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进退两难
其他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沿着绳子离开地面;天南星为我们善后,所以最后一个下来;可她刚落地,就赶忙从兜里拿出一块塑料编织布以及一个打火机,借此引燃布条。 火苗沿着长长的布条一路攀爬,越烧越旺,形成了一条红色火龙;待这些布条化为灰烬,便会随着瑟瑟秋风消失在那厚重的夜幕里,从而带去我们还留在这城市地表上的所有时光。 天南星不让大家吃晚饭可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这污水井实在肮脏不堪,到处还弥散着令人发呕的难闻气体,即便我们都戴着事先准备好的口罩,不去深嗅,这恶人的味道也会想方设法地往人鼻孔里钻,继而激起人呕吐的欲望。 当然,她也不会让我们空腹上阵,毕竟我们要走的路如此漫长。出来以前,天南星就把她这个月攥下来的葡萄糖全部分给大家,以此保持体力;可是等我和天南星真正设身处地以后,才发现那些葡萄糖其实远远不够,因为在这种环境下,任何正常人都会难以咽食,索性那些背在布包里的食物也就起不到补充体力的作用。 这大概是天南星唯一没有考虑周到的地方;实际上,就算她想到了这一点,她也不可能再找到更多的葡萄糖了——近些天,弑神怪越来越多,供她活动的地方越来越少,而那些药店、小门诊又都纷纷开始“营业”,几乎不给她任何潜伏的机会——所以不光是供给补充变得困难,连同我们的处境也变得越发窘迫。 污水井内的暗黑论廓,在微弱的照明灯光下阴森森地显现出来,又马上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灯光想要透过这井内的黑暗,可这抹黑那么厚,只能照亮前方十几码远的地方。 “我就要吐了。”双胞胎姊妹中的一个不禁小声说道。此刻,她竟一反常态,正紧拉着同胞姊妹的手。 “哦,我也是的,太恶心了。”另一个也跟着回答道。 之前那个最谨小慎微的男孩又转过身,将食指放在唇边,重重地“嘘”了一声,才扭过头继续赶路。两个女孩子不以为然,相互吐着舌头,还不屑一顾地小声唏嘘着那个爱管闲事的男孩儿。另几个孩子跟着一阵咯咯傻笑。 我真心羡慕他们的天真,希望自己的顾虑能和自己的身体一般大小:只那么芝麻点大。可眼下,我必须要帮天南星分忧,并为众人谋一条生路,即便她并不需要我这么做。 她或许不能理解我的这份感激之情,因为她实在太喜欢独立且固执己见了;但我想,女性的想法是需要男性给予圆满的,毕竟任何一种性别的存在都是片面的,两性搭配才能干活不累。 在地面上动如脱兔的天南星,在这井内却显得笨手笨脚,这决不是因为她吸入了太多的瘴气使得她的大脑思考受阻,而是她事先拟定的路线实用起来却频频出错。 我早已发现那张被她在手中摆来摆去的地图再无用武之地,而她之所以不愿扔下它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其他孩子们跟着担心受怕。 对孩子们来说,天南星手中的地图通往的不光是污水井的出口,还是让他们重获自由的天堂,甚至浑身破烂的天南星,也不是rou眼里的那个热心善良的大jiejie,而是一个美丽纯洁的天使。 所以,天南星不想毁掉孩子们的天真,更不想让他们失去心中的希望。这种穷途末路的紧张或许就只有我和天南星能够体会,因为没有退路,如今,我们便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要不,找个较干净的地方歇一歇。”为了安抚走在前面却还努力隐藏不安的天南星,我不禁建议道,“我们也走了两三个小时了,再不歇一会儿的话,恐怕没等那些怪物们发现我们,我们反倒把自己累死了。” 天南星闻声转头,看着孩子们的倦容,衡量了片刻,最终点头默许。 “那好,下一个通风口,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天南星说着,就拿起电筒四处寻找通风口的方向。 孩子们因此而来了力量,皆露出满意的笑容,紧随在天南星身后。他们像是忘记了方才的疲倦,转瞬又可以活蹦乱跳,让人误以为他们之前都是在装累。 天南星的方向感倒是令人敬佩,在地图已经丝毫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她还能做到十拿九稳简直不可思议。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我们还在地面上的时候,她就基本可以做到“为所欲为”了。 身处乱世却还能遇到像她这般聪慧、勇敢的人,对我以及我身边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运。