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死相拼 三
三 “哇,要斗刘福义啦,快去看热闹!” 往常的批斗会,不是针对那些出身高的,就是针对那些坏分子和右派分子。今天,将要再次把贫农出身的刘福义押上批判台,确实是够新鲜的。 为了看稀奇,那人一群一群地争抢着朝会场走来。 天气非常热,地上也有些粘,可人们的这种好奇心并没有受到这些不利条件的削弱,时间不长,就来了不少人。 出现了这种景况,是让人特别高兴的,耿庆成在那里高声喊叫着,让那几个敲锣打鼓的人加大力度:“用力哪,给我抡开手臂使劲敲呀!” 有心计的耿庆成,并没有只想着批斗刘福义。为了适应潮流,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为了实施一次有意义的革命教育,早就想召开一个大型批斗会了。由于以上在实施过程中xiele密,让徐丰玲在暗中使了坏,使这个计划破了产。如今,为了能够使这个想法得到比较好的落实,他已经悄悄下令,捕住了那些所有在家的地富反坏右。 当过团长的徐丰玲,注重实际,没有舍得拿出一分一厘的地去建一个专用的会场。当过团政委的耿庆成却不同,他善抓思想工作,爱显摆,为了整出一个像样的大会场,把村子东边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八亩地拿出来,长年不种庄稼。耿庆成不仅爱显摆,还喜欢张扬。现在的会场上已经快站满了人,可他觉得还有些不足,叫所有的学生停了课。 等把会场布置就绪,耿庆成向那几个围在身边的人作了一项安排:“……快点去吧,要让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早一点到来。” 在他们这几个人走去不久,六十多个背着钢枪的民兵封着膀子押过来了三十四个人。 会场上立刻静了下来。人们都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密切注视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按照耿庆成的要求,受批斗的这些人戴上了白纸帽子,排成一溜站在了一张八仙桌子的前面。 耿庆成晃着膀子走上前,严肃地板着脸,冷眼扫视着他们,厉声说:“开会之前,我得向你们提出一个严厉警告。从今往后,不管你是去串亲还是去讨饭,都得经过大队领导批准。哼,我在今天要叫你们晓得,躲,不是一个逃避的办法,只有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才是唯一的出路。” 在向他们提出了更多的严厉警告之后,耿庆成命令他们弯下腰去低头认罪。这个时候的刘福义不再沉默,朝耿庆成破了口,高声喊着骂他的祖宗。 耿庆成气火了,叫人过去严厉惩治这个敢反抗的刘福义:“挥起你们的无产阶级的铁拳,砸烂他的狗头!” 在这个动乱年代,动手打人是正常的,有六个人先后冲上去对刘福义实施了攻击。 刘福义被打痛了,停止了对抗。他的脸孔痛苦地像要哭,全身的肌rou在不住地抽搐着。他虽闭了嘴,可不服气,在那里挺着腰,不示弱地梗着脖子。他不光感觉着皮rou在一剜一剜地痛,还觉得心里憋气,是热咕嘟地那么不好受。 被当前的一种气氛所感染,耿庆双产生了一个想法,跑过去向耿庆成提出了要求,说光批斗刘福义是不够的,应该把刘芝叶也押过来斗一斗。 “为什么?” “她是主谋,刘福义的所作所为,都是她指使的。” 就在针对这个要求进行认真考虑时,见自己的老婆和二闺女一同跑了过来,耿庆成忙迎上几步征求她们的意见:“……要搞,就得搞个彻底,我认为这么做是应该的。” 她们认为是不应该的。周纪芬打了耿庆成一拳,说:“你弄反了!我们跑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你。你仔细想想,想强jian人的是耿庆双,怎么把受害人押到了批判台上?” 耿庆成一迷瞪,问:“你是说应该批斗耿庆双?” 周纪芬坚定地一点头:“对呀,糟害人的是他嘛!” 不妙,事要坏,耿庆双赶紧冲上去辩解:“嫂子,你还不知道呀,刘福义他们爷俩要杀人。” “要杀你的起因是什么?”周纪芬怒目瞪着耿庆双,指头剜到了他的脸上,“你很坏,你无耻!” “我是为了工作,我是为了响应党的号召。”这个理由虽然不是那么充分,可耿庆双在那里咬着牙坚持。 “丢,把一个大闺女骗到了河里。”嘲笑挂到了周纪芬的脸上,“那是工作?有那样工作的吗?” 耿庆成认为,耿庆双是一个思想红根子正的人,他所做的那一切,就是为了工作,说:“你一个娘们家懂得什么,刘福义私盖房屋是犯法,庆双对他们采取一些措施是必要的,是正确的!” 见丈夫这么去看待这件事情,周纪芬气得喘粗了气,骂他:“你没脑子,你傻了,你糊涂!” 耿庆成不想推迟了开会的时间,不再理会周纪芬,叫耿庆双抓紧去把刘芝叶押过来:“好,不错。从你的这个建议上看,你没有私心观念,你的心里没有产生包庇坏人的想法。” 可要命了,人家已经受到了欺负,现在不但不为人家申冤,还要进行打击。周纪芬叫耿玉荣快跑,争取赶在耿庆双的前面,把刘芝叶抢出来。 刘芝叶是一个不怕事的人,她谢绝了耿玉荣的好意,说她长得不丑,不愁着到大家的面前站一站。见了耿庆双他们,她继续坦然对待,说这是一个可以扬名的机会,应该好上谢谢他们这些大队领导们。 