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俎与鱼(5)
富达表面看起来对沙曼直言不讳,就像沙曼也对他一样,实际上,两个人都有所保留。富达没有同沙曼详细说明关于他们是如何进入I区的,更没有指出风尚等人的真实身份,而是自以为合理地对此进行了掩盖。 至于沙曼,他也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前不久,他曾听几个权贵们小声议论过关于《未明人保护法》的修改,并了解到现在绝不多数人都以为该法的修改让原本受到保护的未明人失去一道屏障,而一旦这屏障被撕出一道口子,研发部的人定会想尽办法拿未明人做实验,且最近一批准选手中的未明人极有可能成为被瞄准的对象。 由于这些传闻不过是沙曼的道听途说,会不会落实又要介于是现实和时间的关系,所以他觉得在整件事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还是不要告诉富达的好,因为他非常了解对方的脾气性格,知道此事一旦被富达知道,他就一定会大闹一番。 两人随后又交涉了一些关于外面以及I区内部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E都还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封锁资源和主要场所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唯一一一件让沙曼产生疑点的地方就是富达企图掩盖的事实。 监管人员对他们施以仁慈的说辞,显然在沙曼这里行不通,可沙曼却不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他知道富达有自己的顾虑也就不多问,最后提醒富达要小心行事后,便与众人分手回到自己的楼层。 沙曼说“富达,你要小心。”的时候,拍打着富达的肩膀,眼睛里更是饱满的真挚和担忧,这使得富达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撒了谎,所以才觉得沙曼说这话时给他的感觉很怪,可等他平静下来不再感觉身心紧张后,他又觉得沙曼话里有话,像是真的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会是什么呢?沙曼走后不久,这个问题就不停地在富达的脑袋里翻滚着,甚至连他身旁的风尚、洛伯等人对沙曼最后的告别也都印象深刻。 或许他知道什么,但并不方便在这里挑明,又或是,我说的某些话中让他意识到洛伯他们是“未明人叛徒”—— 一系列“或者”和“但是”连接着一系列的观点,又阻断了一系列的观点,像错综复杂的线路一般,有时畅通无阻,有时闭塞不通。 正当他们互相回味着富达以及沙曼的交谈和神情变化时,亚曼德和斯洛格瓦尼又一次出现在理疗室门前的走廊上也就是他们四个人的面前。 距离天亮还有2个盅时,正常的、不受工作压力的人早已在这个时候卧床休息,甚至漂泊在外的人也会找一面桌子或者一把长椅坐下来休息,那么如此安逸的夜晚,这两个之前企图推卸责任并成功与他们分手的监管员又来干什么,很快他们的目的就显得一览无遗。 “我们刚整理完关于你们的资料,现在需要问你们一些问题。由于此事件为突发性事件,所以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将一份完整的报告送入上司的邮箱,不然,我们正式监管员的职位就可能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所以,麻烦你们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风尚、洛伯等人同亚曼德和斯洛格瓦尼刚碰面,后者就开门见山,甚至斯洛格瓦尼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个数据文档(一个芯片大小的发光体,层层展开后便是一张可以手触记录数据的高科技文档)。 富达等人并不想在此刻给自己找麻烦,毕竟之后他们还要指望这些人放他们出去,所以对此他们表现得很轻松和自然。 只是当亚曼德以及斯洛格瓦尼的问题像子弹似地打在他们身上,且这些问题都听上去稀奇古怪的时候,富达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把这场审判理解为了谈话,而又把这场谈话想象得太通俗易懂。 “你们有没有接受谁的暗中帮助和教唆……进入I区除了为那孩子看病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目的……在I区有没有接应你们的人,如果有,是谁……在I区之外时,对I区的保护伞了解多少,都是从哪些渠道听说的…… 还有,之前和你们说话的沙曼和你们又是什么关系,你们和他说了什么,他又和你们说了什么……请具体到每一句……额,你对时局紧张这句话怎么理解,为什么会这样理解……” 洛伯听得只想骂人,他现在十分疲惫,且在亚曼德和斯洛格瓦尼的喋喋不休中愈加乏累,有时他恍惚得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乌托邦的审讯室里,因为在那里,巡逻骑们也是整日对他问一些不切实际的听上去异想天开的问题,是的,在他看来结党营私对他们这些菜鸟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这又不可能是允许避免的事情,审讯的人即便真真切切地理解为什么这些问题和被审讯的人沾不上边,却还要真真切切地通过对方的口述确认一遍,毕竟这是流程,这是章法,少了这一环节,今后就可能被某些责任赖上,因为奉公职守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唯一能做的且唯一擅长的事情。 无休止的审讯在尹恩和默的到来时结束,倒不是因为后者的到来给前者的工作带来精神压力,而是工作恰好到这个时候完成,于是他们之间像达成某种默契似的,相互交班,亚曼德和斯洛格瓦尼带着资料离开,默和尹恩则带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到来。 洛伯认为食物和气愤之间没有绝对的关系,这便是说,他欣然接受默和尹恩带来的食物,却不认为这些食物就能化解他心中对他们的偏见。 这一点,默和尹恩在洛伯那小家子气的脸上一目了然,于是,他们并没有在这里长时间逗留,简单询问以下少年的状况后便默默离开。 “要我说,洛伯,就这件事上,你真不能过多地责怪你们的指导员,他们也是好心,只是他们的好心遇上你的任性显得一文不值罢了,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你是宁愿真实地苟活,也不愿被蒙蔽着快活……”默和尹恩走后,富达就靠近洛伯的面颊嬉笑着说道。 洛伯没有说话,对此他不想与人分享过多,只是觉得越到后面他越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原则,即便这原则可能较其他人看起来有些小题大做,甚至厚颜无耻。
风尚、尹君等人受身份约束,不敢到处走动。医疗站内到处是监控录像,亚曼德和斯洛格瓦尼还在临走前强调他们是重点监控对象,这让本就容易精神紧张的洛伯走到哪里都觉得角落里的摄像头正跟到哪里。为此,他们不得不谨言慎行,好比之前同沙曼,或者默和尹恩说话的时候都不敢表现得过分亲密以至窃窃私语。 因时间过分充盈,他们便由自身想到自训练营被封锁开始,他们所做的事都和他们此刻正在做的事如出一辙,反反复复地等待,漫长又焦虑地等待,因为无所事事,发愣和胡思乱想就成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风尚和尹君擅长沉默,他们心如止水、眼中有铁,所营造的气氛也是安静、肃穆的;洛伯和富达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即便他们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同前者保持一致,但他们的眼神和身体反应都在出卖他们的心灵,左顾右盼、坐立难安就是他们此刻的真实写照。 对风尚和尹君来说,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洛伯和富达来说却像是过了大半年,终于,醇井医师带着笑容和喜报从理疗室里走出,他满脸倦容,神情中却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而当他激动地说出“大功告成!”这句话时,所有人也都和他一样,兴奋不已。 “很幸运,你们的朋友已经脱离危险,这是你们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啊!不过,你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看他,他的身体现在仍旧十分虚弱,且抵抗力极差,如果你们不想适得其反的话,还是等他的各项数据达到标准之后再探望他吧。” 醇井医师说着就要离开。他对少年的好转直言不讳,但对少年的病因以及救治方案却只字未提,富达等人因为激动而对此忘乎所以,几乎没有对醇井以及亚曼德等人的配合表示怀疑。 倒是尹君,总感觉这其中有某些不对劲地地方,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当他看向拖着疲惫的身躯默默离开的醇井医师时,又觉得那个疲惫的身影除了让他感受善意和友好外,还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阴暗和心计。 富达按照约定,第一时间就向默和尹恩通报了少年的情况,于是没多久,默和尹恩便再次出现在理疗室的走廊外,实际上,就算富达不通知他们,他们也会来到这里,因为就在富达通知他们的五轨以前,二级指导员井子就已经对他们两个发布命令:要求他们立刻把除少年以外的闲杂人等带出I区,否则将直接终止关于少年的抢救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