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海水与火焰
两个公人闻声,登时满面现出愁苦之色。 锁人?拂逆了赵全氏的面子,怎对得起故去的、曾对他们多有照拂的赵县尉;不锁,又哪里得罪得起通判府衙内,又如何消了这街头小霸王的火气。 风箱里的老鼠,心底连连叫苦的两位公人此时终于感觉到了那老鼠两头受气的处境。他们急得恨不能寻得地缝钻进去,远远地躲开这棘手的处境。 一胖一瘦两位公人对望着,不约而同地暗骂自己二人为何多事,非要来这里逞公差的威风,暗骂自己今日怎么这么背。 方才,在城西的勾栏听了会小曲,正听得得意。闻听自己管辖之街面有人斗殴,手痒的他们便兴冲冲地赶了过来。没成想,这一下竟是陷进了烂泥潭,还是沾染一身污水污泥连脚拔不出来的烂泥潭。 此时,他们方才明白,方才他们不是手痒,而是手贱了。 “怎么着?你们两个狗东西皮痒痒了?”徐衙内见两位公人犹犹豫豫的模样,威风惯了的他登时不客气了,骂骂咧咧地威吓着。 虽是被徐衙内出言不山地、明目张胆地威吓,两位公人却是大气不敢出,为了自己那小小的差事,为了阖家老小的生计,他二人只得好生地陪着小心。 “徐衙内,您老稍安勿躁……” “要不您老先回府歇会儿,这嫌犯俺们两兄弟一会儿便送到县衙去。” 徐衙内闻言,登时勃然大怒。他没料到两个小小的公人,往日里被他眼皮都不夹的人物,今日竟是敢给他讨价还价起来。 “两个狗东西,再慢一慢,看俺不将你们这身皂衣扒了!俺爹要是桌子一拍,你们刘县令那头,哼哼——”徐衙内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到时候,还要先查查,你们两位有没有在赌坊、勾栏收黑钱……” 徐衙内虽是纨绔无形,但也是在通判府长大的主儿,耳濡目染之间,对街头小吏捞钱之勾当也听说一二。知道这等小吏的七寸何在。 果然,徐衙内此言一出,两位公人勃然变色。他们心里清楚这通判府衙内之能量,更清楚丢了差事、查处不良行径之后果。 古往今来,人皆自私之辈。这两位公人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较之常人,在街面上厮混久了的他们,更为自私,更善于自保。 耳闻徐衙内出言如刀,差事、查办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架在他们脖子上,令人后背阵阵生寒,一时间,饶是平日滑溜如泥鳅的他们,也有确实顶不住了。 “赵家嫂嫂,赵大郎,俺们今日对不住了!” 两位公人说着,便哗啦啦都开了手中的锁链,随即锁链一挥,舍了赵全氏和赵与莒,直往崔硕而去。 在他们看来,这崔硕乃是一个陌生面孔,直接锁拿赵全氏母子,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过这崔硕乃直接行凶之人,对付这等陌生人,他们自有一股子捏软柿子的狠辣劲儿。 “两位官差叔叔且慢!”赵与莒见状,竟是忍着肩膀上的剧痛,一把挡在了崔硕身前,“此事,实因我母子而起,若非这位小哥护着,俺赵与莒怕是早就被欺辱……” 崔硕见赵与莒竟然以身相护,不顾身上的伤痛,牢牢地挡在自己身前,饶是两世为人的他,依旧抵挡不住心头温情荡漾,不由地便是心头一热。 身前这位,可是来日大宋皇帝,还是在位年限(四十年)仅次于北宋仁宗的皇帝。眼见这未来的大宋皇帝如此讲义气地护着自己,崔硕心头感激的温热,如同汩汩冒出的温泉,来回荡漾着。 “赵大郎,今日这事,情非得已,你也莫要拦着了。平日里,你凡事最爱讲个理字,俺看,这事还是去县衙说清楚为好?” 