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愚蠢至极
你是不是疯了! 我竭力嘶喊着,希望女人可以有所觉悟,毕竟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存亡。过分的怜悯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它甚至可以毁了我们亲手搭建的一切。 但是,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女人的回复声极其微弱,可见她对此也拿不定主意。她将车子倒了回去,下车为老太婆打开车门。整个过程看似漫不尽心,实际却充满了内心的纠结与忐忑。我实在无法体会女人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些的,因为在她心里我感觉到更多的是疑虑和惊慌,仿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般。 我猜想连女人自己都在后悔她做的决定,可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并付诸行动,哪怕是头破血流,她都必须得硬着头皮把事情做完。 活该! 我不怀好意地念叨。不知道她现在时候是否还有多余的意识听我说话。 老太婆极其感激地望着女人,她努力抬起上半身,在冰冷的地面上磕着脑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上天会保佑你的!你真是活菩萨!活菩萨啊!” 女人实在想弯下腰阻止老太婆的行为,但是她挺着肚子,实在不方便下腰,索性只能僵硬地半蹲着并不停地挥动手臂。 “起来,老人家,你快起来!” 女人略带哭腔,既尴尬又窘迫。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内心深处似乎也流着同样五味杂陈的泪水。 老太婆的手上沾满碎石子和鲜血,看得出这是她为了活命而努力挣扎的痕迹。她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供应体需,所以才趴在地上匍匐前行,为此她的衣服被磨破了洞,很多细小的泥沙以及尖锐的渣滓扎进露出来的皮肤上,形成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女人看得甚是心疼,毕竟老太婆已经一把年纪,为了活命却还要遭这么大的罪,实在让人于心不忍。若是她的母亲也倒在地上无人问津,她一定会为此而感到痛苦之极,只是实际却比这更加残忍,因为她的母亲已经丧失掉了人的品性,更别说会为了生存而拼死挣扎。 想到这里,女人心里略感酸楚。眼下,天色已黑,在麦田里啃食麦秆的父母不知道是否还待在原地,若是那两个甚至更多吃人的变异人发现了她的父母,会不会把她的父母视为新的猎物,若真是如此,恐怕她将没有可能再见他们。 巨大的悲痛再次席卷女人的内心,她越是不敢想象下去,就越是肯定着自己的猜疑。人在悲伤难过的时候,心里像是打开了一台发动机,它将不停地发挥着惧怕、悲痛、恐慌的力量,直至让你感到身心俱疲的万念俱灰。 振作起来!不要胡思乱想! 连我都要被她的绝望给感染了。幸好我还保有一些理智,不然我真担心我们会为此而一蹶不振下去。 女人搀扶起老太婆,并使出浑身解数地将她扶上车。这对常人来说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对她来说竟难于登天,因为她的身体实在不允许她承受更多的重量,并不是因为她没有体力,而是她现在难以驾驭。 “谢谢!谢谢!”老太婆嘴里止不住地说着。 有什么可谢的,你只要不心怀鬼胎就好! 我仍旧冷眼旁观着,因为我绝不相信这时候我们能在这老太婆身上换取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我并不是在叫她诈,而是在我们的生死都有可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同情与怜悯,终会成为别人得以利用的缝隙和台阶。 老太婆上车后,女人将剩下的食物和水都分给了她。看来女人是认定之后自己就再也不需要这些了,换句话说,只要到了县城就意味着绝对安全。 我并不想因此打消她的积极性,毕竟人心里抱有一些希望和幻想会为她的人生增添不少动力。 车厢里的氛围极其尴尬,女人屏息凝神,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对方。她大概是在等老太婆对自己说点什么,或者是请求,或者是哭诉。 “姑娘,你这是要去县城吗?”老太婆狼吞虎咽地啃着方便面,偶尔还会被刚吞下的面疙瘩卡住喉咙。她极不习惯用瓶子喝水,所以水从嘴巴里流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是的,是要去县城,你呢?” “那就太好了,我也要去县城呢,我要去县城找我的大儿子,他可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说着老太婆竟开始偷偷抹泪,没多会儿就演化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人都是怎么了啊,怎么就突然发了疯似地吃人了呢!