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盗之国、第八节 劫持
孔定边从一阵剧痛之中苏醒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利斧劈开那般疼痛,而双手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他费劲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几乎是一丝不挂坐在肮脏的地板之上;他环顾四周,发现已经被关在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又闷又热的小小房间内,一股浓重的咸腥味混合着似乎是某种动物尸体发出的腐烂的恶臭冲击着他的鼻腔。他扭了扭胳膊,发现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一张笨重的木桌腿上。身边突然一拱,孔定边这才发现明月也同样几乎一丝不挂和他绑在一起,正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温暖而柔软的胸部正紧紧抵住了他的胳膊肘。孔定边的脸腾地红了,本能地像躲到一边去,明月一下子被他的动作弄醒了。 “我们在哪里?”明月倒是毫不在意同他保持的这种相互依偎的状态,而是警觉地用手指在他大腿上费劲地比划起来。 “应该在船上……”孔定边狐疑地打量着四周,努力回想起前夜发生的所有事情。 “奈比勒号?”明月继续比划着。女人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大腿上用力划着,这让孔定边有了一丝冲动——自从媚媚走后,他从未与一个女人如此亲近,尽管那个女人已经是他名义上新的妻子了。 “燕妮呢?”孔定边突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那女人跑哪里去了?” “我们在海上吗?”明月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依偎着他陷入了沉思,“奈比勒号起航了吗?” 孔定边正要搭话,他身后的那面木墙上响起了剧烈的敲击声。紧接着,那面墙被砰的打开了,原来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四名强壮的、身穿黑袍的大汉一言不发走了进来,用闪电般的速度解开了二人胳膊上的绳索,然后把他们架了起来。 孔定边和明月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们想大喊大叫,但是一被架出门外,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吓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远方,甬道两旁似乎都是宽大的舱室,粗壮的木梁下悬挂着几盏昏暗的蜡烛和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让他们看清了那里都有些什么——人,密密麻麻的、年轻的、中年的男人!每个人都肤色黝黑、身材高大、身体强壮、一丝不挂,或坐或站或躺,密密匝匝挨挤在一起;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就是从他们中间发出。那些人一见这几个人从甬道尽头的小小舱室中走出,便好奇地围了上来,舱室内响起海涛一般的金属响动——他们的脚上都戴着镣铐! 明月面对如此之多的男人的裸体,本能地努力低下了头,而孔定边则被深深震撼了——就与他们一墙之隔的舱室,竟然“关押”了如此之多的人,而且从那些沉默不语的人中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没有交谈,没有呻吟,没有呼号,甚至没有觉察出他们的呼吸! 四名壮汉小声呵斥着,那些肤色黝黑的人便自动闪开了一条道路,孔定边与明月则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一般脚不沾地拖向了甬道的另一头。壮汉推开了另一扇巨大的木门,又是一条甬道伸向前方。而在甬道的两侧则像畜栏一般竖起了密密的栏杆,里面关满了女人。同样一丝不挂,同样年轻,同样肤色黝黑,同样臭气熏天。一见有人经过,那些裸体的女人纷纷从容身的稻草之中爬起来,沉默着拥挤到栅栏之前进行围观。这一次,轮到孔定边羞惭地低下头了。 罪恶的奴隶贸易!他的脑海中,这几个字闪电一般划过。对于奴隶,他的切身感受并不是很多,无非是在那几个有限的场合接触过几次而已——凤山脚下东门市场之中的那个奴隶集市,章州的那个巨大的奴隶市场(楼小八姐弟就是从那里购得),而哈桑领地这个传说中的印度洋最大的奴隶市场他也只是浮光掠影地远远从外围看过。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够登上一艘运奴船,和一大群陌生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低贱的完全被当作牲畜一般对待的同类关在一起,此时此刻,道义上的谴责彻底被个人境遇的自怜自艾所代替,一股悲凉的心绪瞬间充满心田。