大声嚷道,“对,我带了200人,在地下!你们……有没有把他们,带出来?带到这里?” 汰人战士们在燕妮疯狂的撕扯中连连后退,这让那位西洋女人更加暴怒。 “不说话?你们不说话?”燕妮披头散发,揪住一名战士用力摇晃着,“是不是死了?那些人是不是没有跑出来?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汰人战士,汰人的老弱妇孺们无声地围了上来,默默看着这名在guntang的石板地面上翻滚哭叫的女人。楼小八姐弟试图把燕妮扶起,却被她一把甩开;这可怕的女人爆发出了她那个民族最强悍的战斗力,披头散发,脸上涂满了汗水、泥垢和鼻涕眼泪混合而成的肮脏的东西,嘴里用别人听不懂的日耳曼语大声咒骂着。 几名健壮的汉子一把架起了不住踢打的燕妮,像拖一条布口袋一般拖着她走向了数百米外的一台大型的推车,然后扔了上去;明月和楼下八姐弟几乎是在汰人的“押解”下上了车。很快,就有十几名汰人挽起粗壮的缆绳,拖着那台车沿着尘土飞扬的泥地向着机场的东部飞奔而去。 尽管巨量的他廊湖水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涌入克拉地下城,尽管那座城市正在发生巨大的毁灭,但是在这偏居运河区一隅的小小机场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至少是没怎么感受到脚下的那场恐怖的山崩地裂。夕阳西下,天空依旧蓝得发黑;傍晚的风按时刮起,空气依旧闷热难耐;大群大群的飞鸟鸣叫着回归四周的莽莽丛林,远处的春蓬山顶的雷达站开始发出跳跃的红光。广阔的机场内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侥幸逃出生天的汰人们开始围坐在篝火前烧水煮饭;在机场的边缘,无数打着火把的队伍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好像密林之中一只只发光的章鱼触手——那是汰人的战士们组成的搜索分队,深入丛林搜寻在白天那场战斗中无声无息神秘消失的克拉人——机场属于克拉共和国重兵保卫的核心区,那些部队不可能像退潮般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如果不能找到他们、消灭他们,对于地面上的这群幸存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燕妮裹着一张毛毯坐在一堆篝火前,神色茫然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一口漆黑的铁锅架在火上,锅内翻花大滚,冒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尽管太阳已经落山,地面温度依旧接近40度,但是这位可怜的洋婆子竟然觉得寒气逼人,拼命裹住了毛毯。明月和楼下八姐弟人手一个精致的小铁饭盒,正在起劲地大嚼;一大群汰人战士则或坐或站,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激动地谈论着什么,火光映红了那一张张营养不良的枯瘦面容。 “大姐,”楼小八递过去一大碗黏糊糊的食物,“吃点吧……”说完这句话,小姑娘的脸都红了。无论是在“吉塞拉”号上还是在地下城中,楼小八一直都尊称她为“总指挥”,也许是她西洋人的相貌以及火爆脾气拉远了女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而今天燕妮在机场上不要命的翻滚哭叫带给楼小八的心理刺激是巨大的。 楼小九倒是满不在乎地一边吸溜着稀粥,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就在他们的身后,一字排开了三架巨大的喷气式轰炸机,一大堆保障车辆簇拥在其身下——用戚主任的话说,“轰炸六型”——尽管他已经跟随着大人们参观过数次,但是如此近距离地长时间接触,并且还是在“换了主人”的情况下接触,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汰人的计划他是知道的,那个计划也正在严格执行——也就是说,按照计划的下一步,他们这些人,将会乘坐身后的那些银光闪闪的大家伙,直接飞上蓝天,跨越茫茫大洋,向那个未知的、神秘的什么“蓬特”飞去?……啊啊啊!飞越大洋!!一想到这里,男孩子骨子里那种冒险的天性噌的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年轻的激情把少年的脸胖烧得通红!楼小九的呼吸加重了,一下子丢掉了碗,忽地跳了起来,却撞上了燕妮诧异的目光,他那火热的心立即冷却下来——唉,那位可怜的大姐,她的200多名同胞还生死未明……对了,少校和白雪寒现在在哪里呢?…… 楼小九正在搜肠刮肚寻找一些安慰的话语,远处那群汰人突然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声!篝火的火光照耀下黑影在飞快地跳跃,所有的人都在向停机坪的南端快速奔跑着,甚至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叫。 燕妮、明月和楼小八姐弟莫名其妙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远方,几个人被汰人簇拥着,慢慢地向停机坪走来了。人们众星捧月一般围着那几个人,一阵阵哭叫和欢呼声不时突然爆发出来;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指挥着大家一般,在接近停机坪的篝火时,那一大群汰人竟然纷纷下跪磕头,张开双臂泪流满面,似乎遇见了一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 “少校!孔主席!”楼小九尖着嗓子拼命叫喊起来,一下子扔掉了饭碗,向着那群人冲去。 等燕妮、明月和楼小八气喘吁吁跟过去的时候,一下子便发现人群中那个高大的身影,那个在矮小的汰人中特别显眼的洋人的面孔——那不是艾利逊少校是谁?