作为女性,她善解人意,总能在我们都近乎绝望的时候给予帮助和希望;作为jiejie,她温柔善良,总能让每一个想家的孩子忘却悲伤;可作为天南星,她并不能像她的名字一样抚慰自己,而是孤独、沉默地照亮他人。 所以我心疼她,也爱她,正如她心疼我们每一个人,又爱每一人一样。 我时常会在她身上看到女人的身影;她们都是我人生中少见的几个璀璨耀眼的女性,她们的博爱和圣洁令人无法触及,让你不禁站在她们身边都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和女人相似的是,天南星也拥有那执拗的率真性格,拿现在来说,当孩子们都蹲坐在地上休息并艰难地补充能量的时候,她却开始马不停蹄地寻找新的路线,她怕在孩子们面前露了馅,更怕自己让孩子们失望,可事实上,并没有谁给她如此大的压力,也不会有谁因为希望破灭而恨她,她只是责任心和使命感太重罢了。 我本想同天南星一起去寻路,却因身体的懒惰最终选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我拿出背包里的食物,丝毫不介意这环境的恶劣,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塞,心想着下一次休息或者等一会儿我养足精神就能帮助她,绝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如此大的压力。 双胞胎姊妹正坐在我的斜对面,看见我如此狼吞虎咽地啃着手中的面包,不禁窃窃私语起来。然而,她们的密语被保护得并不好,几乎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瞧,我说吧,他就是和我们不太一样,你看看他,多奇怪啊!” “是啊,他怎么还能吃得下去面包,难道他刚才没喝jiejie给我们的好东西?” “不知道,反正他就是个怪孩子,我们还是离他远点吧。” 两个小姊妹最终达成共识;而我从其他人的眼中竟发觉,这种共识似乎是统一的,此刻,所有孩子都对我投以嫌弃的目光。 说不被他们影响是假的,就算是群孩子,我这个大男孩儿的心多少也会受点伤害。于是,我干脆转过身,不看他们,自顾自地大口啃面包、大口喝水。 哎,你们懂个屁呀,我才不和你们计较! 我看着由灯光照射在墙面上的我的孤影,心里却不是滋味。即便我摆出一副大人的姿态,故作成熟,极力逞强,却还是难逃心灵和年龄的束缚,持有每个倒霉孩子都会有的狭隘和烦恼。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总能想到一个人,那便是与我失散一个多月的父亲。我渴望他的怀抱,就像我同时渴望找到他一般。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这世上最能包容我、爱护我的人,即便我现在有了天南星,也不可能忘记他对我的爱。 我望着墙壁上的黑影,竟看到在我孤零零的单影旁出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他慢慢向我靠近,让我误以为自己受幻觉驱使而看到了向我款款走来的父亲。 等等!那是谁的影子? 当我确定那影子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时候,一个敏锐的想法同时闪过我的脑袋,而几乎就在我转过头去看那家伙的片刻,我便确定了这一想法——是的,来者绝对是一个陌生人! 无精打采、甚是疲倦的孩子们自然没有察觉到这家伙的出现,若不是我机灵,恐怕等回过神来,吃了亏,才知道为时已晚。 “谁?”我转向那不速之客,在漆黑的轮廓里识别着他的样貌,但很快发现这却是多余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脏了。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仿似刚刚越过一片沼泽地,从头到脚都是土渣、泥泞,几乎没有任何供辨识的人类特征。他走着,却如同一捆行走的松树枝,给人一种极压抑的排斥感。 突然,他蹲下身,跪在地上,边磕着头,边不知羞耻道,“给点吃的吧,我都五六天没吃东西了,给点吧,求求你们了。” 他的声音嘶哑且听上去极其虚弱,的确像是从一个很久没吃过东西的人发出的;孩子们闻声后都躲了起来,谁也不敢向这行讨的邋遢汉靠近。 倒是有一个多事的孩子,放下背后的书包,准备从包里给他掏出点食物;谁曾想,那邋遢汉竟一跃而起,扯下孩子手里的书包,边掏东西,边往暗处躲,吓得那孩子不禁趴在地上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