那矮壮的公人,面露为难之色瓮声瓮气地解说着。待话音刚落,便再未犹豫,使了个颜色让那瘦高个公人,拉开赵与莒,哗啦一声铁链一甩,便套在了崔硕脖颈之上。 被铁链套住的崔硕,感受着脖颈间一阵阵冰凉,本该觉得大为屈辱的他,心头的暖意却是越来越浓,如同一股股的温泉流淌着,四肢百骸觉得暖洋洋的,舒服无比。 崔硕自然不是那等受虐狂,这慢悠悠套过来的铁链,他也能轻松地躲开。然而,这一次,他却不愿躲,身子直直地站着,任由那铁链锁具套住。 被铁链这等刑具套住,在他人看来可是一种难以见人之屈辱,若是换了换了别的场景,崔硕也不愿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则,今日之情形甚为特殊,特殊得令崔硕有些不可思议。 一场发泄怒气之斗殴,和来日的大宋皇帝结成了鲜血凝成之友谊。这份友谊,贵在其龙翔浅底之时养成,殊为难得。 就在赵与莒颇感难堪的目光注视下,崔硕再次笑了起来,不过这次却是暖洋洋的微笑。 他笑着向赵与莒言道:“赵兄弟莫要担忧,俺觉着这山阴县衙是个讲理的地方,咱大宋朝讲的是个理字。是也不是?” 赵与莒眼见着崔硕脖颈上套着铁链,犹自这般谈笑风生,这等超越同龄少年人的心性,令旗不由得心底暗自佩服,同时又暗生感激和愧意。然则,眼下之情势,自己想要解救崔硕,已是有心无力了。
“今日,唉——还不知这位兄台,姓甚名谁?”赵与莒忍着伤痛拱了拱手,向着崔硕面带愧色地问道。 “俺姓崔,名硕,字云长,家住会稽山下、若耶溪旁,平日里在‘清风楼’混些营生。”崔硕凑上前去,趴在赵与莒耳边,一字一顿清晰地交代着。 一句话,崔硕便将自己的姓名来历和现今之住址交代得清清楚楚,不怕这位新结交的赵与莒,这位来日的大宋皇帝未曾听清,来日寻不到自己。 “哼,怎么只锁了一个?”徐衙内眼见着只有崔硕被锁,大为不满地叫骂道,“两个狗东西,快点把那臭婆娘和黑小子给俺锁起来。” 瘦高个子的公人,勉强挤出了一个虚伪的笑脸,解释道:“徐衙内,今日来得匆忙,就带了这么一条铁链,您老看,这再回去取,也耽误辰光……” 没了铁链,两位公人自有其他的锁拿之法。这不过是他们的托辞,对他们而言,也只是靠着这有些狡猾的托辞,给赵全氏母子留些颜面了。 “蠢货,真是没用的废物!都先给俺押到县衙去!”那徐衙内闻言,瞧着两位公人确实只带了一条铁链,便气哼哼地叫着,再次钻进了华丽的马车。 “赵家嫂子,赵大郎,俺两位对不住了,随俺们到县衙走一趟吧!”瘦高个儿公人面带愧色地说了一句,便拉扯着铁链,扯着崔硕当先向外冲去。 矮壮公人殿后,带着赵全氏母子二人,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吆喝着:“不想挨板子的,都闪开,都闪开了!” 眼见着这厢好戏已是落幕,纵使那素衣少年武艺高强,却还是斗不过有个通判老爹的徐衙内,众人虽说心里塞了草一般难受,却不得不接受这无奈的现实。 待听到公人一声吆喝,众人便摇着头呼啦啦散了开来,一个个替崔硕惋惜,更替赵全氏和赵与莒母子二人感觉委屈。 也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气愤不平地嚷嚷着,竟是尾随着押解嫌犯的两位公人,想要到县衙再看个究竟。 “通判家的衙内又如何,今日这事,明显不占理。” “在咱山阴县地面上出了这事,不行,得去瞧瞧县太爷怎生断案。” 正所谓年轻人心高气盛,还未经过世事无情之摧残,他们甚至幻想着崔硕三人,能在明镜高悬的县衙大堂上,真地博得一个公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