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重宫御寝在线阅读 - 第四十五章 人心不似经离乱

第四十五章 人心不似经离乱

    秦羽蹊稍作沉吟:“陛下登基,按制应金丝九龙蟒袍加身,但却要配以十二旒冕冠,礼官大人前两日还到养心殿劝说陛下,将蟒袍换成与冕冠相配的冕服,陛下忙于政事并未理睬,但咱们可不敢不当事,依我看,姑姑还是从库中另寻一件章纹冕服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罢。”

    冷不丁被人提起忽略已久,性命攸关的事情,尚服姑姑大喘一口气,呆愣地怔在一处,秦羽蹊悄没声地轻轻一咳,尚服姑姑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转而放下心来:“姑娘真是救命恩人,我忙的糊涂了,竟然忘记如此大事,要不是得姑娘今日提点一二,当真要误事了!”

    “姑姑记着便好,都是为了侍候主子。”她转身往外走:“我尚有一些事务处理,就不麻烦姑姑了,您留步吧。”

    尚服姑姑答应着还是把她送到门外,看秦羽蹊袅娜走远,尚服姑姑这才松口气,身边的小宫女一个个凑上来问东问西:“我瞧这位姑姑花容玉貌,七窍玲珑,保不准日后要当主子娘娘呢!”

    “主子娘娘……”尚服姑姑瞅着那清丽的背影,喃喃道:“保不准!保不准哟!”

    日影西下,霞光漫天,东风瑟瑟催人行,她仰头看了眼天边那一重重的云朵,轻轻咬住下唇,沉默好似洪水,吞噬着残留的理智。

    西边的云朵厚重的宛如一扇扇贝雕屏风,她掌间无力,力气用尽,她如今魔怔地丧尽心神,方才尚衣监一行,现下想起犹如坠入云端,让她深感不可置信,今日这把小算盘,打在谁头上不好,居然让她吃了熊胆,打在皇帝头上……

    缘分不尽人意,相爱相恨,她就像个刽子手,闹他杀他让他所有的鲜血为她一人流尽,秦羽蹊啊秦羽蹊……她死命地摇着自己的头,为什么一定要走上这条路……

    寿皇殿

    昭衍上完一炷香,静静退至幕帘后跪下,紧闭双目,嘴里轻念着经文。他比前几日更加憔悴,消瘦犹如一场洪水,将他上下湿透,难以喘息。

    他在月初组建了自己的近卫队,号帜卫,为他左右,帜卫长是他少年时于卫清提拔起来的副将,跟着他出入过卫清叛乱,没有显赫的军功,却是难得的忠臣。

    帜卫长姓朗命翊,平日随侍昭衍左右,看似翩翩少年,实则伟岸健壮,他武功高强,踏雪无痕来去无踪,文能射箭武能耍刀,曾作为暗卫保护太子近十年。

    此刻,往日古井无波的朗翊,也萌生了几分疑惑,他躲在暗处保护太子时日已长,忽地有一日,太子命他紧密注视一个宫女的一举一动,还要保护她安全无虞,当真是……朗翊哀叹一口气,偏偏那宫女长得话本里的白兔精一般白嫩可爱,清姿袅娜,让他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朗翊如往常走进寿皇殿,给陛下行一礼,退至门口候着。昭衍听见响动,睁开双眸,一手撑着站起来,衣袍翩翩,挂在身上,显得他格外清瘦高挑,他走到外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抿了口,问道:“她又折腾什么了?”

    “回陛下,秦姑娘一日忙碌,傍晚人少的时候去了趟尚衣监。”朗翊句句如实汇报。

    “尚衣监这么远……”她巴巴儿地跑到那里做何事?

    朗翊搔搔头,也是疑惑:“按说应该是从上往下派的活,臣去了芳翘姑娘的住处打听,说是秦姑娘另派她别处当值了。”

    “朕晓得了。”他茶杯稳稳落入青花碟子里,伸出手放在太阳xue上缓缓揉捏,眼眸甚是疲惫地看向一处,朗翊见皇帝半天不出声,稍稍抬头看了眼:“臣明日……”

    “明日如常,”他开了口,顿了顿:“如果明日再见她去尚衣监,速速告知我。”

    “是。”

    朗翊得了令,矮身缓缓退了出去。

    秦羽蹊埋着头毫无目的地在甬路上走了许久,发髻松散了,干脆拆开,放在肩侧不去梳理,她往日沉稳的面容也变得焦躁起来,路过寿皇殿,她也不知,昭衍早早负手立在门前,待看见秦羽蹊发丝飞扬,纤弱单薄的影子慢慢路过时,他揪心一痛,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不远处。

    他的目光太过剧烈,她下意识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昭衍的雪白缟服褶皱不堪,青白的面色显得十分疲倦,他背后是万丈夕阳的光辉,琉璃顶流动着金鳞的色泽,将他颀长的身姿一点点勾勒,即使衣衫不整,面色不愉,他也丝毫不乱,甚至如一的光彩夺目。

