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赎罪之旅（五）
谷时雨站在酒馆内，呆呆地看着满手的血迹。 血迹是新的，还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天啦！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酒馆之中，四处是倒伏的死尸和破烂的桌椅。一个人满身鲜血，正挣扎着往门外爬，边爬边喊道：“快来人啊，救命！恶魔杀人了！” 谷时雨跃了过去，抓住那人的头发，狠狠地朝地上撞去，狂怒地叫道：“我让你喊恶魔！喊啊，怎么不喊了？！” 血迹、脑浆四溅，谷时雨的嘴中也溅进了少许。那味道咸咸的，带着点温热，带着点腥味，更加激起了他嗜血的欲望。 门外已经围上了数层士兵，弓箭如雨一般射了过来。谷时雨随手抓住一张桌子，顶在身前，大喝一声，冲撞了过去，当者披靡。 谷时雨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他已经杀红了眼，手中长剑挥舞着，砍瓜切菜一般，不分军民、不分性别、不分老幼，直到整个镇中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 家家户户的房门都紧闭着。谷时雨举着火把，象一个黑色的幽灵游荡着，四处点燃了民房，直到整个枯木林燃起冲天的大火。他大声狞笑着，恐怖的笑声飘荡在小镇上空，压过了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火海中居民的凄厉惨叫。 现在整个枯木镇就属于我谷时雨了！我要把这里建设成一座黑色的城堡，然后聚集所有的邪恶力量，蹂躏并征服整个失落之地！ 火焰中冲出一个骑士。谷时雨不假思索，天神之泪在手，连发两箭，将那名骑士射落马下。 “谷……子，是我！”那声音听着很是熟悉。谷时雨提着长剑走了过去，鲜血顺着长剑上的血槽一点点滚落下来。 那是一个须发蓬乱的矮人，一支长箭插在他的胸口，另一支正中咽喉。那矮人双手紧捂着咽喉，但鲜血仍然如注般喷涌。 “尤兰德！怎么是你？”谷时雨大吃一惊，慌忙扔下宝剑，双膝跪下，用力压住了他的伤口。 尤兰德脸上露出一丝惨笑，道：“谷子，你……你终于认出我了？” “你别说话，我马上替你包扎！” 尤兰德喉咙里鼓着气泡，血水随着呼吸不停地涌出。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地道：“没用了……谷子，你不要管我，公主殿下在……在镇外等你……” 谷时雨一抬头，便瞧见了浑身浴着火光，呆呆望着自己的凯瑟琳！ 那是一种什么目光？无助？痛心？绝望？悲愤？谷时雨分辨不出，只能看着那所有的表情化为泪珠，从凯瑟琳的眼中奔涌而出…… 凯瑟琳凄凉地朝他点一点头，然后纵身跳入火海！ “凯瑟琳！” 谷时雨大叫了一声，从床上猛地坐起！ …… 房中没有血迹，窗外也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壁炉中即将燃尽的炭火发出的微弱光芒。 窗外也听不到人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能听见大雪落在房顶和树枝上的沙沙声。 难道是自己做了一个恶梦？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自己真会做这样的事吗？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谷时雨感觉到浑身发凉，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襟。他双手抱着头，不想再去回忆那可怕的一幕，但那情景就如真的发生了一样，即便刻意回避，但仍旧历历在目，令他毛骨悚然。 第二天一整天，谷时雨都没有一点精神，一直呆坐在酒馆阴暗的角落。瑞萨见他这样，问了几句，却没问出个所以然，便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去雪地里玩耍。 晚上谷时雨依然是恶梦不断，又是半夜时分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如此持续了三天，谷时雨的精神状态低落到了极点。他很不明白，自己在野外呆了那么多天，别说恶梦，一个梦都没做过，基本上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如今来了枯木林，生存环境舒适了很多，为什么就天天做恶梦呢？ 莫非是饱暖思*******莫非赎罪之旅真的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此方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莫非邪恶真的入侵了自己的心灵，这才使得自己天天做着同样的恶梦？ 