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盗之国、第九节 蓬特的追击
从奈比勒的桅顶上,哧哧接连发射出了数十枚火箭,那些努比亚人所劫持的船只显然也发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一边同样发射着火箭作为回应,一边向奈比勒号紧急靠拢。 刚刚获得解放的奴隶们在努比亚人严厉的命令下沉默着回到了甲板之下闷热的船舱中,而那些最强壮的男人们则同他们的看守一起把甲板上堆积如山的货物清空——整箱整箱最名贵的瓷器、大包大包还未开封的、无比宝贵的轴承和零件,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象牙与孔雀的翎毛——被毫不犹豫地推入海中,在奈比勒号的身后留下了长长的一串污迹。 当十几具尸体未加任何处理就推入海中的时候,孔定边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 “那是奈比勒的船员,哈桑领地的人,”燕妮轻声解释道,脸色发白,“安虎的人刚上船的时候就已经解决掉了。” 孔定边心中一凛,从那种解救奴隶的、如醉如痴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眼前这些笑嘻嘻的努比亚人绝不是省油的灯! 安虎和他的手下们完全不会在乎孔定边三人的心思,他们每个人都死死抓住望远镜,紧张地、神经质地搜索着海面,纷乱地下达着各种各样的命令。那十一艘船已经完全靠拢了,其中有七艘是同奈比勒号一样的风帆货船——高大、修长、崭新、漂亮;当然它们也同奈比勒号一样,已经完全把自身的货物清空了,在身后方圆几平方海里的海面上留下了价值连城的尾迹。让孔定边大失所望的是,这些货船理所当然毫无武装,这在蓬特人的海上狼群面前,是一块不折不扣的、鲜嫩可口的大肥rou! 好在无所不能的努比亚人还开来了哈桑领地的四艘武装巡逻船,两艘风帆,两艘蒸汽动力——而那两艘蒸汽船堪称桑贾伊老爷的宝贝,它们装备着两门200毫米的巨炮!——这也是哈桑领地维持日常秩序的柱石。最可惜的是,它们的排水量实在太小了,四艘船加一起还不到2000吨,勉强算得上是“艇”。连同奈比勒号在内,一共八艘毫无武装的、行动缓慢的大船,只能依靠这四艘“艇”,四门炮,以及上百名努比亚人手中的自动步枪来保卫,剩下的,只能靠人们的意志、决心、勇气,难以捉摸的运气,以及那些努比亚人虔信的“拉”的保佑了。 “战旗!他们的战旗升起来了!”桅顶上一名负责瞭望的努比亚人张皇地喊叫起来。 孔定边也死死抓住望远镜,脆弱的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目镜的视野中,出现了至少50艘黑色的船,正排成一字长蛇阵,一线平推,从正南方向这里气势汹汹地开来,船首激起的浪花说明他们的速度至少达到了可怕的15节!蓬特人的船都不大,统统看不见桅杆,也并没有喷吐黑烟,显然他们是依靠某种强有力的内燃机来推动;每艘船上都高高飘扬着一面无比巨大的黑旗,在强劲的东南风的吹动下把旗子上的内容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这群可怜的猎物——著名的、在地球上存在了数千年之久的、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黑色骷髅旗! 孔定边脸色发白,手抖得连望远镜也拿不住了。彻底的绝望如同黑暗的灰霾,已经把他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蓬特人,传说中全球第一的海盗集团,那些最可怕、最残酷、最暴虐的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能够毫无惧色地践踏人世间一切道德与良知的嗜血恶魔,已经在他们面前摆开了杀人的阵列,狂妄地向他们展示恐怖的力量!这场追击的后果是什么显而易见,而被追上之后他们将面临怎样可怕的命运也不难想象……孔定边的身体像筛糠一般颤抖起来,他转过头无助地看着明月,发现那可怜的姑娘也正眼巴巴地盯着他,双眼饱含泪水。 “是我的错……”燕妮遥望海面,浑身颤抖,“如果我们没有跑出来,现在可能就在那一方了……完了,我们毫无希望了……” 孔定边与明月想上前安慰一下那名可怜的洋女人,可悲地发现他们自己竟然虚弱得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 船上的努比亚人开始狂乱地四处跑动。