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民妇采薇 执念于心
不觉迷失在这缭绕的水汽中，膝盖微有的痛意也慢慢滋生成针刺般的痛感，轻轻动了动，这才看到整个膝盖俱是红肿破皮，满目都是青色的一块块，有点瘆人。哎，主要是跪的地方不好，这再跪久些估计这腿肯定废了。 正专注地研究膝盖，忽听得一声温婉的声音：“民妇叩见昭仪娘娘，给昭仪娘娘请安。” “你是？”来到女子面目清秀婉约，趋身下跪，却是面生得很。 “民妇采薇，是王太医的贱内。” 她这一说，我倒有点印象了，在宫的时候是见过一次。小翠也曾说起过王行之有个冲喜的媳妇叫什么采薇的，估摸就是她了。真没想到这次出行，王行之带了家眷。 “快请起，原来是王太医的夫人。”嘴上说着，身子不禁往桶里缩了缩。 “谢娘娘。”她缓缓起身，轻轻地拿起放在地上的簸箩，娴熟地拿起几块像黑炭一样的东西放入木桶，“娘娘，相公嘱咐民妇，给娘娘加几块黑姜。虽说是热夏，可这淋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雨，怕是积了好些寒气在体内。想着娘娘怕银针，这不备了黑姜，娘娘多泡会，这体内的寒气便除尽了。” 说罢，她又拎过一小桶热水，拿了木瓢半瓢半瓢地往桶内加起了热水。 听闻中，当年王行之母亲病重，相士说要冲喜，一时之间也难物色贵族小姐，更何况王行之心里有嫣容，更是万般不愿。采薇这丫头是王行之一念之善从人贩子手上买的，一直在照看老夫人，老夫人对这丫头喜欢得了不得，便提议让王行之娶了采薇。王院判自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想着有了采薇也让儿子分分心，也同意了。 不料，老夫人在王行之婚礼隔天就过世了。王行之虽说娶了采薇，却是常年居住在书房，给采薇该有的敬意而没有丝毫情爱。有名无份，换了别的女子必定会哭闹，这采薇却是得体地安排了丧葬事宜，把整个家都顾得妥妥当当的，挑不出一丝错处。对王行之的冷漠，亦没有一丝怨言。每日衣着齐整，喜笑盈盈，整个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夫人。王家不为有这样出身低的媳妇有愧色，反倒引以为傲。整个京城都知道，王家有个采薇，是贵妇人的典范。 “你，本宫听说过你，贤良淑德，是京城中盛传的贤妻楷摸。”百闻不如一见，这会子见了我倒是真想试试她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贤惠。 “娘娘折煞民妇了，这坊间的话不过是一两个有心之人随便传传，哪能信得。”她淡淡一笑，脸上并无得意神色，看来倒是真话。 “本宫听闻，王行之与你并无十分情意。”不知道是不是被屋内的热气冲昏了头脑，一句话就那么直白地冒了出来。 她呆愣了几秒，脸上又堆满了笑：“娘娘这话，民妇也不知怎么接了。民妇只知道，若不是先生，这会民妇的生活还不知怎么凄凉呢！当初先生从人贩子手上买下民妇，那就是十二分情意！”她的语气坚定无比。 “你，不怨？”话既然问到一半，索性问个彻底。 她摇摇头：“民妇感恩先生，给了民妇这富足的生活，吃得饱，穿得暖，更让民妇有了一个家。公公还说了等到舅公家媳妇生了便把孩子过继过来。”看着她说到此处眸子亮了起来，一瞬间却又暗了下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民妇听相公多此提起娘娘，知道娘娘是好人，否则就算万死也不敢求娘娘这个恩典。”她突然跪了下来，猝不及防唬了我一跳。 “恩典，你想求什么恩典？” “先生和周家小姐，他们太辛苦了。明明心里都心疼对方，明明心里都挂念对方，可是不能在一起。他们如果可以成为一对神仙眷侣，民妇做什么都愿意。”透过迷蒙的水汽和泪花，也能看出她眼中满满的戚戚之色。 情意，情意，可能真的只存在于寻常人家吧。 “起来吧。” 绝美的昭仪宫服,精美的环鬓髻，金钗玉环，小翠不在身边，便由着采薇帮我打扮得华贵娇艳。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昭仪娘娘这摸样真是仪态万千。” “嗯，多谢王夫人。”我轻轻蹙眉，转而嫣然一笑。由她扶着我，刚起身，膝盖钻心的疼痛便灵敏地传来。 “娘娘。”采薇觉察到我的行动迟缓，担忧地唤了一声。 “没事。”我摇摇头，随她勉强走入厅室。 不大的厅室，几根长长的红烛就照得满屋亮堂堂的，若不是屋外电闪雷鸣，我还以为是白昼。正中上首两张木椅，两侧各置两张，皆是空着。几个人来来回回在那仅剩的一处空地踱步，看我出来，齐齐行礼。 “微臣给娘娘请安。”哥哥一袭翠竹白袍，发丝格外的黑，湿意仍浓。公孙云翔看我的目光一怔，旋即恢复如初，如哥哥般单膝跪地。 “娘娘，容微臣给你把把脉。”王行之双膝跪地恭顺道。 “不用了。”端坐于红木椅上，听着室外雨打屋檐的喧嚣，“公孙大人，可否与你单独说几句？” “好。”公孙云翔爽快应承，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早已猜到我的要求。 “娘娘。”王行之和哥哥欲言又止。 “王太医，纳兰侍卫，那就烦请你们去小屋喝会热茶，想必在酒宴上都饮了不少酒，正好除除酒意。”小翠瞬间懂了我的意思，忙殷勤道。 “也好。”哥哥应声拉王行之离开。 “吱嘎。”小翠和采薇轻轻地关上了门，我刚起身，一个惊雷似要掀翻屋顶。整个人一颤，膝盖一软，眼看便要跌倒，还好双手使劲地撑着红木小桌。 公孙云翔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表情，脸沉了下来，一如他身上的那一袭黑衣。 “娘娘，你与微臣早已情义两绝，这会有什么话，说吧。”一句话,疏远了我与他的距离。 “公孙大人。”四个字比当初的那声“公子”更为淡漠，“感谢你在喜乐镇救了本宫一命。” “做臣子的救主子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昭仪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若没有别的事，那微臣。”他迈步便要离开。 “等等，我。” “怎么，不自称本宫了？” “公孙云翔，你？” “你，你如何？” “我，我想知道，当初皇上遇到、刺时，你是否故意放我们走？皇上是否故意让你装作谋反？清河王还有没有救？”一下子，语无伦次地吐出三个问题，他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白。 灯火，明明是在黑夜中格外亮堂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却显得格外暗沉。 “答案就那么重要吗？叶落艳，你不笨，我相信你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盯着我，直直地盯着我。 满是水渍的地面，我刚刚缓步上前，崩紧了全身，现在仿佛所有的精气神在一刹那散尽。脚下一个踉跄，原来都是真的：“不，清河王怎么会造反？你与皇上情同兄弟，他又怎么会相信你会帮他造反，不对，不对。” “叶落艳，如果我告诉你，若不是皇上早已洞悉一切，我真的想过帮他谋反，你信吗？” “为什么？”我逼近了他，顾不得膝盖的痛楚。 “就为了清河王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若我为帝，你可带走叶落艳。”我，是他，竟然是清河王的筹码，心头突然闷闷的。 “轰隆隆，轰隆隆。”夏雷阵阵，一个接着一个，一声响过一声，一时之间，我竟无话应接。我以为时间总会冲淡一切，以为他早就了然于心，以为他已然放下。 原来，求之不得比得而又失更让人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