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洞若观火
肆拾贰:洞若观火 苏州又道,“师父那天叫我唱戏,一整天地唱,故意教我嗓子都变得沙哑,我觉得他就是猜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说着说着,抹了一把眼,继续道,“我嗓子刚一哑,第二天九老太爷就让我师父带着我去唱戏,师父,师父他一定是不想让我给九老太爷唱,所以才提前让我哑了嗓子……九老太爷后来果然留下了我师父,我师父出来后,就让我进去唱那曲牡丹亭,后来……后来我是没怎么样的出来了,可我师父……他却消失了……”他的泪水蓦地涌出。 他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一样,滔天的恨意自心间升腾而起,“一定是九老太爷,是他叫人带走的师父,还把师父关进那个地方!是他杀了师父!是他!”他近乎吼着说出这些话,眼泪滂沱,流进唇角,苦涩的咸,他恨恨抬手,刚想去擦拭那可恶的,怎么也停不下来的眼泪,便有一只手温柔地伸了过来,带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他脸颊,替他揩去那些泪水。 他愣怔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那张俊脸上的神情温柔又专注。 “张承山……”他倏地伸出手握住张承山的指,一双微寒的眸水汽攒动,他颤着嗓子道,“你说,若是我那日唱好了那出戏,师父是不是就不会有事?牡丹亭啊,我最会唱了,可我却把它唱砸了……是我连累了师父,是我害得师父被人抓走,我害了他……” 张承山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神色。 “可是,”苏州颤栗了一下,“关着师父的,可是日本人啊……为什么会是日本人呢……为什么呢……”他忽地松开张承山,嘶吼道,“是日本人!日本人为什么不放过我师父?为什么?……九老太爷?九老太爷把我师父交给了日本人?是不是这样!我cao他大爷!我要杀了他!日他奶奶的他这个狗汉jian!……放开我!” 张承山皱着眉,紧紧地箍着他的双臂,一只手当即捂住他的嘴,“苏州!”他低声道,“不要在这里大吼这些!” 苏州拼命地挣扎。 “你冷静些!”张承山道,“这些事情,你能自己想透很好,可你要清楚,他们连你师父都能对付,更何况你一个孩子!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师父不会白死的!” 苏州忽地冷静下来。 对,他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他要让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都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他的身体僵硬在张承山的手臂中。 “现在苏州城中多有日本人活动,你自己想想这些话被他们听去了会有什么后果。”张承山挪开捂在他嘴上的手,又将他紧紧按进怀里,“你若是实在恨,回家随你怎么吼,砸东西什么都行,莫要在这里。” “为什么九老太爷不能死。”苏州平静而冷寂地开口。 “你说为什么?”张承山反问,“九老太爷与日本人勾结不是一天两天之事,他若是死了,你以为那些日本人会袖手旁观?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就算我想狠狠地与日本人打一仗,上面也绝不会同意。苏州,你懂什么叫打草惊蛇吗?” 苏州不说话。 “那只老狐狸,”张承山突然冷冷道,“逍遥不了多久了!” 苏州的泪水濡湿他的衣襟。 “如今世道太乱,过两年就好了。”张承山似是安慰他地道。 路上行人渐稠,他们只见一个男人紧紧箍着一个少年,不由得神色各异。 注意到行人的目光,苏州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度绷紧,“你还想箍到什么时候?” 张承山似是也注意到那些目光,他却不说话,仍是紧紧箍着苏州。 “……张承山?” 张承山神色了无波动,只是手臂又紧了紧。 苏州被他箍得生疼,本来路上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这张承山还不知死活地箍着他不放,这是存心要他尴尬? “张承山你发什么疯?”苏州有些生气,“很疼好不好?”他推了推张承山的胸膛,唔,坚硬如石,纹丝不动。 “……别动。”张承山声音有些喑哑。 “……”苏州脸红了一红,“你松开我。” “……等会儿,”张承山仍是喑哑着嗓子,“一会儿。” 苏州的心莫名惊了一下,他忽然觉得张承山在竭力压抑什么,这样的张承山让他很是慌张,却又,如此的心安。 他不再挣扎,以一个特别暧昧,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姿势被圈在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里。 