哎呦呦,怎么会吃人呢!我的娘呦,我这是快要去见你了啊!我的儿啊,李萍啊!还有我那不争气的糟老头子啊!你们怎么都变成那样了呢!哎呦呦!要了命呀!” 老太婆捶着自己的胸口,铿铿作响。几乎每一声都捶进了女人的心里,身心俱疲,万念穿心,老太婆哭喊出了女人的心声。 女人坐在驾驶舱内小声地呜咽着。她并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可眼泪偏偏不争气,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老人家,会好起来的,到县城里就好了。” 女人的安慰似乎对老太婆有用,亦或是老太婆自己太累了想要休息,没多久她便从大声的哭嚷变成了小声的抽泣,最终成了喃喃呓语。 到县城就好了! 女人同时借此安慰自己。可是真的会如她所愿吗,亦或是说,只有这个村庄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吗?我不敢想像,更不敢把我的顾虑说给女人听,她已经够可怜了,再泯灭她的希望不就等于让她间接放弃自己。 车子在小路上缓慢而安稳地行驶着,虽然这种平静未必是一件好事。若是这时候再出现一个需要搭救的人,我绝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骂出声来。 “兵子!兵子!”老太婆在睡梦中喊着某人的名字。女人猜想老太婆此刻大概是在梦里重温着自己的遭遇,为此她更加同情这个年迈的妇人。现实已经将我们摧残得遍体鳞伤,却还要在梦里让我们更加绝望。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和渴望中溜走,我在平静中安然入梦。本以为自己会在欢聚的时刻醒来,却不想中途竟被女人的惊呼陡然吓醒。 怎么了! 我寻找着女人的信号,得知她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一个跟在车后面的男人!不,那怎么能说是人呢!他分明已经没了半边脑袋!
与此同时,老太婆也被女人的惊呼声吵醒,她像是根本没有睡着似的,神经立刻绷紧至警觉状态。 “怎么了,姑娘,发生了什么?”老太婆环顾四周,最终在后车窗外看到了那个尾随在我们身后的怪物。 “我的儿啊!”几乎是同时,老太婆发出一声哀陶。 什么!这怪人竟是这老家伙的儿子! 我心一惊,总觉得我之前担心的事情正要发生。 他已经不是人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女人似在平复着我的顾虑。又或是,我们产生了相同的担忧,她自问自答,企图得以宽慰。于是,她稍稍加大了踩油门的力度,好让车子尽快摆脱这男人的追赶。 “他竟然还没有死,我的兵子啊!”老太婆略带哭腔,里面渗透着催人泪下的悲痛。 我却不为所动,因为我始终在担心这老太婆一会儿会因此而丧心病狂。怎么说那人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加之世殊事异,人心难免会变得病态和疯狂。 老太婆转回身,仍旧不住地呜咽着。她像是要把自己的酸楚和心痛都塞进肚子里或是捂在胸口。平静,出乎意料的忍耐和平静。她大概是流干了所有眼泪,才会如此无助地乞求心不要滴血。 “我的二儿子,今年36岁,去年十一月才说上媳妇。儿媳妇家里条件不好,但人很能吃苦,帮我们分担了不少农务。本计划着今年给我们添个外孙,好了了我们老两口的一桩心事。没成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苍天无眼啊!老天爷真是瞎了他的大眼才会把恶鬼附在我儿的身上啊!”老太婆娓娓道来,似在诉苦,似在冥想。 女人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老人,毕竟再多的“放宽心”,都不如实实在在的时光倒流。 “其实,刚才是我把他推下公路的,我以为他那么滚下去绝对活不了了,没想到他不但没摔死,还从地上爬起来找我呢。这大概是天意,我们一家人必须得一起上路,要不他也不可能缠着我不放。天意啊,天意。” 老太婆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始至终都不是在和女人讲话,而是在做最后的自我祷告。 什么叫一起上路,她要做什么? 我心里一惊,觉得胆战心惊的一刻即将上演——只见了老太婆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一鼓作气地跳了下去! 没等我和女人反应过来,老太婆就已然翻滚在地。 “嗞儿”女人下意识地刹车。 你干嘛,蠢女人,好生生地停什么车! 我惊恐万分,担心那个男人追赶上来。 都疯了!都去死好了! 此刻,我的愤怒上升到了极点,完全被两个不能理智的妇人惹得气急败坏。 不能丢下她不管。 女人极小声地回答着,像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极其冲动且危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