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去来（2）
荆不夜原本没有哭的心，但听到江雅言的哭泣声也不由得眼中泛酸。他曾敬她如同母亲，他懵懂之时曾被她轻柔地抱在怀里的，如今再被她抱着，心下十分安宁，只是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亲生的母亲，此生他都未曾有过和亲生母亲亲近的回忆，大概只能成为遗憾和亏欠了。 江雅言哭了一阵后忽然推了荆不夜的一把，再一把抹去泪道，“公子，你快些走吧！小姐要是知道你已经都知晓了一切，只怕不会放过你！” 荆不夜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江姑姑不用担心这件事，师傅她已经都知道了。” 江雅言先是一愕，忽又紧抓住荆不夜的衣袖越发急道，“所以方才小姐才那般对你吗？那你还留下来做什么？小姐真的会杀了你的！” “江姑姑，你不要急，师傅不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出手的。” “难道还有别的事？” “是别的事。” “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的身世确定了，小姐都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 “你难道不信江姑姑？”江雅言推攘荆不夜，“你听江姑姑的话，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 “可我哪儿都不想去。” “公子，你要是留下来，真的很可能会死！”江雅言用尽力气又推又拉，但荆不夜丝毫不动，她急出了哭腔，“公子，你还年轻，还有大好时光，你要好好活着！你听话！你从小就最听江姑姑的话了！” “江姑姑，这次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绝对不会走，不会离开！” “你难道要江姑姑求你吗？”江雅言已经急得掉泪，已要屈膝跪下。 “江姑姑，不可以！”荆不夜立刻出手拦住她，微哽道，“江姑姑，我就算走又能去哪儿？我有两个家，一个是这里，一个是我亲生父母那里，但师傅一定要杀我爹娘，我可以坐视不理吗？迟早我都必须和师傅对上。如果师傅真要杀我，早晚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 “江姑姑，如果要死，我希望死在这里，死在你和师傅最近的地方！”他是做好死在傅青竹手下的准备才带着她回来的，除非她杀了他，否则他不会让她下山。 “可是我不想看着你死在我眼前，你知道吗？”江雅言已是泪如雨下，“你是我看到大的，我没有孩子，你就像是我亲生的孩子，我怎么忍心看到你死在我眼前？公子，你素来懂事又贴心，你又怎么忍心让我看着你死？” “江姑姑，对不起!”荆不夜一直泛酸的眼也终于遏制不住滚出了泪。他不忍心伤任何人，但到头来，他却要伤害最亲最爱的人。 “公子，你是这么好这么乖的孩子，江姑姑真舍不得你你知道吗？”江雅言忍不住再抱住了荆不夜，像是怕被人抢夺了一般紧紧地不松开，“公子，你不可以死，你如果真死了，你要姑姑怎么办？我不能恨小姐，不能为你报仇，那我……只能随你去了。” “江姑姑，不可以！”荆不夜吓得一激灵站了起来，拉住江雅言的双手道，“江姑姑，你不要这样，你若如此，岂不是要不夜死了也不能安心、越发罪不可赦吗？” “公子，你要活下去。你不要留在这儿，也不要回你爹那里，你走得远远的，什么也不要管！不要管你爹娘也不要管小姐！” “我怎么可以那么做？江姑姑，你是看着我长大，你认为我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吗？”他已经从小逃避到大，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他还能逃避一辈子，但现在已经不能了。 “可是……” “江姑姑，你难道希望不夜做一个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人吗？” “可我希望你活着，就像当年，我要小姐活下来，为此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能化解师傅心中的仇恨，我也什么都愿意做！” 江雅言望着荆不夜，眼泪颗颗不歇，她伸出已明显见皱纹的手抚上他年轻而英俊的面容，抽泣道，“为什么老天要安排你是大公子的儿子？又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我面前来？” “对不起，江姑姑！若不夜真的死了，请你不要太伤心，你要好好地活着，照顾好师傅，来世，不夜一定报答您今生的照拂之恩！” “来世？来世姑姑去哪儿找你啊？来世你会投身去哪户人家？你今生走这么快，来世姑姑又怎么追得上？” “来世，不夜来找姑姑。” “我不信！今生你就要如此弃我而去了，我如何相信来世的你？”江雅言轻轻地拍了拍荆不夜的脸，“来世你的脸也会变，姑姑哪儿还会认得出？