几艘靠拢的货船开始向奈比勒号抛出了粗大的缆绳,用最快的速度搭建了滑车,开始了极度危险的海上补给,紧急向奈比勒号转运珍贵的物资——主要是努比亚所急需的各种轴承与机器零件,连那些宝贵的钻石、宝石以及珍惜的矿石都被无情地抛弃了。剩余的努比亚人一个个都借助着滑车转移到了奈比勒号之上,在这种情况下,人才是最可珍贵的物资;两艘蒸汽动力的炮艇喷吐着浓烈的黑烟,发出沉重的喘息,开始从尾部顶推这艘最大、最坚固的船,使得它们的速度达到了空前的12节! 奈比勒号与两艘炮艇组成的组合体一路向着西方狂奔,距离亚丁湾越来越近了。一旦越过亚丁湾,小小的编队即将穿过最狭窄的曼德海峡,一头扎进可爱的红海!而一旦进了红海……不,这个美梦马上就要被无情地粉碎了。努比亚人与蓬特人之间显而易见的速度差异正在无情的吞噬着二者之间的距离,站在奈比勒的甲板上,即使不使用望远镜,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蓬特人的钢铁战舰所特有的独桅、粗壮的烟囱,以及冒着寒光的粗大炮管了!剩余的两艘风帆炮艇开始绝望地向北方突进,以期转移那些嗜血海盗的注意力,而蓬特人则毫不犹豫地开始分兵,至少十艘战舰喷吐着更加猛烈的黑烟向着西北方向狂飙,试图抢在努比亚人之前抵达曼德海峡! 奈比勒的全部帆都升了起来,强劲的南风鼓动着风帆,使得整个船身都向2点钟方向剧烈地倾斜;贴在奈比勒号尾部顶推的两艘蒸汽炮艇已经开足了马力,浓烈的黑烟混杂着火星从烟囱里猛烈喷出,超功率运行的蒸汽机所产生的巨大颤动使得所有人都怀疑那两艘低干舷的船是不是就要散架了。三艘船上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铁青着脸,沉默地观看着远方那些越来越近的黑点,期盼着“拉”、“圣母”或者别的什么神能够大发慈悲之心,保佑他们在这场海上大赛跑中取得奇迹般的胜利,而不是被那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所吞噬。 “船还是太重了!”安虎手举望远镜,歇斯底里地高声喊叫,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全部爆了出来,“必须减重,再跑快点儿!” 几名努比亚人站在尾楼下,梗着脖子大喊大叫。通过燕妮的翻译,孔定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船上该扔的全扔了,实在是没办法再减重了! “人!”安虎的眼睛骇人地瞪得老大,“还有500人!至少40吨重……” “你说什么?”燕妮又急又气,脸已经完全成了灰白色,“你要把他们扔下去?!” “是的,扔下去!”安虎气急败坏地盯着燕妮,“他们太重了,我们必须减重!” “他们是人,不是货物!”燕妮带着哭腔哀求道,“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是自由人!是您刚刚解放的!”孔定边挡在了安虎面前,阻止他冲下尾楼去发布那可怕的命令。 “……”安虎的脸扭曲得吓人,浑身都在颤抖,显然也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他长大了嘴巴,正要用全身的力气高喊什么,一下子被远方的雷声打断了。 蓬特人开火了! 那些海盗与奈比勒编队的距离已经缩小到了危险的10海里的距离,并且还在继续缩小。蓬特人一字排开的阵形开始收缩,所有的舰只以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插飞快地变换成大圆形阵列,仿佛就像一张血盆大口一般朝着奈比勒号飞奔而来,要把这只可怜的羔羊活活吞入腹中。一阵浓密的白烟从追击者的头顶上升起,紧接着海面上便传来了滚雷一般的巨大声音。很快,距离奈比勒还有3、4海里的海面上猛然升起了几十根粗大的水柱,那片海面顿时像开锅的沸水一般翻腾起来! 蓬特人的第一轮齐射! 黑暗时代的化学工业——能够提供威力巨大的炸药与******——早已不存在,一切从炮膛射出的炮弹还是同千年前的老祖宗一样,是通过黑火药的爆燃来推动的——这当然不能同机器时代那些动辄射程5、60公里的巨炮相提并论。但是蓬特人完全不在乎弹药的消耗与准头,甚至也不在乎他们还远远没有进入射程这一事实,他们是要用汹涌的炮火与滚雷般的炸响来对前方那个仓皇逃命的猎物发出警告: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奈比勒号上的可怜人显然并没有被吓破胆,而是用他们的语言对海盗们的恫吓进行了回答——两艘蒸汽炮艇吃力地向后转动着炮塔,竟然开始还击了! 那两门老掉牙的巨炮突然一下子喷吐出巨大的火球,炮弹出膛所产生的暴风横扫一切,两艘炮艇可怜巴巴的尾部上层建筑在第一次齐射中就消失不见了。