他单薄的身板紧紧贴着张承山结实的胸膛。 如果他是一个姑娘,这一幕该是多么令人艳羡,然而他是个爷们儿,一个爷们儿,被另一个爷们儿这样圈在怀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张承山到底在等什么?苏州很是迷惑,他娘的这张承山不会是故意占他便宜吧? 呸呸呸!童言无忌。 良久,张承山长出了口气,松开了他。 苏州有些诧异,“你刚刚在等什么?” 张承山下巴朝苏州身后的方向指了指,示意苏州去看,苏州顺着他的指示回过头去,几个穿着长褂带着帽子的人正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怎么了么?”苏州问。 “刚才,”张承山道,“这些人是朝着我们的方向来的。” “难道……”苏州心一沉,“他们是……” 张承山点头,“此地不宜久留,走。” “对不起,”苏州讷讷道,“我不该大吼大叫。” “这没什么。”张承山说着,又一把拉过苏州的手,迈开步子就走。 张承山刚刚,是不想那些人看到他吧?才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可张承山自己却暴露在那些人的视线中。苏州有些唏嘘。 “他们看到你了,”苏州道,“你……” “呵,”张承山轻笑一声,“他们又不是不认识我。” “他们认识你?”苏州很震惊。 张承山的表情冷峻起来,“说来话长,当时没杀了他们,不想留着也是祸害。” “……你同他们还有这些仇怨,”苏州道,“他们放暗枪怎么办?” 闻言,张承山想笑,又忍住道,“有些事情,若是能有放一枪那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有顾虑啊,”张承山摸了摸苏州发顶,“杀了我,我们这边势必也会查,现在动手,对谁都不好。” “哦,”苏州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敏感时期?” “苏州真聪明。” “可是,”苏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日你杀了四个日本兵,没有关系么?” “四个?”张承山笑道,“苏州记得这么清。这么跟你说吧,”他顿了顿,道,“有一句话,象所过处,蝼蚁何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是说那些微不足道的人对成大事者来说根本不重要吗?”苏州问。 张承山赞许点头,“大象所经过的地方,蝼蚁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大象的目标不是蝼蚁,而是远比蝼蚁更大的对象。” “啊,可你也不算蝼蚁。”苏州道。 “苏州,其实你最初理解的已经很对了。”张承山道,“蝼蚁对大象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正如那些日本兵对他们来说,也是不重要的一样。他们的目标,是比那些日本兵更大的对象。” “好像是引申义啊。”苏州道。 “是像引申义,”张承山笑道,“我是这么解释的。当然,最准确的解释应该还是,我为蝼蚁,他们为象。” “为什么长他人威风?” “苏州,他们要想我死太容易了,”张承山忽然严肃道,“他们那么多人,要杀我一个,不会很难。可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嗯?他们的目标是我后面的那些人啊。” “他们惧怕你后面的势力,同时也为了保存实力,一举扳倒你后面的势力,所以权衡之下,才不有所表示么。” “哈,苏州伶俐胜似冰雪。”张承山笑道。 “所以果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苏州问,“等待时机,极速出击。” “可以啊苏州,”张承山惊叹道,“我只是说这么一句,你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以前看过一些兵书而已。”苏州有些不好意思。 “我苏州可以去做参谋了,”张承山笑道,“将来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谋士。” “……我才不想贻笑大方。” “哈,苏州的词儿倒是挺多,”张承山道,他有些意味深长,“你说的对,按兵不动,静者制胜。同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些事情,倒是真的需要耐心与一个迅速出击的机会。” 苏州看着张承山,他忽然觉得张承山很是睿智。 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 可,像张承山这样能游刃有余地行走于乱世中的明争暗斗中的人,也会毫不费力地走过浮生命局吧? 他应该会毫不拖沓地决定着一切事情。 这样干脆利落又知以静制胜的男人。 确实称得上军官之职。 那么,张承山的命局,又会是什么? 他真的会如他所料那般毫不拖泥带水地破开命局么? 也只有张承山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