    她慌乱地用手梳理披散的长发,将其拢在身后,远远朝他一福身。

    昭衍迈着步子走下玉阶,来到她身前,秦羽蹊小小的身子靠着一面宽大的漆红墙,任凭寒风呼呼撩起单薄的衣角。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暖流透过薄薄的衣料直达她的肌肤,秦羽蹊打了个寒颤,冷热交加,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秦羽蹊拿出帕子捂住嘴,鼻头红了一圈。

    昭衍搬过她的身子,朝着自己,微微倾下身子,与她躲闪的双眸对上,他的眼眸幽幽深深,明暗不定,所有的怜惜与气怒都藏在里面,让她难以琢磨。

    他伸出一指到她鼻翼处,轻轻一按,她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这才舒服了很多。

    “多谢……”秦羽蹊轻咳了两声,将帕子藏起来。

    他叹惋地望着她,无奈地摇摇头:“以后,再也别想让我做这些多余的事。”

    秦羽蹊肩膀沉沉地垮了下来,自觉地往后倒退一步,紧紧贴在墙面上,与他保持了距离。昭衍的手僵硬地收回:“你手上的活歇歇吧,先把身子养好,宫女的冬衣太单薄了,得提点提点尚衣监的人……”

    “陛下!”她飞快地喊了他,又垂下头,闷声道:“昭衍,你不用管我。”

    他没有生气,也往后退了一步:“举手之劳罢了。”他说罢,扭头就走了,不等她反应。

    自从傍晚回到自己的住处,秦羽蹊一直翻来覆去琢磨这件事,她先找来了敏虹,将自己妆奁中一只玉簪交给她,让她找个常海身边的可信的人塞过去。

    银月远挂天边,敏虹匆匆回来,给她带来好消息,说是送出去了,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有她能松动的关系,就不存在办不牢靠的事。

    秦羽蹊无心安眠,睁眼到天明,穿衣服的时候,顺手翻了翻黄历,农历十一月十七,她顺手合上黄历,呆呆在床边坐了许久。

    敏虹大老远从慈庆宫方向来,秦羽蹊此时地位非比寻常,敏虹只得在门口待她梳整齐全踏出门,再躬身回话。

    晨起的风寒凉刺骨,敏虹吸着鼻子远远眺望着向宫外的方向,大朵的云堆积在一处,随着日影慢慢往上,飘逸不定。她的手一路紧紧攥成拳放在身侧,此时对着风展开,冷的刺痛,她“啧”了一声,拿出帕子小心地擦了擦。

    敏虹心里藏着事情,明显的心不在焉,她琢磨了一夜常海与羽蹊的矛盾,心里微微生出些担忧。但她更明白,即使今日不是羽蹊出手,明日也会有人为了羽蹊出手。她跟羽蹊这么多年,知道她的圆滑世故,也知道她骨子里的脾气,凭借登基大典悄无声息地了解常海,总比青天白日乱扣帽子更安全些。

    那边秦羽蹊拢着额头上的碎发出了屋子,后面跟着的小宫女随手带上门,朝着她的背影微微一俯身,转身而去。敏虹忙着整理了整理衣裙,凑上去问安,被秦羽蹊一手挡住,秦羽蹊拉着她到一旁树下:“我们姐妹之间不必行虚礼,给别人看看就是了,你快给我讲讲昨夜的事,仔细的。”

    “昨天我直接揪了一个愣头小太监来,我模糊记得,有次常海把自己的错处记到了他头上,害的他白挨了十板子,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常海用他用上了手,自己一出错保管都要推到他头上,所以常常见他在常海身边走动。”

    “那敢情好!”她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要是办成了,我这有一箱子的首饰给他。”

    “这倒不必,昨日他说了,家里还有一个meimei在当宫女,杂役房的,你想办法调她出来,随便放进哪个宫都成。”

    是个伶俐的,你来我往有几分胆色。

    “这个没问题。”秦羽蹊一口应下。

    “那接下来如何办?”

    “我昨日去了趟尚衣监,跟里面的姑姑说了,让她给陛下准备两套衣装,如今这件是苏州税监督造的金丝九龙蟒袍,由四大护卫看守,我把自己的腰牌拿给他,让他端送冕服进去,换掉蟒袍,就说奉命检查。蟒袍上绣有九龙,只需把一龙的一只爪拆掉就可。”

    敏虹听得胆战心惊:“只有皇帝御赐官员的衣袍上,才会将龙挑去一爪,常海进了这个陷阱,犯了这个疏漏,死一百次也不足惜了!”

    “他,”秦羽蹊微微眯住的眼眸中,一片寒凉无情:“他死绝了也不足惜!”

    “我这就回去,明日此时,若无消息,便是好消息……对了……”敏虹谨慎地凑在她耳边,小声道:“自明日止,你都不要出现在尚衣监附近。”

    她点点头:“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好。”敏虹左右瞧了瞧,趁秦羽蹊不觉,狠狠在她胳膊上一掐,秦羽蹊顿时疼的呲牙咧嘴,却仍然赔着小心翼翼的笑,看着她这副忍辱负重的可怜样子,敏虹一跺脚:“你个死丫头,愈发胆大包天了,我真是……唉!”

    她垂下头揪住敏虹的袖子:“我的好jiejie,你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敏虹瞧着她这些天虚虚弱弱,毫无精神头的样子,也是心疼,嘱咐了两句才走。