白雪寒、孔定边、汪媚媚,还有那位稀奇古怪的王子,正站在少校的身边目光灼灼盯着他们,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燕妮一下子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拨开那些正在慌张下跪磕头的汰人们,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少校嚎啕大哭。 吉塞拉号上的老伙计们,艾利逊少校,孔定边,白雪寒,明月,汪媚媚,楼小八姐弟,便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重逢了,几个人抱头痛哭,留下那位孟图霍特普王子站在一边尴尬地看着。 等这伙人哭够了,孟图霍特普又用汰人的语言大声说了几句,那群汰人全都齐刷刷跪下,开始了更猛烈的放声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燕妮惊慌失措地问。 “他在说,沙旺德猜驾驶着飞机撞向了大坝,他是毁灭克拉的真正英雄!”少校已经泪流满面。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眼前那群汰人伤心欲绝的哭叫。 …… 一直折腾到午夜时分,这群人才继续围坐在大飞机前的篝火中,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按照约定,”一名汰人的头领面带泪痕,神色严肃地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一架飞机。你们,可以走的。” “你们跑出来多少人?”孟图霍特普看了看少校。为了照顾吉塞拉号上的人,大家心照不宣都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汉话交谈。 “不到1万人,”那位汰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灰暗,“在争夺机场的时候,还死了2000多人……” 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手刃仇敌的快感和劫后重逢的美好感觉瞬间一扫而光,悲伤的气氛开始笼罩全场。 “数千年生息繁衍,数百年生死搏斗,曾经雄踞中南半岛的伟大汰民族,最后……留下了1万……”孟图霍特普站起身,长叹一声。人群中的呜咽声又开始响起。 “我们已经报了大仇,”那名汰人抽泣着说,“此生无憾!” “谈论报仇还为时尚早,”少校斟酌着词句侃侃而谈,“地面上的克拉人还没有完全消灭,他们的数量还是未知。我估计,今后还会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非常漫长。不过,我还是代表吉塞拉的人谢谢你们,你们信守了诺言。” “你们!会留下来帮我们吗?”一名汰人女子尖叫起来,显然她的汉话十分流利。 “我们要走……”少校低声咕哝了一句。 正坐在地上沉默不语的燕妮突然跳了起来,像疯子一般手指点着少校、白雪寒一干人,大声喊叫起来:“是谁?是谁提议的,毁灭克拉地下城?我的同胞没能跑出来,没有!他们……全都死了!”燕妮宣泄般的喊叫完毕,又开始滚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白雪寒神色突然大变。她浑身发抖,惨白着脸用力拉起了翻滚不休的燕妮,颤着声说:“是我,是我驾驶飞机对大坝进行了撞击……是我,没错!”她突然放开了燕妮,用手指着漆黑的夜空,感情如同开闸的洪水宣泄而出,“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是的,一号品,L仓库,曙光号,木卫二……没有这些,也就没有了这些可怕的灾难!凤山……嘿嘿,凤山死了多少人?有10万人吧?万湖呢?龙潭呢?起码30万吧?吉塞拉呢,”她面带戚色拍了拍燕妮的肩膀,“乌萨人,只剩你一个了……现在又轮到了克拉!我的天哪,这可是一个百万人口级别的城市,他们就像……就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全都淹死了……”一讲到这里,白雪寒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一抽一抽痛哭起来,“你们瞧,我早就说过,我就是扫把星,我走到哪里,就把灾祸带到哪里;谁跟着我,谁就死得不明不白……你们这些人哪,”姑娘抬起了满含泪光的脸庞,默然指着少校一干人,“我在龙潭的飞艇上时,你们干嘛要拦着我,不让我去死呢?为什么呢?……” “邪物!”一直沉默不语的孔定边跳了起来,大声吼叫着,“我早就想透了,那个什么一号品,就是个邪物!那个什么木星的神,是一个邪神!跟随他们,只能把我们带向死亡和毁灭!” “你想怎么样?”少校有些不满,“邪物又如何?” “丢掉它!扔掉它!”孔定边激动地抱住了少校的双肩,“我们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们还能保住我们的小命!”他一下子转向了白雪寒,“我说得对吗?你遭的罪还不够多吗?我们遭的罪还不够多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sao动。好奇的汰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看着这群“白皮肤”的汉人莫名其妙的争吵和内讧。 孔定边更加激动了,开始起劲地上蹿下跳,满脸油汗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现在改变还来得及!”他高声喊叫着,“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可能少校、白雪寒见多识广,但又有何用?我们还是对抗不了命运!这些可怕的灾祸是谁带来的?就是这该死的四叶草计划!