没出息的孔大帅、孔主席又悄悄哭了起来。 经过几间闷热的、臭烘烘的女奴舱室,壮汉驾着孔定边二人又七拐八绕穿过了复杂的通道,来到一个狭小的舱室。一推开门,耀眼的光芒刺得二人闭上了眼睛——船上竟然还有电灯! “主席!……”燕妮尖叫着试图扑上来。一阵金属的响动,燕妮一个趔趄跪在地上,可怜的女人,她也像那些女奴一样,脚腕上扣紧了粗壮的镣铐,而且和她们一样几乎一丝不挂。孔定边和明月红着脸扭过头去。 舱室内还有几名身着白袍的壮汉,开始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怒气冲冲地大声喝骂着。 “他们是谁?”孔定边惊恐地看着燕妮,“他们为什么把我们抓起来?” “努比亚人!”燕妮激动得满脸都是泪水,“他们是努比亚人,他们早就劫持了这艘船,这艘北印度洋最大、最快、最漂亮的运奴船!” 孔定边与明月震惊得差点跪在肮脏的地板上。猛然之间,绝望的情绪像野火一般沿着脊柱直冲而上,很快就把他们的大脑烧成了一片灰烬。 努比亚人!他们这群可怜人冒着巨大的危险,背负着众叛亲离的道德压力,却千辛万苦一头扎进了敌人的怀抱! 孔定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向后退去,一下子就撞到了一个陈破的木柜上。随着一阵叮叮咣咣的巨响,一大堆铮亮的铜器从柜子里掉到了地上,激起一阵呛人的烟尘。明月吓得脸都白了,死命地扑腾起来,试图和她的男人贴在一起,但是被那两个壮汉牢牢架住,一分也动弹不得。 一名壮汉砰的一下猛力拍击着桌子,开始高声吼叫起来。 “他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了这里?”燕妮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孔定边稍稍镇定了一点,满脸油汗,“你都和他们说什么了?” “我……”燕妮恐惧地盯着他,浑身像筛糠一般发抖,“我……什么都说了……” “你!”孔定边大怒,激动地要一跃而起,狠狠地揍这个总是坏事的臭****!身边的壮汉喝骂着狠狠照着他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孔定边大叫一声跪了下来,膝盖骨重重撞在地板上,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你……别这样……”燕妮呜呜哭了起来,“我也是没办法……他们说的是科普特语,我能听懂……我也能说一点……你别着急……”情急之下这名洋婆子开始语无伦次,“他们知道我们的来历……瞒不住他们……算我们倒霉……” 桌边的那两名壮汉彼此嘀咕了几句什么,掏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手指着孔定边冲着燕妮大吼大叫起来,语速飞快。燕妮的脸上挂着泪珠,也磕磕巴巴用他们的语言不停地辩解,脸蛋胀得通红。 孔定边却靠着柜子慢慢瘫软下去——那正是他须臾不离身的、从凤山一路带来的陀螺仪,以及孔博森刚刚交给他的那串项链!完,了,全完了……彻底的绝望在瞬间便笼罩了他的全身,一切扑腾、一切挣扎全然失去了意义。他万念俱灰地转过头看着明月,明月也正泪眼婆娑地盯着他,脸色发灰。 那些壮汉狰狞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柔和起来。 “你们,汉人?”一名汉子用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极其古怪的弹舌音困难地冒出了一句汉话,孔定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汉人?”那人又重复了一句,举起了那个陀螺仪;小小的金属盒子在强烈的电灯光芒下反射出刺眼的炫光。 “对对对!”孔定边好像溺水的人绝望地抓住了一根稻草,忙不迭地点着头,“我们是从东方来的……我们……汉帝国……”不善于撒谎的他正要搜肠刮肚、语无伦次地将自己与汉帝国扯上关系,却被明月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 “好,”那些汉子们彼此喜悦地相视一笑,“我们,找到你们了……” 几乎是在同时,那些刚刚还是凶神恶煞的强壮的汉子们便闪电般的解开了三个人的绳索和脚镣,并且热情地把他们搀扶到桌子前坐下。燕妮、孔定边与明月傻乎乎地眨巴着眼睛,实在无法接受这短时间内个人境遇的大起大落。 “我……会一点汉话,”那名汉子有些窘迫,口中冒出的语言让人听起来更加感觉古怪与吃力,“汉人,我们大欢迎!我们,祖先,也有汉人!” 突然之间,孔定边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在桑贾伊饭店那间烟雾缭绕的大会议室里面,那些吵吵嚷嚷激动的人们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开始像潮水一般冲刷着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在一瞬间,他隐约明白了“是中国人的遗产造就了努比亚”那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含义。