来世那种东西对我们这些凡人来说太虚无缥缈，姑姑只希望你今世能好好活着，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但这都不行……” “江姑姑……”荆不夜不禁面露痛苦。是他无能，今生无法报答她，如果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他只想好好地回报眼前的她万一！ “公子，姑姑已经明白了，你心念坚定，姑姑拦不住你，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江姑姑，是不夜不好！”荆不夜捞起衣袖替江雅言擦泪。 江雅言摇头，“我既拦不住小姐报仇，也拦不住你与小姐敌对，是姑姑没用！” “不关姑姑的事，只能算是命运弄人，我生为我爹娘的孩子，却偏又与江姑姑和师傅相遇。不过，我觉得我是幸运的，虽与爹娘缘薄，但我知道了他们是真心珍爱我这个儿子的，他们给了我生命，让我与这个世界相逢，才能有与师傅和江姑姑之间的缘分。我也庆幸我与爹娘缘分浅薄，这样若我不在世上了，他们伤心应该会少些吧，有楚霆在他们眼前尽孝，足以让他们余生慰藉。但我此生怕是终究只能欠了爹娘和姑姑还有师傅了，但愿来世不夜能偿还。” “公子，你别这么说，你不欠谁的，是我们这些人害苦了你，分明是上一辈的恩怨，和你毫无干系。” “我是爹的儿子，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注定和这件事扯上干系。” 江雅言无计，抱着荆不夜哭得几乎哑声，荆不夜也几度哽咽。他并不想死，也并不喜欢威胁人，但如今他却只能以死来逼迫那个他最爱也最敬的女人。他原本就不是长命的人，恐怕早晚还是会累人伤心，如今若他这一条命能让她日后对他爹娘手下留情那也值得了。 荆不夜不由关切江雅言，“江姑姑，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弄杯热水润润嗓子。” 江雅言没抗拒，荆不夜便将她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歇着，之后荆不夜匆匆离去。 江雅言半晌后望向荆不夜离去的方向，低喃道，“我一直最怕的事还是要发生……”说完，江雅言又忍不住掩面呜呜抽泣…… “吵死了！” 江雅言循声望去，看到傅青竹躺在床上侧着头向外面，双眼正瞪着她。 “小姐……你醒了？”江雅言说着的同时惊慌地用双手擦脸上的泪。 “你还哭？”傅青竹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江雅言问。 “没有，小姐，就是风太大，眼里进沙子了。” 傅青竹瞥了眼屋外，哪儿来的风？ 江雅言止住抽噎快步来到床边来，打量了傅青竹片刻之后问，“小姐的脸色还有些差，身子舒服些了吗？伤好点了没有？” 她恢复速度很快，所以是好点了，不过她的内力又被封了。傅青竹这些情况都说出来，她伸手抬起江雅言的下颚，皱眉道，“你也真能哭，哭得眼睛都快肿成双层糕了！是进了一盘沙子吧？” 江雅言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笑出了一串声，“小姐也会开玩笑了！” 傅青竹看着江雅言肿了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实在有些滑稽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小姐，你笑了！” “很稀奇吗？” “小姐你这些年从来就没笑过。” “有吗？” “有！雅言记得很清楚。” “难为你这种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雅言跟了小姐一辈子，小姐的事雅言自然都记得。” 傅青竹看着江雅言又是一笑，“是啊，你跟了我快四十年了，我的事你最清楚，你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她并不爱隐藏心思，而江雅言则是很容易被人看破心思。 “小姐——”江雅言欲言又止。 “你心里想些什么我都清楚，你担心我也担心荆不夜是吧？” 江雅言点了点头。 “之前吓着你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动他！”这个世上就算她任何人都可以不考虑，但惟独江雅言不能，她对她意义非凡，之前她是因为对荆不夜太气愤才忘了顾及江雅言。 江雅言神情没变得好些，仍凝重着。 “你还想怎么样？”傅青竹耐不住她问 “小姐你不能放过公子吗？” “你以为是我放不放过他的问题吗？”现在不是她逼荆不夜，是荆不夜在逼她。 “可是既然小姐能退一步了，那不如……” “绝对不可能！”傅青竹十分决绝，根本没让江雅言说出后面的话。她不说出口她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要她放过林楚，除非她死！ 江雅言垂下头不再说话，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不清楚惟独在这点上傅青竹绝不可能退步！ 两人之间因无声而气氛凝重，这也早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