莫非这是一种对即将发生事情的征兆？ 无论如何，谷时雨已经不想在枯木林呆了。这简直就是一个鬼地方，再呆下去自己会发疯的。 但大雪还没有停止的迹象。谷时雨不想再等下去，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瑞萨。 瑞萨很是奇怪，这可不象谷时雨的个性哦。可是她在枯木林住得好好的，天天跟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才不想跟着他去野外忍饥受冻呢。谷时雨也不勉强，问清了去光明神殿的道路后，自己在市集中买了一些御寒的衣物和食品，然后牵着马，在齐膝深的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发了。 大雪之后，冰雪开始融化，道路泥泞不堪，更加的寸步难行。但谷时雨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起码当他走出枯木林后，没有再受到那恶梦的困扰。 十多天后，谷时雨终于到达了光明神殿。 此时的谷时雨已经完完全全象一个真正的赎罪者了。满脸密密的胡须茬子和风霜侵袭后的皲裂，耳朵和手掌冻得黑紫，身上的毛毯也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脚下的破鞋前面露着脚趾，后面露着脚后跟，手中柱着一根木棍。若不是身边牵着的那匹黝黑高大的骏马能证明他的身份，活脱脱就是一个叫花子。 光明神殿全是用洁白的大理石搭建而成，显得庄重而威严。高大的拱门前，一个身着白衣的祭师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光明神殿的首席祭师索姆拉，瑞萨的父亲。谷时雨舔了舔皲裂的嘴唇，躬身道：“我叫谷时雨，是来自英雄公会的赎罪者。” 那祭师点了点头，道：“你比我估计的要早到了很多。你先进来吧，我们先来评判一下，你的赎罪之旅合不合格。” 谷时雨心道不妙。自己的赎罪之旅完全是一团糟，不知道破了多少戒律。 “你几乎没有对众神行叩拜之礼，私自穿上了御寒的衣物和鞋子，不但喝了酒，还吃了荤腥，还杀了很多生，并且还有偷盗行为。我说的对吗？”白袍祭师盯着谷时雨的眼睛道。 谷时雨心里很忐忑，这个祭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莫非是瑞萨用水晶球将他的旅程表现进行了汇报？ “你绝对不是一个虔诚的赎罪者！”白袍祭师摇头道：“如果要我来评判，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赶出神殿。唉，你能不能赎罪，还是交给众神来评判吧！” 进了拱门，首先是一座捐献台。一个祭师走上来道：“做为赎罪者，你准备向众神捐献多少呢？” 怎么的？天上的众神也要钱么？ 谷时雨的龙胃包裹中有凯瑟琳准备的一大袋金币，基本上没怎么用。以前他在大学读书，月中没钱用的时候，谷时雨会非常地抠，天天去大学食堂敲饭盆，或者是找别人蹭饭，算计着混到月底；月初有钱的时候花天酒地，食堂是绝对找不到他的身影的。 幸好现在就是他特别有钱的时候，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整袋金币全倒在捐献台上，足有两千多金币。 白袍祭师很满意。他对谷时雨道：“你从行为上显得对众神极不尊重，但从内心看你对众神还是很虔诚的，没有想着给自己留点。”他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主就这幅德性。 “众神并不会要你的金币，这不过是对你的一次考验。你的这些金币，我们会用来布施、赠粥、治病，造福失落之地的百姓。毕竟这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实在是太多。”白袍祭师接着道：“要进入光明神殿，成为众神的仆人，你是不能有任何个人物品的。请你将所有的物品都留在神殿外，我们会有人替你保管的。” 一个灰袍祭师上前，带走了谷时雨的马匹和包裹。 捐献台后，是一滩结着薄冰的水池。白袍祭师对谷时雨点头道：“包括你身上所有的衣物。” 谷时雨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白袍祭师却仍然示意继续。谷时雨只好脱下裤衩，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犹如一只被拔得干干净净的火鸡。 一个男人可能非常愿意在女人面前光着身体，但若要在一群大男人面前光着屁股，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谷时雨走进水池，冰冷的池水几乎要把他身上所有的凸出部位冻掉。