难道,眼前这些肤色有些发黑、浑身用肮脏的白袍遮得严严实实的强壮男人,竟然同自己有着共同的祖先?难道,相隔万里的两个遥远的国家,两个完全隔绝的民族,竟然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如此亲密无间的关系,并且在机缘巧合治下惠及子孙后代?难道,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孔定边每当在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冥冥之中总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在为他悄悄打开一扇光明的天窗?激荡的情绪使得孔定边的脸时红时白,双手痉挛一般乱摆,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 就在桑贾伊大人刚刚开始召集海上领地的邻居们策划那场荒唐的侵略行动时,努比亚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神秘、封闭的努比亚哪里是热闹而喧嚣的哈桑领地所比,更何况在此前长达百年的对峙中,一代又一代努比亚的探子们早就把领地渗透得千疮百孔了。从桑贾伊和他的卫队们不同寻常举动的蛛丝马迹之中,努比亚已经嗅出了居心叵测的味道,并且坚决地开始执行他们的计划——劫持整个哈桑领地乃至整个北印度洋最大、最好的船只为己所用——而这种计划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已经不知启动过多少次了。努比亚在非洲大陆的北部堪称雄师,但是它的海上力量捉襟见肘,因为它还要对付来自北方的更加强大的敌人,而地中海、红海天然的地理分割使得它有限的海上力量不得不切成两块,更何况,就在它的家门口,还存在着一个叫做“蓬特”的尖牙利齿的海上饿狼。 孔定边三人鬼使神差上了“奈比勒”号,这不知是他们难以置信的好运气呢,还是噩梦一般的惨痛经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现在,努比亚人都像朋友那般友好。 “你们竟然是汉人!竟然来自东方!”那位壮汉喜形于色,油黑的脸庞散发出热烈的红光,他自称“安虎”——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据说是古代埃及的一个常用人名——“万万没想到!我敢保证,这一定是拉的旨意,是荷鲁斯的保佑!” 那些汉子们或坐或站,把三人严严实实围在中间,一边大声谈笑着,一边亲昵地拍着他们的肩膀。 “我们有共同的祖先!伟大的努比亚就是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建立的……”安虎忙不迭地命人抬来了一大桶美味的啤酒,“我们失去联系差不多四百年了吧,整整四百年!唉,我们曾经派出了无数最优秀的努比亚人,前往东方……”他的科普特语和古怪的汉话滔滔不绝从两片厚实的嘴唇中涌出,燕妮不得不满头大汗磕磕巴巴跟着翻译。 孔定边三人惊魂未定地灌下了大量的啤酒,往肚子里硬塞了几块香喷喷的大面包之后,努比亚人热情地邀请他们参观刚刚获得的战利品——这艘漂亮的“奈比勒号”。几个人不得不表示同意,在壮汉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挪上了甲板。 碧空如洗。此时正值热带的盛夏,太阳早已跃上半空,正朝着海面猛烈地放射着无穷的光芒与热力。热辣辣的风从南方一阵阵刮来,仿佛在烧烤着甲板上的一切。奈比勒号的三根主桅挂起了满帆,崭新雪白的帆布正被强劲的南风吹得鼓胀无比,推动着修长的大船向西北方向以10节的航速疾驶。 孔定边、燕妮与明月扶着舷墙眺望着碧蓝的海水,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封闭的桑贾伊饭店,闷热幽暗的船舱,这些人已经好久没有好好感受大自然清新的气息了——尽管气温已经达到了烤人的50度! “红海!”孔定边冲着舷外大吼一声,把一块木头远远掷了出去,在离船体几十米远的地方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 “红海还早呢!”燕妮同样大声喊道。豪迈的她竟然把自己上身的衣服全都扒光,任凭雪白****的肌肤暴晒在烈日之下,“我们还没有绕过蓬特的海角,非洲之角!……” “我们是不是落到了贼窝了?”在南风的呼啸声中,孔定边盯着燕妮的裸体毫不羞怯地叫起来,“我们的运气能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我的主席!”燕妮的心情显然变得好极了,“不过我们有圣母的眷顾!” 一直一言不发的明月始终把自己裹在厚厚的白袍之中,她突然激动地比划起来。 “她说,这船和吉塞拉号好像!”孔定边动情地拍了拍明月的肩膀。 