桑贾伊大人一定弄到了最新、最好的炮弹,因为那些炮弹的射程远远超过了蓬特人,竟然飞越了20公里,在那些海盗们的编队中间炸起了两根冲天的水柱。 努比亚人竟然,胆敢,还击!狂怒的蓬特人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编成了更加密集的队形加速冲了过来,那些内燃机所驱动的船只也开始喷吐出浓烈的黑烟,远远望去似乎是一大群着火的船只在海面上挣扎扑腾。 砰砰砰……蓬特人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开始了第二轮、第三轮齐射,那些炮弹落点所形成的巨大圆环开始像一根逐渐缩小的绞索一般,慢慢把奈比勒号套在其中。这说明,海盗们绝不是虚声恫吓,而是真的想把这些该死的猎物逐渐消灭掉。而努比亚的两艘炮艇则同它们一唱一和,竭尽所能将反抗的炮火砸到了敌人的编队中间,尽管这炮火相比之下显得那样渺小,那样虚弱。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气温开始逼近60度,而强劲的南风也已经开始减弱,整个亚丁湾都成了一片巨大的桑拿浴池。这场混乱的海上大追逐与对射进行到此,孔定边与明月已经彻底平静了。他们相互依偎着靠着尾楼的栏杆坐着,遥望着远方那些气急败坏的敌人们,坦然接受了命运之手的播弄。就在半年之前,在那克拉地峡的外海,他们在吉塞拉号之上,面对着砂膀越的海盗船与蓝海的飞艇,不也是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大变么?在那最后的关头,命运之神不正是拨开了黑暗的阴霾,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丝微笑么? “别急……”孔定边紧紧握着明月冰凉的、汗腻腻的手,轻声安慰着,“我们的运气好得出奇,我总觉得,我们不会就这么完蛋的……” “也许吧,”在这最后的时刻,明月像小女儿一般紧紧依偎着她的男人,用手指在孔定边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中比划着,“不过,这次没人来救我们了……” “别怕……”孔定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明月,“大不了一死……那些海盗很残酷,我们一起跳海,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我记得凤山出来后.你娶了媚媚,我觉得对你这样一个男人的深情不该是占有,但是,作为一个女人,真的好难,对不起……好难……”明月的脸让泪水浸湿了。 这是女人心底的肺腑之言,孔定边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明白,如果不是身处这最后的时刻,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藏在她的心底。他抱住明月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明月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比划着,似乎要将她心里的话一吐为快。 “主席啊,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这一年来,我们经历了许多,见过了许多……我是个哑巴,承蒙主席不嫌弃,救了我的命,还一直带着我……”明月已经哭得浑身颤抖,而孔定边紧紧抱着她,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席,你不要哭,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苦,那些辛劳不过是让我陪着你的代价,这笔买卖,我觉得我赚了……”明月抬起了头,泪眼婆娑盯着她的男人。刹那间,孔定边觉得他的女人简直绝色不可方物。 孔定边大吼一声,把头使劲埋在明月汗津津的头发里,使劲嗅她的汗味与女人体味所混合形成的奇妙气息。 “他们要追上了……主席,我们再过一会儿就去跳海吧。我们从船头跳下去,好不好?后面那两艘船烟太重,脏。”明月喘息着比划着,“唉,说来说去,我还是没能怀上你的孩子,从这点上,我就比不过汪媚媚……自从你上次说娶了我,到现在你还没碰过我呢……”比划到这里,明月的脸竟然羞得飞红。 感受着明月语无伦次的表达,孔定边又着急又心疼。