在被押解着去会场的路上,遇上了从徐家坡过来的一副粥挑子。这个外村的青年,见刘芝叶的那双手被捆了,觉得奇,老是跟着瞅。由他的这个举动,才使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个时候的刘福义很老实,闭着眼睛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挨了一顿毒打的他,强力抑制着怒火,劝自己要长心眼,不要在这风口浪尖上乱使性子,得把力气存下来,留给鱼叉和砍刀。他正在猜想着自己的支持者徐丰玲会不会过来时,猛然听到身旁有了女人的哭声。哈,这里可不是女人来的地方,原来是有的人比自己还倒霉,这个不幸的女人会是谁?他万万没有想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的闺女。他稳不住了,开口大骂。 耿庆成那黑乎乎的四方大脸冷冰冰地板着,浓眉下的两道目光扫向刘福义。谁也能看得出,他正在想点子叫劲儿。 “想玩命啊,快闭上你的臭嘴。”对事态不善于分析的耿庆双,举起来了一把椅子,要劈向刘福义。 眼下的刘福义,不再顾及什么,快步冲上去要拼命:“小子,看看我敢不敢弄你个死的!” 没有想到对方敢豁上,耿庆双吓糟了,一蹦一蹦地跑到了远处。刘福义把积存在心里的那些火气撒向了那把椅子,咧开大嘴嚎哭了一声,抬腿猛力踢过去。这件东西吱吱叫着朝前滚,逼迫着人们急速朝后退。从徐家坡过来捞油水的那个人为了看热闹,早就不照顾买卖了。坏了,有三个人倒在了粥桶上,白花花地弄了一身。大家见了,爆起一阵一阵地笑。
这还了得,今日个重要的是批判资本主义,搞资本主义的却赶到了门上。耿庆成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摔了桶,砸了扁担。 那个卖粥的青年,是被徐丰玲鼓动来的,他求他过去阻止:“徐书记,耿庄穷,没油水,到这里来,完全是因为听了你的话,你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哪.” 徐丰玲走过来的目的,是想搅乱这个会场。可看到耿庆成要疯,他不敢对抗了,悄悄躲到了人群里去。 等会场上静了下来,耿庆成登台讲话了。他所讲的内容,基本上都带有政治色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很少有人去细听。不知是哪个持有不满的人,在那里弄出一声响亮的哈欠。 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了,刘福义向闺女的面前靠了靠,低声宽慰说,不用怕,天气热,是久不了的。“好孩子,回到家,我给你煎上两个鸡蛋。” 本来以为不是多大的事,可当戴上白纸帽子往这里一站,腿就软了。听了这些让人温心的话语,刘芝叶委屈地再次哭了,说:“不用惦记着我,还是留着鸡蛋换盐吧。” 看到了闺女的眼泪,刘福义又控制不住自己了,高声喊出一句:“这个社会不养人!” 耿庆成收紧了眼角的鱼尾纹,严厉地盯了刘福义一眼,继续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深入开展到今天,把阶级敌人压制的不敢抬头了,但还有一些反革命分子在那里兴风作浪。我们要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抓住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斗争的这个纲,同他们进行较量。如今,资本主义有所抬头,使人痛心的是,贫农刘福义,已经深深地滑到这条邪路上去了,我们要……” “去你娘的,我的事用不着你管。”见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刘福义又忍不住了,吼了起来。 耿庆成带着极大的不满瞪了刘福义一眼,把嗓门提到了无法再提高的高度:“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镇压反革命!在会的民兵同志们,要紧握无产阶级铁拳,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几个民兵把枪栓拉得噼啪乱响。 怕动起手来爹吃亏,刘芝叶哭着求他别再对抗:“……别别别,可别,人家的人多呀!” 一股火气冲上了刘福义的头顶,他的眼前变得昏暗了。他的脸相也发生了变化,额角上的那些动脉管胀得要爆裂,两道眉毛耸起,胡子八叉的嘴张的很大。他的这些表现,像是呼吸发生了困难。 见爹有危险,刘芝叶把那求助的目光,投到了耿玉荣的身上。 “刘芝叶犯了什么事?”耿玉荣壮了壮胆子,发出了一个问。 有人嫌她的声音不大,重问了一次。在得不到回答之后,人们一阵乱动,大声议论了起来。刘福义把那温热地目光投向了大家,这目光里带着谢意,也带着哀求。 这种过火的批斗方式,让人的心里感到发酸,不知是由哪一位带了个头,会场上起了哄,退去了不少人。 散了会,刘福义没有急着回家。为了报这个仇,他不嫌累,串了几个门子,借来了一棵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