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乌骓马
作为军役，正如那兵士所言，平日里的工作无非是喂马，钉掌，擦拭铠甲、鞍具等杂活儿，陈鹏到了李天锐的大营已经十四五天，终日里干得就是这些事。活儿都不重，但是却十分繁杂，好在其余的军役个顶个都是其中好手，陈鹏的瘦弱虽然被他们轻视，但由于李老爹的照应，陈鹏与大家的关系渐渐融洽起来。军役们也都听说了陈家庄的惨案，对这个十六岁的孤独少年又多了几分怜爱，许多重活儿都是大家分担，并不为难陈鹏。 大金国刀兵暂退，军营中难得的清闲。 陈鹏最爱干的事情，是喂马。李将军的马厩里养着十几匹战马，这些战马血色纯正，红似火，黒似墨，白似云，全都是一等一的良驹，众多的战马之中，陈鹏最喜欢那匹乌骓马，那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通体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乌骓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筋腱发育壮实，这样的马有个讲头，名唤“踢云乌骓”。是河曲良马中最出色的一个品种。每每看到这匹骏马，陈鹏都暗自内心的喜爱，脑海中幻想出前世的时候看过的楚霸王，他胯下那匹也是这乌骓马，当初力拔山兮气盖世，是何等的威武！ 说也奇怪，那匹乌骓马自从见到陈鹏那一刻起，就显露出对陈鹏出奇的亲热，陈鹏喂它草料的时候，那匹乌骓马总是先将硕大的马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好一番亲热之后，才低头享用草料。 “好马如人，这乌骓马算是与你一见如故呢！”李老爹笑吟吟地说。 李老爹的话，陈鹏深信不疑。来到大营几天，陈鹏已经从其他军役那里听说了关于李老爹的些许经历。传说这位李老爹，是当初天锐将军在永平从军的时候，从老家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数年以来，李将军南征北战，从一名骑士，一直升到如今的游击将军之职，李老爹一直做着李将军的军役，帮他养马。 李老爹善于识马、驯马、养马，是全军中出了名的。 传说这位年方二十六岁的李天锐将军平日里厉行节俭，从不恃武招摇，平时里与将士同吃同住，丝毫不搞特权，却惟独对战马情有独钟，就说现在养在马厩中的这十几匹战马，任何一匹拉出来，也足可以称得上是天下良驹。即便是那些总兵、指挥使们，也未必有此豪华的战马阵容。 “李老爹，这匹乌骓马，将军是怎么得来的？”陈鹏抚着那乌骓马黑绸一样的皮毛问。 李老爹笑笑，指着那马说道：“将军的战马，有的是高价买来，有的是战场夺来，惟独这匹乌骓马，确是将军拣来的！” “拣来的？”陈鹏大惊，疑惑地看着李老爹。 李老爹依旧微笑着，说道：“那是天启五年六月十八。那时候将军还在北边的虎啸营做百户把总呢，那日守备大人点兵，命咱家将军率部前往双龙山剿灭悍匪。将军率部出征，在那双龙山下与众匪战了一天一夜，怎奈那悍匪人数众多，又依据险境，一时难得全胜，兵也杀得散了，将军胯下的一匹枣红驹，生生给累死在山下！失了马的将军且战且退，到午后时，退到一片桑林边上，几百悍匪依旧不依不饶，在匪首的率领下，步步紧逼。危难时刻，那桑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就是这匹乌骓马，从林中一跃而出。将军见这乌骓马背上无鞍，像是一匹野马，正犹豫间，这乌骓马居然奔至将军面前，四蹄跪倒。将军大喜，上了此马，挺枪再战，不几个回合，就将那匪首挑落马下！等将军回营的时候，将马交给我，我见这乌骓马气色非凡，神俊异常，也是欢喜十分。咱们这马厩里养着的十二匹宝马，将军也是对这乌骓马情有独钟啊！” 李老爹说完，那匹乌骓马居然摇头晃脑，一连串的长嘶，显然是得意非凡。倒把李老爹给逗地哈哈大笑，指着那马笑道：“你这畜生，经不得几句夸赞了！” “李老爹，这马……我可以骑么？”陈鹏抚摸着乌骓马的头，小心翼翼地问。 “你这娃娃！”李老爹忽然变色道：“我等只是营中的军役，平日里喂马钉掌就是了，将军的坐骑，岂是我们这样的人敢妄骑的？” 陈鹏讨了个没趣，心里窝火，眼见着李老爹气哼哼地走了，他还在马厩边上发呆。那匹乌骓马倒是活分起来，将马头贴在陈鹏脸上好一阵的摩挲。 “乌骓马呀乌骓马，我实在是喜欢你，可惜你是将军的马，我……骑不得。”陈鹏看着乌骓马，喃喃自语。 “陈鹏！陈鹏！快快快！将军在教军场演武要马！”陈鹏正愣神间，胖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指着乌骓马就喊：“就是这马，将军亲点的！” “胖熊哥，这次送马，我去行么？”陈鹏心中一动，说道。 “你去？”胖熊惊讶地看着陈鹏，一只斗大的脑袋连晃几晃，说道：“看你这风吹草动的小身板儿，还不被拖死了去？休要罗嗦！” 那胖熊推开陈鹏，上前解了乌骓马的缰绳，拽着马就往外走，却没想到乌骓马忽然一声长嘶，马头猛摆，一下子将拽缰绳的胖熊抡了出去！ “畜生，好大的力气！”胖熊被乌骓马抡出去丈把远，胖熊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上去又要拽缰绳，这次乌骓马真是怒了，长嘶一声，前蹄高抬，半截马身子立了起来，吓得胖熊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着急地喊：“陈鹏，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李老爹，这畜生疯了！” 陈鹏站在一旁，眼看着乌骓马发了狂，也吓得够呛，抬腿刚要走，忽然发现那乌骓马双蹄落了地，小颠几步，居然跑到了陈鹏的跟前，在陈鹏胸前使劲蹭了几蹭。 陈鹏心中一动，这时候抚着马头说道：“乌骓马，你可是要我牵你去教军场么？” 乌骓马长嘶一声，居然点了点头。 “我的妈呀！这……这马莫非是成了精么？”胖熊看傻了，伸直了脖子看，确信那马在陈鹏面前异常的温顺。 “胖熊哥，不如就让我去吧！”陈鹏笑笑，冲胖熊说道。 胖熊刚才被乌骓马吓了个半死，再不敢多言，只好答应，还小心地嘱咐：“陈鹏，你小心些，这马不地道！” “知道了！”陈鹏心中大爽，牵着乌骓马大步朝教军场走去。 教军场，一千二百骑士全副重甲，分列广场两侧，各将官点卯完毕，将出勤的卯册报了上来。静待游击将军李天锐查验。 陈鹏已经牵着乌骓马，站在教军场的点兵台下，这时候眼望着对面千余铁骑枪明甲亮，威风凛凛的阵势，也不由得血脉喷张。陈鹏太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了，可看看自己现在，一身黑色的军役短褂，瘦弱的身体，一种难以抑制地自卑感油然而生。 台上，李天锐细细看了各旗报上来的点卯册，心中很是宽慰。想想自己一个多月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在教军场点卯练兵，那些闲惯了的骑兵们根本就不买账，各营集合起来，最多的来了十之六七，没来的全都报了病假，来了的不是忘了盔，就是忘了甲，还有的嫌自己的长枪重，居然叫军役在马下扛着。盛怒之下，李天锐当场斩了两个，棍罚十几个，又派人将那些报了病假的骑兵带来，挨个查验，又杀了几个虚报病假的，这才让这些骑兵们知道了自己的军威，再不敢造次。一个月下来，原来的松散之众就换了面貌，在大凌河城前神勇破敌，看来，这严格治军的方略是绝不容动摇的！ 倒是李天锐自己不曾知道，他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将一群乌合之众练成了虎狼之师，又有多少人对他惊为天人呢？ 点卯完毕，李天锐竟然将自己的令旗交给了参将王鹤，他自己下了将台，从陈鹏手中接过乌骓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早有韩青牛、方进两位军役扛着那杆精钢长枪跑过来，将枪交到李天锐手上。李天锐高举钢枪，双腿一夹，乌骓马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进教军场！ “杀！杀！杀！杀！杀！”教军场内，千余铁骑齐声呐喊，那声音惊天动地，振聋发聩！ 参将王鹤倒是已经习惯了李天锐的所为，令旗在手，登上将台正中的旗位，举旗发令：“鹤翼！！” “杀！” 怒吼声中，千余铁骑纷纷行动，将主将李天锐围在中央，三百名重骑兵在前，两百名骑射手在后，两侧是旗长、把总，.其余六百轻重骑兵分两路展开，真如一只神鹤的一双铁翼。那铁翼或长或驰，或伸或缩，或蜷在正中，或两翼齐动，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锋矢！！” 王鹤手中令旗摇动，铁骑旋即变阵，整个队形变成了数个大小不一的三角箭头形，先是两百重骑在前，紧接着，又是两支百骑重甲骑兵于两侧包抄，接着是两百轻骑兵后面紧跟着两百骑射手，排山倒海一样地冲杀起来。这个阵型在当初飞龙关前破敌的时候曾经用过，只是当时迫于地形所限，没有现在演练的规整罢了。 “冲轭！！” “长蛇！！” “车悬！！” …… 王鹤手中的令旗不断摇动，教军场上的铁骑也不断变换阵势，李天锐身先士卒，骑着乌骓马左冲右杀，一时间倒让人忘了这只是寻常练兵。场边上一些胆小的军役此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躯体发抖了！ 陈鹏站在将台下，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傻了。完没有想到，在这冷兵器时代的古代，数千铁骑同时发动，居然有如此的威力！若不是身临其境，单凭前世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表演，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千人cao练了足足两个时辰，演练完所有阵型，王鹤这才高举令旗，命令一旁的中军兵士鸣金，清脆的鸣金声中，一千两百铁骑依序而动，很快又恢复到开始前的左右两侧，李天锐骑着乌骓马，直奔回将台，下了马，已经练得面色发红，须眉尽张，越发显得英俊神武。 “将军，短短月余时间，您布下的军阵就大有威力了！可喜可贺呀！”王鹤笑着下了旗台，将令旗交还李天锐。 “形似神不似，差的远呢！”李天锐接过令旗说道。 “这……将军也太谦虚了吧！”王鹤一愣，尴尬地笑道：“属下从军十一年了，还没见过这样的壮阵呢！” 李天锐笑了笑，没有与参将继续搭话，传名收兵，各营带回。这才在军役的伺候下脱了重甲，端起一碗热酒来仰头干了。低头的时候，一眼看见台下的陈鹏。 “陈鹏，你过来！”李天锐喊。 陈鹏一愣，这是他没想到的，自己毕竟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小军役，将军唤他过去，他还是有些惶恐，连忙跑到李天锐近前，向将军施礼。 “陈鹏，你在军役帐里，可还舒心么？”李天锐问。 陈鹏低垂着头，这时候抬头，说道：“将军问得是哪样？若是问我生活，李老爹及众位大哥对我关爱有加，属下过得十分融洽舒心。若是问我的心境，恕属下直言，我虽在军役帐中，却无一日不想着与众位骑士一起上阵杀敌，早日报那血海深仇！” “呵呵！”李天锐笑道：“你这小子！还是那个嘴脸，嘴碎了一些，却敢说实话。” “将军对我有恩，我不敢欺瞒！”陈鹏回答。 李天锐端详着陈鹏，这时候又说道：“陈鹏，你急于报仇，我可以理解。但是你须要明白，我这风骑大营，可不是说进来就进来的。你若是真有此心，原也不必着急，先把你这身筋骨，练得坚实些吧！” “属下谢将军！”陈鹏跪拜。 “你谢我什么？”李天锐一愣。 陈鹏认真说道：“属下已经领会了将军的意思，将军是说，只要属下符合入营的资质，将军就可以恩准属下所愿，是么？” “你这小子！”李天锐笑笑，说道：“没错！我就答应了你！” “属下再谢将军！”陈鹏说完，双眼中闪过一丝凛冽之色。 乌骓马忽然一声长嘶，声震教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