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往昔今夕 物非人非
脑中正愁闷着，冷不防小翠拿着一套天青色纱衣走过来：“娘娘，宫人们都着淡粉、淡青，这套天青色衣裙正好可以让娘娘不起眼。天青色虽素雅，上头的粉色绢花缀珍珠却是俏丽。听闻娘娘说起过，那会在叶府总穿翠裳，今儿个穿回与以前相似的衣裙，清河王心里也好受些。” 小翠嘴上连珠炮般说了一通，句句在理。难为她，为我这么用心地寻衣服，看她麻利地帮我换起衣裙，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小翠，不知怎么的，我的心扑通扑通的。” 小翠反握住我的手：“关心则乱。”小翠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声道，“娘娘，依奴婢看，清河王敢反，这朝中必有大势力依附。何不向他打探一下，再寻求生之道。” 对，大势力。周家？那是太后的母家。虽说太后因君子墨的事向来与君子羽有隔阂，可君子羽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不会。慕容氏族，已经消亡殆尽，仅剩的族人也被流放于边远之地。纳兰一族，更不可能。公孙…… 正想着，门外响起两声轻微的叩门声，小心翼翼似是怕惊扰了我们。 “谁？”本能地警觉出声。 “昭仪娘娘，奴才小路子，公孙大人在外候着。”听到“公孙”二字，心里一激灵，立马便想往外冲，小翠眼疾手快急忙阻止我。 低头看看，也是，这样如何见人？ “小路子，回公孙大人昭仪娘娘即刻便去见他，让他在小屋稍后片刻，喝会茶，用会点心。” “是。”小路子的脚步渐渐远去。 “小翠，快。”天未全亮，本来说好的时间竟是提早了这么多。瞬间两人由从容不迫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庆幸的是小翠找到了一套衣衫，我已穿戴好，也只剩下发髻。发髻，挽个最简单的发髻，便好。 “娘娘，别急。”小翠口里说着，手中的动作也不免加快。 梳妆完毕，这才体会到小翠的细心周全。翠裳清丽，妙的是走起来。粉花开合，如同桃花绽放，珍珠点缀着侧边的梨花，衣裙微摆，又似梨花飘落，美，真美。 发髻乍眼一看似普通宫人的环髻，细眼一瞧，环髻下垂落一溜发丝以粉色彩带打了个蝴蝶结，环髻上一溜珍珠，有种梨花盛开蝶飞舞之美态，一脱昨日之速态。 “娘娘，腿好些了吗，要不小翠再给你涂些药？” “不用了，去见公孙大人吧，别让他久等了。”我理了理衣领，立起身，膝盖处的痛觉也苏醒过来，隐隐发作。 “娘娘，小翠扶你。”小翠不知何时也匆匆穿戴完毕，看我起身，立马过来扶住了我。 推开门，浓密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上妄图遮住那刚刚升起的太阳，地上残留着一滩滩的水渍，半地破碎的梨花默默诉说着昨夜的狂风暴雨。树上泛青的梨子沾着未干的雨水，清翠诱人。 一路小道，三两步，从小屋打开的门传来一阵阵诱人的食物香味。 屋内是两个熟悉的人影，公孙云翔还有许久未见的泥鳅。泥鳅一身淡蓝布衣，整个人与往昔的印象中一样。檀香木桌上满满当当的早餐，豆浆，麻球，杏仁豆腐，驴打滚，稀粥，小菜……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数之不尽。 四个人，在这回忆重叠的场景里再次重逢，物非人亦非。 记忆里泥鳅总是开心地喊我“芊芊小姐”。 “奴才叩见昭仪娘娘。”思绪在这一刻被重击。 “微臣给娘娘请安。”公孙云翔见我一愣，随后一个虚礼。 “公孙大人请勿多礼，泥鳅。”话语到了嘴边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倾吐。我多么想说：“泥鳅，我还是以前的我，我还是以前的芊芊，你还是叫我芊芊小姐吧。”事实不然，现在的我是君子羽的叶昭仪，是皇宫里的叶昭仪，更是汨罗朝的叶昭仪。 “泥鳅，快起来，跟我就别多礼了。”话语虽然轻快，心里却是掩不住的忧愁。 “谢谢昭仪娘娘。”泥鳅一溜起身，嘴里依旧恭敬回道。 “公孙大人，这。”小翠和泥鳅相视一笑，问道。 “这满桌都是这行宫里最好的厨子做的，虽说这些吃食不如以前公子拿来天香阁的那些，倒也都出自这地儿的名厨。你们不知道，这些地方官员知道皇上要来，恨不得挖地三尺，早就把方圆几百里的好厨子都召入了行宫，公子念着昔日娘娘平素喜爱的吃食，天不亮便让我看着他们的动手……” “泥鳅，住嘴。昭仪娘娘面前，你我乱称，不分尊卑，不懂规矩，想挨板子了吗？”公孙云翔一脸严肃，几句话声音不大，分量十足。 泥鳅默默地立马闭了嘴，一脸委屈悄悄地看了公孙云翔一眼静静站立一边。 刚刚温热的气氛，因公孙云翔的话一下子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泥沼。 “公孙大人，你明明知道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当初，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入宫。”小翠出声为我解释。 公孙云翔漆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目光凌厉地转到我脸上：“当初与今日，真的没得选吗？有些人不会变，有些人却变得彻底。也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世上有几人放得下眼前的荣华，不在乎手中的富贵。”几句话看似是回对小翠的，实则都是硬邦邦地抛给我，压着心，说不出的难受。他是认准了我是那样的女子，也好。 眼中有水汽上冒，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是啊，金珠翠环，是个平凡女子都喜欢，我到底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 他以为我会辩解，听我这么说，神情一愣，我又接道：“平凡女子看着公孙大人这满桌的早点，口水君都来了，可否跟你讨要一口？” 公孙云翔又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不但没生气还好言好色地向他讨要一口吃食，一时之间竟没有应答。 “当然，这些吃食本来就是公子为娘娘准备的。”泥鳅看着公孙云翔的神色，忙接道。 我笑着点了点头，坐下，不大不小的方桌，唯有我一人坐着，分外冷清。 “你们也坐吧。”我冲他们招招手。 小翠见状快速地坐到一侧，泥鳅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公孙云翔的神色，“娘娘，这奴才不敢。” “公孙大人，在这宫中本就寂寞，相识相交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大人与我想交一场，可否念点朋友的情谊，与我同桌共用早膳？”小翠曾经问过我，为何公孙云翔多次言语相激，言语不敬，我都不解释。是不是我不在乎？我没有说，我怎么会不在乎。自入宫，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一入深宫，萧郎路人，与他诉苦，与他解释，只会有更多的纠缠，只会于他不利。最好就如现在，在他面前塑造一个爱慕虚荣的薄情寡义女子，这目的我明明达到了，为什么心中却这么难受？更何况他三番四次出手相救，我又怎么能生他的气。 他看着我满目乞求的目光，终应了声：“好。”坐了下来。 “何时见面？” “一个时辰后。” 方桌四人，静若无人。仿若有人，碗筷微响，美食入口，味同嚼蜡，心思各异。 人为什么要怀念？ 往昔今夕，物是人非，人是物非，物非人亦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