白袍祭师将手摁在谷时雨的头上，将他全身摁入水池。 谷时雨根本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文弱的祭师和学者手腕上竟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简直就是一个强壮的战士。他屏住呼吸，任由冰冷刺骨的寒意侵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周围的祭师们表情肃穆，开始梵唱着经文。 不过这经文听起来比较长。一分多钟后，谷时雨已经开始象金鱼一样疯狂地吐着泡泡，无奈头顶上压着如来佛祖的五指大山，哪里挣扎得动？ 莫非这就是传说之中的洗礼？只是这样的洗礼时间太长了，弄得不好会死人的。 等白袍祭师松手的时候，谷时雨就象一条死鱼，摊开四肢在水面上漂浮着。祭师们把他捞了出来，扔在大理石地板上。 半响之后，谷时雨才爬起来开始呕吐，将腹中、肺部的水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 白袍祭师待谷时雨清醒过来，方才道：“你刚才与众神坦诚相见，看来死亡还没准备好眷顾你。神决定继续拯救你的rou体和灵魂，刚才在圣池中，你已经得到了净化和重生。” 白袍祭师将谷时雨继续向后领着，来到一片燃烧之地前，炙热的温度让人不敢太过接近。 “我们无法再回到过去，因此也无法撤销已经做过的事。每一个人通常都会从自己、或者是从别人的痛苦中重新认识自己。只有经历过彷徨和痛苦之后，你的心中才会有所警觉，它就像一个永久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你。现在你必须进行最后的选择，因为只有你自己才能真正决定去做一个什么人。当然，这种选择也许是一把双刃剑，一种会让你的rou体受苦，一种会让你的灵魂受苦。” 谷时雨苦笑道：“其实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我需要来光明神殿进行赎罪。我不过就是向黑暗神殿献了一次祭，得到一把天神之泪而已。除了黑雾缠身，头上长出恶魔之角之外，我感觉我还是我自己，内心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魔由心生，心中的恶魔都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如果无法战胜心中的邪恶，我们所爱的一切将会死亡并埋葬，这个世界就只会剩下纵欲、丑恶和纷争，只会剩下漫漫无尽的寒冷和长夜，失去温暖和光明。你现在已经有了恶魔的行体，可能还没有恶魔之心，但邪恶会时刻引诱着你。邪恶的用心会导致你邪恶的行为，直到你与恶魔为伍，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现在的你还来得及，还可以拯救。” 谷时雨道：“我经常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四处滋生的是无尽的丑恶、欲望和暴力，而美好和善良只配得到欺压、贫穷和死亡？” “世上本就有着光明与黑暗，也有着美好和丑恶。不过是因为人们的错误决定和选择，才使得天下乱成一团。有人会选择向往光明，也有人会选择在黑暗中徘徊。索隆跟你一样，他也是向恶魔献祭得到了末日之刃，但他来光明神殿时，最后还是选择了黑暗之神，在燃烧之地驻足离开。无论一个人的过去是怎样的，最关键的还是对未来的选择，这才是光明神殿存在下去的理由。我跟你说了这么多，现在你有了自己的选择吗？” “既然如此，我还是选择rou体受苦吧，我不会欺骗自己的灵魂，从而让灵魂一辈子受苦。” “那你可以开始了！我会在一旁替你祈祷。你的邪恶，将会随着你迈向光明的脚步，腾起缕缕青烟，然后消逝不见。” 谷时雨到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进行赎罪之旅要求赤足。好在他的脚底早已磨成厚厚的老茧，希望可以借此快速通过燃烧之地。 一个祭师却在他的背上放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这样就使得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世间有很多上刀山、下火海的传说，莫非谷时雨大侠学过什么硬气功，或者是神灵突然附体？ 这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不过从火海走过去之后，谷时雨一个月都没有走路，终日披着黑袍，在光明神殿坐着诵读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