我的同志们哪,”孔定边简直是声泪俱下了,压抑很久的感情也如同山洪暴发一般迸发出来,“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毁灭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死!我也不能活活送死!我还有……”他回过头盯着汪媚媚,而汪媚媚蜷曲在地上,也正热切地看着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死!” 汪媚媚再也忍受不了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放弃吧,逃离吧,”孔定边激动地口吐白沫,双臂夸张地上下飞舞,“现在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我们离开这里……”他向着外围那群目瞪口呆的汰人们大声喊叫着,“我们可以跟你们走!你们不是要撤离吗?我们跟你们走,是不是?你们要去哪里?……” 围观的汰人们面面相觑。良久,人群中有人答话了:“北方!我们打算去北方!” “好!我们也跟你们一起去!”孔定边欣喜万分,“我们也去北方,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让什么四叶草见******鬼去吧!我们去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去!” 少校跳起来,重重的一记老拳打在孔定边的脸上。所有人都吓呆了。 “可耻!”少校气得语无伦次,“你不觉得可耻吗?亏你还是一个革命政府的主席!你是一个逃兵,懦夫!想想你说的话,这是一个男人应该说的、说得出口的话吗?你临阵脱逃,你对得起谁?……” 孔定边像一只狂怒的、浑身羽毛乍起的公鸡那一般飞快地跳起。他暂时还不敢还手,因为少校的身形比他足足大了一圈,只能气喘如牛气势汹汹瞪着他。 眼看吉塞拉号上出生入死的同伴们即将发生可怕的分裂,燕妮、白雪寒、明月和楼小八姐弟都焦急地围了上去,但一时又不知所措。 “你们,要不要表决?”一直冷眼旁观形势发展的孟图霍特普开了腔,“我建议你们表决。首先,我绝对信守我曾经对你们作出的承诺,继续执行你们的四叶草计划,而且执行的工具已经准备好了,”他回过身指了指那三架静静停放着的大飞机,“你们这些人,愿意和我一同战斗下去的,请举手吧……” 出乎众人意料,白雪寒第一个举起了手。紧接着是少校,明月。燕妮惊讶地看着白雪寒,也慢慢举起了手。楼小八姐弟有些难过地看了看孔定边,也举起了双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孔定边身上,他的脸顿时胀成了红紫色。 “主席呀……”人群中传来了汪媚媚压抑的哭声,“我们跟他们走吧,我们不能脱离这个大家庭……” “你大着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孔定边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狂怒之下一拳打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你不能走,我们跟着汰人……” “跟着汰人你们的处境将更加危险,”在篝火跳动的光芒中,明月开始比划起了哑语,“因为他们的前景是未知的,是敌是友还不明确,即便同意你们随行,也将随时把你们抛弃……”明月焦急地比划着,“主席啊,请记住少校说的话,你有什么资本,能够换取汰人对你们安全的保障?” “她说得对,”汪媚媚也能看懂明月的手势,眼泪汪汪走过来蹲下,紧紧抱住自己的丈夫,“我们是自己人,在一起放心……主席啊,听他们的话,不要闹了……踏踏实实执行我们的计划,走我们的路吧!至于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会用尽我全部的精力来保证他的安全……” 孔定边长叹一声,又往地上狠狠砸了一下子。 少校走上前去轻轻拉起了孔定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的主席,我的老朋友……刚才那一拳头……” “别说了,”孔定边咕哝了一句,已经是泪流满面。 围观的汰人们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一名汰人的头领跑过来大声喊叫了几句什么,人群哄闹着慢慢散去。那名头领气喘吁吁跑上前,对着少校大声说了几句,少校脸色大变! “在机场西北方向20公里处发现了克拉人的部队,在东北方也有零星的小分队。”少校神情十分严肃——在一霎那,那位久经战阵的老兵神采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用力挥着手,“地面上克拉人的残余比先前想象的多得多,这座机场十分危险!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行动。”他转过头看着孟图霍特普,“请你继续做好飞机本身,以及一切导航的准备;我和白雪寒小姐研究如何协助汰人肃清那些残余的克拉人的问题……这是我们帮助汰人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毕竟是他们把我们救出来的……”一说到这里,少校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伤感,“我们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了,其余各位,抓紧时间休息,保持体力吧……从明天开始,我们又要开始新的征程了……” 燕妮、明月和楼小八姐弟默默站起了身,随着孟图霍特普向离他们最近的那架大飞机走去。孔定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搀扶着虚弱的汪媚媚也跟了上去。 “主席!”少校在身后大声叫起来,“不要沮丧!我们一直都有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