女人的思维世界永远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迷雾,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还都在想些什么呀!他紧紧抱着明月,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说些什么好。 “唉,主席啊,……”明月在他的怀里悄悄闭上了眼睛,似乎要享受这最后的时光。海风的呼啸、蒸汽机的喘息、炮弹的炸响都已远去,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二人,宁静、安详,悠远…… 蓬特人的编队已经接近到了极度危险的10公里。半圆形的包围圈逐渐散开,海盗们正用全速冲刺,意图占据最有利的阵位;大网开始撒开,将把奈比勒号牢牢围在其中——即使不能干错利落地将它吞掉,也能让其慢慢窒息而亡! 一直在奈比勒号尾部忠实地执行顶推任务的两艘蒸汽炮艇,在安虎强硬的命令下脱离了接触;每艘船上只留了4个努比亚人作为执行这一自杀任务的勇士。他们站在船尾向着奈比勒号招了招手,便一头钻进了船舱;炮艇喷吐着浓烟,搅动起雪白的浪花,开始吃力地掉头,向着远方的蓬特人直冲而去! 孔定边站起身,虚弱地扶紧了船舷,默然看着那两艘炮艇孤零零地冲向东南方。他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被掏空了——当他站在吉塞拉号上,泪眼婆娑目送着蔡茨勒舰长率领着60名勇敢的乌萨战士义驾驶着剩余的护航炮艇无反顾地冲向巨大的陷阱时,他的心也是如同今天这样被掏得一干二净;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流眼泪了,因为他完全明白自己的命运最终也和那些牺牲者一样悲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抵达曼德海峡?”燕妮死死抓住栏杆,大声问安虎,“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安虎俯下身,在一张油腻腻的巨大海图上查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抵达海峡还有70海里,按照这样的速度,”他拍了拍燕妮的肩膀,“至少还要10个小时的时间。而蓬特人在一小时之内就能追上我们,”安虎似乎特别享受他人的绝望,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绝望,“然后,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燕妮、孔定边与明月已经完全瘫软在一旁了,神情麻木地看着这位努比亚人。 “那些奴隶,那些被你们解放的人,”安虎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用扔进海里了。有没有他们的存在,还有什么区别呢?” 孔定边三人默不作声,如同白痴一般死死盯着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安虎突然面色一沉,大声嚷嚷起来,“我竟然直接得到了最神圣大祭司的指示,让我把你们立即护送回国!他……他竟然要直接接见你们!这可是个奇迹!你要知道,神圣大祭司,就连我们最强大的法老,也是难得一见……”这位努比亚汉子又惊讶又激动,本来就说得极为吃力的汉话听上去更加古怪可笑。 孔定边三人完全笑不出来。 “你得到指示……我们一直在大海上,你怎么和贵国联络?”燕妮突然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哈桑就知道了吗?” “我们的船上有无线电!”安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显然他对燕妮随随便便岔开话题的行为不满极了,“快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反正我们都要死了,这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 “我……我全都跟您说了呀……”燕妮可怜巴巴地看着安虎,这次她用的是蹩脚的科普特语,语调却能温柔地滴出水来。 安虎暴跳如雷,正要扑上来把这三个不识抬举的家伙狠狠揍一顿,一名手下突然气喘吁吁跑了上来,大声喊道:“看右舷,右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