燕妮一下子呆住了,泪水顿时流了下来。 就在半年之前,他们也是站在“吉塞拉”号摇晃起伏的甲板之上,遥望着同样蓝色的大海……谁能想到,那片大海把他们带到了相隔万里的世界西方呢,谁又能想到,这半年以来,他们的命运出现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呢? 奈比勒号威严地划开蓝色的海水向西北疾驰,他们望着船舷之下雪白的浪花,不约而同沉默了。 安虎和几名同伴们神采奕奕围拢过来,同他们一同感受这暴烈的阳光,这guntang的南风,这碧蓝的大海。 “人,奴隶!”孔定边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骇地大叫起来,“这是运奴船,下面还有那么多人!这样的天气,他们会热死的!……” “他们只是货物,”安虎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也是他们的命运……按照我们的习惯,这些人是要抛入大海的,毕竟我们要的只是这艘船……” “不不!”孔定边的脸一下子胀红了,扑过去揪住了安虎的袍子,“他们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不能像牲畜一样对待他们……” “你疯了!”安虎有些窘迫地连连后退,“他们有500人,而我们只有10个人!”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气恼地甩开了孔定边,“再说,把他们放出来怎么办?他们到处乱走乱动,船会沉的!” 孔定边又气又急,突然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安虎面前,明月也紧跟着跪下了。燕妮眼含热泪,cao着别扭的科普特语激动地向安虎解释着什么。 安虎被孔定边的突然一跪吓住了。他隐约知道,“跪”在东方的礼仪之中是最重的大礼,但他搞不明白,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怎么愿意为那几百口牲畜的死活而丝毫不顾及尊严地跪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沉吟良久,他转过身向他的同伴吩咐了几句,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甲板。 甲板之下,那几个巨大而又拥挤的舱室中所关押的奴隶们统统被放出来了。尽管他们是刚刚从哈桑领地“大码头”的奴隶市场中转移到奈比勒号之上的“新人”,尽管他们都是从整个北印度洋搜罗来的最强壮的年轻男女,但是奈比勒号恶劣的条件已经把这些人折磨得快虚脱了。努比亚的汉子们端着铮亮的自动步枪,纷纷把守住了船上最重要的舱室和通道,沉默地看着这些****的、大汗淋漓的人们像温顺的羊群一般,搀扶着从甲板之下慢慢走了上来。很快,由于堆积着货物稍显拥挤的甲板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塞得满满当当,那些奴隶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开始软软地相互依靠着坐下,全然不顾毒辣的太阳炙烤着他们如同水洗一般的身体。而奈比勒号也由于重心陡然加高,在强风的推动下开始摇晃起来。
安虎站在尾部精巧的艉楼上,大声喊叫着什么。那些人疲惫的目光一下子向孔定边这边射了过来。 “怎么回事?”突然同时被数百人死死盯着,孔定边不由得一阵心慌发颤。 “他在说,你是那些奴隶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他们早就在船舱里闷死了,或者扔到海里喂鱼……”燕妮欣喜地看着孔定边,“主席,我们再去求求那个努比亚人,让他给予那些可怜人自由吧!” 自由!恍如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亘古平静的深潭,那两个神圣的字眼重重地撞击着孔定边的灵魂。自由!他自己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遥远的东方大陆,宁可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这巨大的冒险以及艰辛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之中,不正是挣扎着让自己摆脱身体上的、见识上的、思想上的桎梏,所追求的,不正是身体的、思想的、灵魂的自由吗?孔定边一时百感交集,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在咕哝什么。 燕妮快乐地冲着那些guntang的甲板上那些虚弱的男女大声喊叫着,很快就有几名看上去老成的男人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不约而同跪在了燕妮的面前,用一种孔定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叫喊着,满脸都是极度兴奋之色。孔定边在极度窘迫与不安之下要抢上一步去搀扶,却被燕妮悄悄制止了。她似乎能同他们进行不错的交流,这名高大健壮的洋婆子已经完全沉浸在热烈而又快乐的交谈之中了。 “那些人是这群人的头头,竟然会一点英语,”在交谈的间隙,燕妮不失时机地转向孔定边,进行她的“成果汇报”,“他们已经答应我们,如果能够给予他们自由,他们愿意为努比亚而战!”她那棱角分明的脸蛋由于兴奋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汗珠如同小溪一般从额角淌下,“这里有很多人曾经做过战士,他们一定会成为努比亚最坚强、最忠贞的战士!” “你救了他们!”孔定边由衷地赞美起这名日耳曼女人。 “不,主席,”燕妮似乎已经被一种神圣的成就感与悲悯之心撑得飘上了天空,“这是您的福分!”她转过身,几乎是飞到了尾楼上,同安虎手舞足蹈地交谈起来。 很快,安虎的手下们举起了手中的枪,砰砰啪啪朝着天空开火了。从这一刻起,奈比勒号上运输的的共计537名奴隶——男人380人,女人157人——一下子恢复了自由的身份。那些虚弱的奴隶们挣扎着站起了身,潮水般地向着孔定边和明月所在的船舷涌来,一波又一波下跪磕头,每人虔诚的脸上都挂满了泪珠,嘴里都在狂热地咕哝着、呼喊着。这浩大的场景简直把孔定边夫妇二人吓坏了,他们本能地攀住船舷向后退,一边激动地叫喊着,制止着那些激动的人们试图抓住他们、抚摸他们、亲吻他们的衣服和鞋子,一边用恐惧地变调的声音高声向尾楼上的燕妮求援。燕妮与安虎同样在尾楼上兴奋地高声呼叫着,那些激动的奴隶们一下子抬起了孔定边二人,向着尾楼传送过去。很快,甲板上的人们都在疯狂地向着船的后部集中,向着尾楼上那几名救星、解放者、恩人顶礼膜拜;在不平衡的重量压迫之下,整个船身开始呈现出前高后低的姿态,船头在浪涌之下竟然能够短暂地脱离水面! “安虎大人,您今天成了神!”燕妮快乐地叫喊着,“您是一名伟大的解放者!历史终将记住您慈悲的名字!” “哪里,”安虎也乐得合不拢嘴,作为一名解放者的身份,一种仅仅通过举手之劳便能cao控大多数人命运的巨大成就感、道德上的优越感把这名胡子拉碴的汉子蒸腾得满面红光,“这是你们的慈悲之心……要是按照我们的习俗,这些可怜人现在已经成为红海鲨鱼的口中之物了……” 孔定边三人与安虎及他的手下彼此兴奋地相互恭维着,而尾楼之下的甲板上,那些努比亚的劫持者们已经抬上了几大桶淡水,以及数十筐盛满面包的巨大篮子。这些兴奋至极的奴隶们的情绪已经从解放的狂热中慢慢消退,开始在努比亚人的命令下温顺地排着队,领取食物、淡水,以及一小截能够遮挡羞处的布条;又有一名努比亚人在拥挤的队伍之中穿梭着,开始登记那些奴隶的名字。 “确实如你所说,”安虎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燕妮,“他们有不少人做过战士,不然不可能如此遵守秩序。” “我们能为努比亚贡献500名战士,是我们的荣幸……”燕妮依旧快活无比。 “但愿如你所希望的,他们对努比亚的忠贞始终不渝……”安虎表情复杂地看了燕妮一眼,“而不仅仅是对你们的忠贞。” 燕妮心头一沉,正要解释些什么,却被船舷边几名奴隶的叫喊打断了。紧接着,身边的孔定边也惊恐地叫喊起来。 “怎么回事?”燕妮惊慌失措,“你们叫什么?” “船!”孔定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调了。 几乎所有人的脑袋都嗡了一下。安虎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观察良久,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没事,没事!我们的船!我们的人都得手了!拉的光辉照耀着我们!” “他说什么?”孔定边心急火燎地指着安虎,“他说什么,你快翻译一下!” “他说,”燕妮的神情也松弛下来,“这都是努比亚人从哈桑各地劫来的船,预计在这片海域汇合,然后集中直驶努比亚……” 孔定边眯缝着眼,努力想看清那些从奈比勒号的左右舷或快或慢靠拢而来的船只。1,2,3,……一共有十一艘,应该都是努比亚人垂涎已久的、整个海上领地所能找到的最新、最快、最好的船只。其中有两艘船竟然好像是蒸汽动力,因为它们喷吐的浓烈黑烟在10公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甲板上的奴隶们并没有好奇地涌上船舷去看热闹,而是安静地呆在原地,始终温顺地听从努比亚人的命令,这让孔定边惊叹不已。他搜肠刮肚想发表一些感慨,却再次被安虎怪异而又恐怖的喊叫打断了。 “船!”安虎手舞足蹈地指向左舷,那是正南的方向。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青色,脸颊竟然骇人得扭曲起来,“船!” 孔定边与燕妮也望向南方,从头到脚好像被浇了一大桶冰水一般。 就在正南方向的海平线上,在那些已经越靠越近的、努比亚人的战利品的后方,出现了长长的一串黑点! “蓬特人!”安虎疯狂地从尾楼一跃而下,一边奔跑一边叫喊着,“蓬特人追来了!发信号,立即靠拢,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